☆、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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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昭恨透了姜喬。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還小，莫名其妙地就和母親分開了。他從沒離開過母親，思念至極，最後竟然在一天晚上違背王命偷偷溜去了秀麗宮探望母親。
他沒想到，曾經榮寵一時、高高在上的母親，竟會縮在角落裏，如同流浪貓一般，圍著爐火取暖。
母親見了他明顯一楞，隨即眼裏便湧出了淚水，一把抱過他哭道：“昭兒，娘想你啊……”
他從沒見母親如此失態過。
母親松開了他，擦了擦眼角淚水，笑中帶淚地問：“昭兒，你怎麽來的，你怎麽避開外面的守衛的？”
殷昭有些疑惑：“守衛？昭兒來時沒見守衛啊。”
母親眉頭一皺，似乎意識到事情不對了，但還是笑了笑，撫摸著他的頭發，滿臉柔情：“昭兒，娘真想多看看你，你長得像娘，是夏國王室裏少有的長得秀氣的公子了。你身體一直不好，是娘太寵你的緣故，不肯叫你多跟著那些將軍歷練。不過還好，你還小，練一練身子骨一定就會好了。你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到軍營中歷練一番，像你父王一般，像我大夏的丞相一般……他們都曾在軍營歷練過的……”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殷昭未免有些不耐煩，只見殷昭道：“娘，今日怎麽說起這些了？”
母親低了頭，低聲笑道：“沒事，娘太久沒見你，只想同你多說些話。”又問：“你在王婕妤那裏可還好？她我是放心的，雖然我和她合不來，可不得不說，她對孩子還是非常有耐心的。就怕她因為我而不好好對待你……昭兒，王婕妤待你好嗎？”
殷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
母親笑了：“那就好，母親便放心了。”
說著話，二人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母親不舍地看著殷昭，摸了摸他的臉，道：“昭兒，你該走了。從後門溜出去，那裏應該也沒有守衛，你知道那裏的。”
“娘，昭兒還想多陪陪娘……”
“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母親面上少有地出現了嚴厲，這讓殷昭十分害怕。於是他點了點頭，便慌慌忙忙地跑向後門。
只是，他並未立即離開，而是躲在暗處，想等到母親氣消了再去同母親說話，卻不想聽見了另一個人笑著說話的聲音。
“靳夫人，別來無恙啊！”
正是姜喬！
接著，他便聽見了母親不屑的聲音：“你來這裏做什麽？還嫌害我不夠嗎？”
姜喬道：“害你？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靳月哼了一聲，道：“隨你怎麽說。”又道：“你來這裏，王上可知道嗎？”
姜喬笑道：“他如今愁著大公子的事呢，可沒工夫管我，自然，更沒工夫管你！”
靳月擡頭看向姜喬：“你想怎樣？”
姜喬冷笑：“自然是一命還一命，”說著，她俯下身看著靳月，“我的債找你討就好了，只是我的女兒，你讓我的女兒白白地丟了一條性命，你說，我去找誰討債比較好呢？”
姜喬說這話，其實還是恐嚇的成分多一些。雖然她的確在痛苦萬分的時候想過要靳月拿她腹中胎兒――也就是殷昭，償命。
“你休想！”靳月恨恨地道。
姜喬一笑，笑得燦爛：“這如今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又居高臨下地看著靳月，笑道：“說來奇怪，我還是喜歡看你從前那副趾高氣昂無理取鬧的樣子，如今這怨婦的形象著實不適合你……不過也無所謂了，你很快就要變成厲鬼了。實不相瞞，我今日來，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殷昭聽到這裏，還不甚明白姜喬話裏的意思，但也感覺得到那是非常可怕的話語。他躲在暗處，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看著姜喬和她身後名叫薛痕的侍女，還有坐在地上落魄的母親。
靳月咬牙切齒地道：“你會遭報應的！”
姜喬微笑：“可惜你的報應比我的先來，你是看不到我遭報應的那天了。”
說著，姜喬又問薛痕：“讓你準備的可都準備好了？”
“回娘娘，準備好了。”
姜喬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對靳月道：“靳夫人，好好享受下這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場面吧。”說罷，輕輕一笑，轉身離去。
殷昭看姜喬走遠，才跑了出來，抱住了母親。
母親一楞，又急了，推他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殷昭有些猶豫，但還是沒有動，只是道：“娘，我們一起走吧。”
母親氣得罵道：“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嗎？快給我滾！”
靳月知道，自己不能走。如果今天自己沒死，姜喬肯定有更狠毒的方法來待她和她兒子。
母親吼著，他終於哭了，點了點頭，轉身便跑向後門。
跑出去沒多久，他便看見秀麗宮上冒出黑煙。
後來，人人都說，那火是靳夫人自己放的，說靳夫人***示威。
可是，殷昭心裏明白，為了他，母親一定會堅持活下去，絕不可能***。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姜喬！
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
殷瑤死後，姜喬心如死灰，徹底喪失了鬥志。她覺得自己從前所迷戀的那些權勢、地位，統統都是假的。
她的頭發迅速地白了起來，沒多久就從一頭烏發變為半白，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若說從前她還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如今她看起來就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
殷珺有時會帶著馮固來探望姜喬，皇後吳微也常常讓殷戰到章臺宮玩。可他們畢竟不能時時在章臺宮待著，於是章臺宮變得冷清了許多。
這一冷清，姜喬便坐在那裏整日整日地發呆。她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只是坐在那不停地回想往日之事。而每當深夜，她就又會陷入夢魘。夢裏，就會有一個又一個舊人來纏著她，讓她睡不踏實。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她覺得自己應該去死。
薛痕有時看姜喬這樣著實有些擔心，便同姜喬找話聊：“這些新來的下人真不會服侍，以前不知是哪一國的貴族呢。”
姜喬開口應付道：“誰知道呢。”
薛痕道：“奴婢還記得奴婢當年入宮的時候，同行者都是像奴婢一樣父親戰死沙場的小女孩。當年先王開恩，給我們尋生路，願意進宮服侍的就進宮，不願意進宮的就找個婆家嫁了。結果，半數以上都選擇了進宮。”
“為何？”
薛痕一笑：“找個婆家，嫁個男人……男人也可能戰死沙場，到最後又是悲劇的輪回。當年……”薛痕說到這，猛然住口，反應過來自己所說可能會刺激到姜喬，便改口道：“今日陽光正好，太後何不出去走走？”
姜喬擡頭，瞇了眼看著窗外陽光，猛然想起宋清的遺願。宋清死前，心心念念地便是看一回日出，見一次陽光。
她嘆了口氣，對薛痕道：“不出去了，”頓了一下，“說你的故事吧，哀家想再聽聽。”
薛痕有些為難，猶豫了下，還是說了那已說過千遍的故事：“奴婢父親有個靠戰功得來的小爵位，因此奴婢小時候過得還算殷實。後來父親在同燕國的大戰中戰死沙場，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先王開恩，我便入宮了……”
這個故事裏，提到了父親、先王、燕國、戰爭……全是能讓姜喬想起痛處的點。可不知為何，姜喬偏還喜歡聽。
一時無言。薛痕給姜喬奉上一杯茶，姜喬接過放下，並沒有接過。
薛痕剛玩再勸，卻聽門外傳來稚嫩的童聲：“奶奶，戰兒來了！”
正是殷戰。
姜喬眼睛一亮，擡頭看去，只見殷戰蹦蹦跳跳一路跑來，皇後吳微微笑著跟在殷戰身後，笑道：“你慢些！”
姜喬的面上難得地出現了笑容。
殷戰一下撲進姜喬懷裏，甜甜地笑道：“奶奶，戰兒如今有老師了，還學了不少東西呢！”
“哦？你的老師是誰啊？”姜喬笑問。
還未等殷戰回答，吳微先微笑著答了：“是戚雲，從前的吳國丞相魏琴的得意門生。只可惜兒臣父親昏庸，沒能重用此人。好在陛下聽了兒臣的話，特地去查訪了此人，才知此人有真才實學，斷不能錯過，這才把此人收入麾下，教戰兒讀書。”
姜喬點了點頭，笑道：“既然陛下放心，那我也不用多說什麽了。”
她雖是笑著，但心裏卻清楚。吳微舉薦此人，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立得住的靠山、盟友。吳國被滅，吳微自然也處境尷尬，沒有一個強大的靠山，還真沒辦法穩當地在夏宮生活。
姜喬當年何嘗不是這樣呢？只是她並不是像吳微一樣找了個好苗子慢慢培養，而是直接盯準了已經是丞相的林渡，用了一番威逼利誘的招數才達成目的。
吳微的辦法明顯高明許多，只可惜，姜喬當年可沒有吳微這般充足的時間。
“太後，可有何不妥嗎？”吳微見姜喬一直盯著她看，開口問道。
姜喬笑了笑：“無事。只是戰兒長得像你，就多看了兩眼。”
吳微笑著低下了頭，看向殷戰：“是啊，陛下也說戰兒長得像我呢。”
姜喬點了點頭，摸著孫子的臉，道：“像你好，像你我放心。吳國王室的相貌在天下可是出了名的俊美，戰兒長得像你，日後不知會迷倒多少姑娘呢！”
吳微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一個新來的小宮女來給吳微上茶，卻一不小心絆了一下，茶水大半都灑在了案幾上。
殷戰一看，立馬喝道：“你是怎麽做事的？連端茶都做不好！該殺！”
那小宮女聽了，登時面色慘白。
“戰兒。”吳微出聲，提醒殷戰要註意言行。
姜喬看著殷戰這孩子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她擺擺手命那宮女退下，笑著把殷戰摟在懷裏，問：“戰兒為何要殺那宮女？”
“她的價值就在於端茶，可她連這都做不好，該殺！”
姜喬笑了，拉著殷戰的小手，問：“可這是一條人命，只因小錯便奪去一條人命，似有不妥吧？”
殷戰想了想，道：“那什麽時候才能奪去人命呢？”
姜喬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吳微也是臉色一變。
姜喬想了想：“當一個人沒了命可以有更大的價值的時候。”
“太後，孫兒不解。”殷戰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姜喬嘆了口氣，笑道：“奶奶也不懂。記得當年，奶奶和你爺爺談過人命貴賤的問題，當時奶奶便想不明白，只說希望自己的性命能越來越有價值。有一段時間，奶奶真的覺得自己成功了，可如今，卻覺得自己與別人沒什麽兩樣。”
姜喬想了想，有些失落：“戰死沙場，可以換來和平；在田間勞作，也可以給國庫增收；市井之民來來往往，對買賣交流也甚有益處……可哀家呢，可我呢？這輩子似乎除了添亂，便再沒做過別的事了。我帶給天下的，似乎只是傷痛。夏國一統天下說白了也和我無關，我只是在合適的機會做了正確的事。別的呢？別的，似乎只是為了報仇？”
姜喬想了想，笑了：“是了，我真沒用，這輩子只想著報仇，只想著往上爬，到最後，還是一場空。”
“我命賤。”她喃喃道。
吳微見姜喬說著，似乎有瘋癲之狀，便命殷戰到自己身邊，拉著殷戰道：“太後，戰兒還有功課，我們先告退了。”
姜喬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吳微拉著殷戰便走。
“戰兒，”姜喬開口叫住了殷戰，苦笑著，“永遠莫要輕視一個人的性命。”
殷戰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地走了。
姜喬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現出了那些揮之不去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姜喬能調開秀麗宮守衛這事吧，其實是林千楚默許的。林千楚恨靳家讓他誤會呂風，所以一向正直的林千楚也腹黑了一把，默默地配合姜喬調開了守衛，讓姜喬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去刺激靳月，甚至放火燒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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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那時自己還小，莫名其妙地就和母親分開了。他從沒離開過母親，思念至極，最後竟然在一天晚上違背王命偷偷溜去了秀麗宮探望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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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見了他明顯一楞，隨即眼裏便湧出了淚水，一把抱過他哭道：“昭兒，娘想你啊……”
他從沒見母親如此失態過。
母親松開了他，擦了擦眼角淚水，笑中帶淚地問：“昭兒，你怎麽來的，你怎麽避開外面的守衛的？”
殷昭有些疑惑：“守衛？昭兒來時沒見守衛啊。”
母親眉頭一皺，似乎意識到事情不對了，但還是笑了笑，撫摸著他的頭發，滿臉柔情：“昭兒，娘真想多看看你，你長得像娘，是夏國王室裏少有的長得秀氣的公子了。你身體一直不好，是娘太寵你的緣故，不肯叫你多跟著那些將軍歷練。不過還好，你還小，練一練身子骨一定就會好了。你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到軍營中歷練一番，像你父王一般，像我大夏的丞相一般……他們都曾在軍營歷練過的……”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殷昭未免有些不耐煩，只見殷昭道：“娘，今日怎麽說起這些了？”
母親低了頭，低聲笑道：“沒事，娘太久沒見你，只想同你多說些話。”又問：“你在王婕妤那裏可還好？她我是放心的，雖然我和她合不來，可不得不說，她對孩子還是非常有耐心的。就怕她因為我而不好好對待你……昭兒，王婕妤待你好嗎？”
殷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
母親笑了：“那就好，母親便放心了。”
說著話，二人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母親不舍地看著殷昭，摸了摸他的臉，道：“昭兒，你該走了。從後門溜出去，那裏應該也沒有守衛，你知道那裏的。”
“娘，昭兒還想多陪陪娘……”
“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母親面上少有地出現了嚴厲，這讓殷昭十分害怕。於是他點了點頭，便慌慌忙忙地跑向後門。
只是，他並未立即離開，而是躲在暗處，想等到母親氣消了再去同母親說話，卻不想聽見了另一個人笑著說話的聲音。
“靳夫人，別來無恙啊！”
正是姜喬！
接著，他便聽見了母親不屑的聲音：“你來這裏做什麽？還嫌害我不夠嗎？”
姜喬道：“害你？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靳月哼了一聲，道：“隨你怎麽說。”又道：“你來這裏，王上可知道嗎？”
姜喬笑道：“他如今愁著大公子的事呢，可沒工夫管我，自然，更沒工夫管你！”
靳月擡頭看向姜喬：“你想怎樣？”
姜喬冷笑：“自然是一命還一命，”說著，她俯下身看著靳月，“我的債找你討就好了，只是我的女兒，你讓我的女兒白白地丟了一條性命，你說，我去找誰討債比較好呢？”
姜喬說這話，其實還是恐嚇的成分多一些。雖然她的確在痛苦萬分的時候想過要靳月拿她腹中胎兒――也就是殷昭，償命。
“你休想！”靳月恨恨地道。
姜喬一笑，笑得燦爛：“這如今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又居高臨下地看著靳月，笑道：“說來奇怪，我還是喜歡看你從前那副趾高氣昂無理取鬧的樣子，如今這怨婦的形象著實不適合你……不過也無所謂了，你很快就要變成厲鬼了。實不相瞞，我今日來，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殷昭聽到這裏，還不甚明白姜喬話裏的意思，但也感覺得到那是非常可怕的話語。他躲在暗處，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看著姜喬和她身後名叫薛痕的侍女，還有坐在地上落魄的母親。
靳月咬牙切齒地道：“你會遭報應的！”
姜喬微笑：“可惜你的報應比我的先來，你是看不到我遭報應的那天了。”
說著，姜喬又問薛痕：“讓你準備的可都準備好了？”
“回娘娘，準備好了。”
姜喬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對靳月道：“靳夫人，好好享受下這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場面吧。”說罷，輕輕一笑，轉身離去。
殷昭看姜喬走遠，才跑了出來，抱住了母親。
母親一楞，又急了，推他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殷昭有些猶豫，但還是沒有動，只是道：“娘，我們一起走吧。”
母親氣得罵道：“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嗎？快給我滾！”
靳月知道，自己不能走。如果今天自己沒死，姜喬肯定有更狠毒的方法來待她和她兒子。
母親吼著，他終於哭了，點了點頭，轉身便跑向後門。
跑出去沒多久，他便看見秀麗宮上冒出黑煙。
後來，人人都說，那火是靳夫人自己放的，說靳夫人***示威。
可是，殷昭心裏明白，為了他，母親一定會堅持活下去，絕不可能***。
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姜喬！
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
殷瑤死後，姜喬心如死灰，徹底喪失了鬥志。她覺得自己從前所迷戀的那些權勢、地位，統統都是假的。
她的頭發迅速地白了起來，沒多久就從一頭烏發變為半白，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若說從前她還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如今她看起來就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
殷珺有時會帶著馮固來探望姜喬，皇後吳微也常常讓殷戰到章臺宮玩。可他們畢竟不能時時在章臺宮待著，於是章臺宮變得冷清了許多。
這一冷清，姜喬便坐在那裏整日整日地發呆。她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只是坐在那不停地回想往日之事。而每當深夜，她就又會陷入夢魘。夢裏，就會有一個又一個舊人來纏著她，讓她睡不踏實。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她覺得自己應該去死。
薛痕有時看姜喬這樣著實有些擔心，便同姜喬找話聊：“這些新來的下人真不會服侍，以前不知是哪一國的貴族呢。”
姜喬開口應付道：“誰知道呢。”
薛痕道：“奴婢還記得奴婢當年入宮的時候，同行者都是像奴婢一樣父親戰死沙場的小女孩。當年先王開恩，給我們尋生路，願意進宮服侍的就進宮，不願意進宮的就找個婆家嫁了。結果，半數以上都選擇了進宮。”
“為何？”
薛痕一笑：“找個婆家，嫁個男人……男人也可能戰死沙場，到最後又是悲劇的輪回。當年……”薛痕說到這，猛然住口，反應過來自己所說可能會刺激到姜喬，便改口道：“今日陽光正好，太後何不出去走走？”
姜喬擡頭，瞇了眼看著窗外陽光，猛然想起宋清的遺願。宋清死前，心心念念地便是看一回日出，見一次陽光。
她嘆了口氣，對薛痕道：“不出去了，”頓了一下，“說你的故事吧，哀家想再聽聽。”
薛痕有些為難，猶豫了下，還是說了那已說過千遍的故事：“奴婢父親有個靠戰功得來的小爵位，因此奴婢小時候過得還算殷實。後來父親在同燕國的大戰中戰死沙場，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先王開恩，我便入宮了……”
這個故事裏，提到了父親、先王、燕國、戰爭……全是能讓姜喬想起痛處的點。可不知為何，姜喬偏還喜歡聽。
一時無言。薛痕給姜喬奉上一杯茶，姜喬接過放下，並沒有接過。
薛痕剛玩再勸，卻聽門外傳來稚嫩的童聲：“奶奶，戰兒來了！”
正是殷戰。
姜喬眼睛一亮，擡頭看去，只見殷戰蹦蹦跳跳一路跑來，皇後吳微微笑著跟在殷戰身後，笑道：“你慢些！”
姜喬的面上難得地出現了笑容。
殷戰一下撲進姜喬懷裏，甜甜地笑道：“奶奶，戰兒如今有老師了，還學了不少東西呢！”
“哦？你的老師是誰啊？”姜喬笑問。
還未等殷戰回答，吳微先微笑著答了：“是戚雲，從前的吳國丞相魏琴的得意門生。只可惜兒臣父親昏庸，沒能重用此人。好在陛下聽了兒臣的話，特地去查訪了此人，才知此人有真才實學，斷不能錯過，這才把此人收入麾下，教戰兒讀書。”
姜喬點了點頭，笑道：“既然陛下放心，那我也不用多說什麽了。”
她雖是笑著，但心裏卻清楚。吳微舉薦此人，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立得住的靠山、盟友。吳國被滅，吳微自然也處境尷尬，沒有一個強大的靠山，還真沒辦法穩當地在夏宮生活。
姜喬當年何嘗不是這樣呢？只是她並不是像吳微一樣找了個好苗子慢慢培養，而是直接盯準了已經是丞相的林渡，用了一番威逼利誘的招數才達成目的。
吳微的辦法明顯高明許多，只可惜，姜喬當年可沒有吳微這般充足的時間。
“太後，可有何不妥嗎？”吳微見姜喬一直盯著她看，開口問道。
姜喬笑了笑：“無事。只是戰兒長得像你，就多看了兩眼。”
吳微笑著低下了頭，看向殷戰：“是啊，陛下也說戰兒長得像我呢。”
姜喬點了點頭，摸著孫子的臉，道：“像你好，像你我放心。吳國王室的相貌在天下可是出了名的俊美，戰兒長得像你，日後不知會迷倒多少姑娘呢！”
吳微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一個新來的小宮女來給吳微上茶，卻一不小心絆了一下，茶水大半都灑在了案幾上。
殷戰一看，立馬喝道：“你是怎麽做事的？連端茶都做不好！該殺！”
那小宮女聽了，登時面色慘白。
“戰兒。”吳微出聲，提醒殷戰要註意言行。
姜喬看著殷戰這孩子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她擺擺手命那宮女退下，笑著把殷戰摟在懷裏，問：“戰兒為何要殺那宮女？”
“她的價值就在於端茶，可她連這都做不好，該殺！”
姜喬笑了，拉著殷戰的小手，問：“可這是一條人命，只因小錯便奪去一條人命，似有不妥吧？”
殷戰想了想，道：“那什麽時候才能奪去人命呢？”
姜喬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吳微也是臉色一變。
姜喬想了想：“當一個人沒了命可以有更大的價值的時候。”
“太後，孫兒不解。”殷戰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姜喬嘆了口氣，笑道：“奶奶也不懂。記得當年，奶奶和你爺爺談過人命貴賤的問題，當時奶奶便想不明白，只說希望自己的性命能越來越有價值。有一段時間，奶奶真的覺得自己成功了，可如今，卻覺得自己與別人沒什麽兩樣。”
姜喬想了想，有些失落：“戰死沙場，可以換來和平；在田間勞作，也可以給國庫增收；市井之民來來往往，對買賣交流也甚有益處……可哀家呢，可我呢？這輩子似乎除了添亂，便再沒做過別的事了。我帶給天下的，似乎只是傷痛。夏國一統天下說白了也和我無關，我只是在合適的機會做了正確的事。別的呢？別的，似乎只是為了報仇？”
姜喬想了想，笑了：“是了，我真沒用，這輩子只想著報仇，只想著往上爬，到最後，還是一場空。”
“我命賤。”她喃喃道。
吳微見姜喬說著，似乎有瘋癲之狀，便命殷戰到自己身邊，拉著殷戰道：“太後，戰兒還有功課，我們先告退了。”
姜喬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吳微拉著殷戰便走。
“戰兒，”姜喬開口叫住了殷戰，苦笑著，“永遠莫要輕視一個人的性命。”
殷戰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地走了。
姜喬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現出了那些揮之不去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姜喬能調開秀麗宮守衛這事吧，其實是林千楚默許的。林千楚恨靳家讓他誤會呂風，所以一向正直的林千楚也腹黑了一把，默默地配合姜喬調開了守衛，讓姜喬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去刺激靳月，甚至放火燒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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