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已夭折，救不活了。”

姜喬聽見這話，登時心便涼了。她強撐著站了起來，走了出去，直奔那小搖籃，伏在搖籃邊看著那孩子。那孩子臉色鐵青。姜喬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那孩子的小臉，又輕輕抓住了那孩子的小手腕。果然沒有脈搏了！

她的眼淚登時落了下來，她發了瘋似地沖進了裏屋，找出了母親的那把青玄劍，又提著劍沖了出來。

“喬姐姐，我看過小公主了，小公主她……”呂風擋在她面前，急切地說著，可還沒說完就被憤怒的姜喬打斷了：“我知道！我的女兒被靳月害死了！我要去給我的女兒報仇！”說罷，便直向門外沖去，武柳根本攔她不住，而外邊的宮人見了姜喬這副模樣，又哪裏敢攔呢？

呂風看著姜喬遠去，卻只是幹著急。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得對武柳道：“你們先出去，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武柳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照做了，讓所有的人離開了章臺宮，同時還差了人去追姜喬。

姜喬就這樣，穿著壽衣，頭發淩亂，手持長劍踉踉蹌蹌地迎著風疾行在夏宮的大道上。她想起了過往殷季對她說的那些話，又想著自己女兒那鐵青的小臉，心中不由得悲憤頓起，只恨自己太過沈迷於這繁華舒適的生活中，反而為了殷季失了自己的性子，才有了今日的苦果。

她直沖到秀麗宮，便要往裏闖。門口的宮人見了姜喬，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奔了進去去稟告靳月。秀麗宮中的人聽見姜喬來了，都被使喚出來堵住姜喬。姜喬被一群宮人層層圍住，她費勁地拔出了劍，直指秀麗宮門，聲嘶力竭地道：“老娘是來給我苦命的孩子報仇的！識相的就趕緊走遠點，不然老娘連你一起砍！”

宮人們聽了，本就膽怯，此時不由得後退了兩步，可終究沒人離開。姜喬看著那些宮人，苦笑一聲，揮舞著劍便向前沖去，一陣亂劈亂砍。前面什麽擋了她的道，她便用盡渾身力氣砍什麽。她其實已經虛弱到沒有多少力氣了，可還是發了瘋似的往秀麗宮中沖去。她已看不清面前事物，唯一支撐著她前行的，便是那顆急切的想要報仇的心。

終於，面前再沒了阻礙。她撐著劍站穩，環顧四周，只見那些宮人身上都掛了傷，沒有敢再上前的了。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拄著劍一步一步向秀麗宮內走去。剛走到門口要邁過門檻，她便看見靳月從屋中出來了。

“靳月，還我女兒命來！”姜喬大喝一聲，隨即便拎著劍疾行要去砍靳月，可還沒走到跟前，便聽見了身後傳來宮人的聲音：“王上駕到！”

姜喬聽見了，持劍的手頓了一頓，可終究是沒有放下。她依舊是發了瘋似地沖靳月砍去，可自己體虛無力，竟然總砍不準，每次都被靳月躲過。靳月也被嚇得面如土色，只是被人拉著跑。

“住手！”身後傳來殷季的聲音，可姜喬卻似渾然不知一般，仍是拼了命地向前去。只見殷季轉到了她面前，抽出腰間的長劍輕輕一別就將她手中的劍撥向一邊，然後將她使勁向後一推。她的額登時撞上了石凳一角，鮮血便流了出來。

“你在做什麽？”殷季喝問道。

姜喬緊緊握住手中的劍，想要站起，可站不起來。可她仍聲嘶力竭地吼道：“她殺了我的女兒！我要殺了她！”

“你要殺她，便先殺了寡人！”殷季說著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她腹中有寡人的孩子。”

靳月有孩子了？

姜喬先是一楞，看了看靳月的小腹，然後便低下頭，仿佛下定決心一般輕聲苦笑道：“好，好，好，她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子……果然你說的話就是放屁。你要護她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呢，就這般白白死了麽？”說著，她便硬撐著扶著石凳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的劍，指著殷季。

殷季見了這情景，也有些難以置信：“你當真要殺寡人？”

姜喬苦笑：“是。”

殷季一驚：“你……”可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姜喬搖搖晃晃地摔倒在了地上。殷季忙過去蹲下察看，只見她已然昏了過去。

她先經歷了難產而死，身體還沒恢覆便動用了那傷身的法術，接著又是喪女之痛，然後她又被殷季推倒撞在了那石凳之上……能撐著站起來已實屬不易了。

殷季看著面色蒼白的姜喬，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將手背在身後，閉上了眼睛：“來人，送姜婕妤回章臺宮。”

姜喬再睜眼時，只看見了周圍那昏暗的燭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雲夏湖水牢一般。

“娘娘，娘娘。”武柳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她偏頭看向武柳，只見武柳眼睛紅腫。姜喬強撐著坐了起來，問武柳道：“我昏了多久？”

“已兩日了。”武柳沙啞著嗓子說著。

“兩日了？”姜喬忽然慌了神，拉著武柳問，“那我的孩子呢？我還能見到我的女兒麽？她有沒有……下葬？”姜喬說著，眼淚直流。

武柳忙握住了姜喬的手，安撫道：“娘娘寬心，小公主還在，小公主還活著！”

“還活著？”姜喬一楞，隨即面露喜色，可依舊不敢相信，緊緊拉著武柳的手，問道，“她不是……？你不是在騙我吧？”

武柳忙道：“是呂姑娘，呂姑娘救了小公主！”

“當真？當真！快把我的孩子抱過來，我要看看她！”

武柳聞言，便叫乳母把孩子抱了過來。乳母見了姜喬，仍然面露懼色，姜喬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孩子已經睡了，她能聽見孩子那微弱的呼吸聲。

武柳讓乳母下去了，看著姜喬，欲言又止。姜喬明顯註意到了武柳的反應，便道：“想說什麽就說吧。”武柳低下頭，道：“如今宮中有許多混賬在說關於娘娘的不好的話，說娘娘死而覆生，是妖怪；說小公主死而覆生，也是妖怪；說呂姑娘顛倒陰陽，更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妖怪……我讓清兒去稟告王上，可她說王上只是嘆了一口氣，竟沒再管了。清兒只好自己作主，讓人在宮中辟謠，娘娘和公主並沒有死，是太醫誤診。”

殷季？想到殷季，姜喬就覺得可笑。

“宮中人是如何評論我強闖秀麗宮的？”姜喬問著，又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孩子。

武柳仍舊低著頭，道：“總沒什麽好話，娘娘又何必再問呢。王上也沒有再追究，便讓這事過去吧。”

“追究？”姜喬一挑眉，“你覺得我做錯了？”

武柳低頭道：“娘娘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只是這宮中，實在容不得這般激烈的法子啊。”

姜喬聽了，也沈默了。她從前對待仇人，一向是用如此激烈的法子的，她咬斷思麗的喉嚨、用斧頭砍死人販子都是用的激烈的法子，不得不說，她享受這種手刃仇人的快感。而面對公孫簡公孫樊這類沒辦法立即手刃的仇人時，她才會慢慢謀劃，另尋良策。如今她猛然發現，自己從前的法子，似乎並不適用於宮廷了。

武柳問：“娘娘在想些什麽？”

姜喬道：“我在想公孫端的話，或許我當初真的該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遠離這人間煩擾。”說著，她頓了一下，“可是我不能。我身上背負了太多沈重的東西，我的命早已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武柳聽了，也沈默了。

姜喬出神了一回，方才問道：“風兒呢，我怎麽沒見她？”

武柳道：“奴婢也不知呂姑娘怎麽了。她先是讓所有人都出去，只留她和小公主在宮內。後來小公主被她救活，可她臉色卻特別差。奴婢讓人把她扶回房間休息去了。如今也兩天了，據說連房門都沒出過，也沒人見過她。只是讓人把飯菜放在門口，她自己去取。”

姜喬聽了，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連忙叫乳母來抱了孩子，然後讓武柳扶著自己去找呂風了。

姜喬到了呂風的門前，敲了敲門，屋裏並沒人回應。她又推了一下，可門是從裏面鎖上的，根本推不開。

“風兒？你讓我看看你吧。”她在外邊輕聲喚道。

等了一會兒，屋裏終於有了點響動，可呂風還是沒有來開門。

“風兒，你把門打開吧。”她又喚了一句。

“喬姐姐，你醒了，”屋內終於傳出了呂風的聲音，只是這聲音卻有些沙啞疲憊，“只是你還是別見我的好。”

“為什麽？你怎麽了？”姜喬有些著急了。

“沒什麽大事，就是需要緩一緩，大概半年也就好了。”呂風在屋內說道。

半年？

姜喬聽了越發著急了，她又敲了敲門，道：“連我都不能見你麽？你讓我看看你，你越這樣，我越是不放心啊！”

只聽呂風嘆了口氣：“你看我也於事無補啊！”說著，呂風又問，“小公主可好些了？”

姜喬低了頭，緩緩道：“多虧了你，她很好。只是如今你卻不讓我放心了。”

呂風又不說話了。

姜喬著急了：“你再不開門，我就找人來撞門了！”

屋裏又傳出些響動，姜喬感覺呂風正向這邊走開。只聽呂風無奈的聲音自門內傳來：“好吧，喬姐姐，我只讓你一人進來。只是，你看到我，可不要太驚訝，也別太過意不去了。不然我也不好受。”

姜喬正細細品味她這話時，武柳已自覺向後走了幾步並轉過了身去。只聽“吱呀”一聲門響，門開了。

姜喬看見了立在門口的呂風，饒是之前做好了準備，可也不由得大驚失色，她呆呆地望著呂風，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風兒……？”

如今的呂風，白發蒼蒼，佝僂著腰，皮膚松弛，臉上皺紋多到如同一個□□十歲的老太太。不，如今的呂風看起來就是個□□十歲的老太太，曾經那般驚人的讓姜喬都為之心動的美貌都已不覆存在了！

呂風笑了笑，聲音沙啞：“你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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