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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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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臺宮內,殷季和姜喬正相靠而坐。一邊的香爐上冒著縷縷青煙。姜喬仍是穿著鵝黃色的小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殷季也是一身黑紅相間的便裝。他輕輕一擡手,遞給姜喬一個手爐,道:“夏國的冬日長些,也冷些,想必你還不太習慣。”姜喬接過手爐,笑道:“這裏比我從前好多了。楚國的冬天雖不如夏國嚴寒,但也是難熬,那時我連個禦寒的衣物都沒有。”

“楚國已派遣一名名喚秋白的使者入夏。”一大清早,殷季就收到了消息。他把這根竹簡遞給姜喬看了,問姜喬道:“朝堂上從來沒聽說過此人,你可知道這是誰?”姜喬搖了搖頭,道:“從沒聽過。楚國也沒有姓秋的大族,也沒聽說過有哪家名門貴族的姑娘嫁了姓秋的。想必他是個初入朝堂的布衣。”

“看來公孫簡把吳虛梓的人都滅了之後,如今也沒什麽可用的人了。”殷季一邊說著接過那竹簡,隨手又扔到一邊,道:“我們派去楚國的使者據說要一道回來。”姜喬問道:“我們派的是誰?”殷季道:“叫林渡,也是個年輕人,曾在丞相門下受教的。丞相說這年輕人是個好苗子,只可惜寡人沒見過。”

不知為何,聽見林渡這個名字,姜喬心中忽然開始隱隱不安。殷季看見姜喬神色不對,便關切地問道:“可有不妥?怎麽心神不寧的?”姜喬想了一想,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可能是昨夜裏沒睡好吧。”殷季笑道:“你的確覺淺,我不過翻個身你都會忽然驚醒。”姜喬嘆了口氣,道:“以前在水牢裏,我總是睡不踏實,經常被人從睡夢中弄醒來折磨;後來在雲夏湖邊上的小漁村,村民們又排斥我欺負我,甚至在大荒之年想要殺我吃肉,我每天都緊繃著;再後來,我還要天天琢磨著公孫樊的意圖,半夜經常睡不著覺……這麽多年了,連個踏實覺都沒睡過,早已成習慣了。”殷季聽了,不由得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從今以後,你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姜喬微低了頭,道:“我可記住你的話了。若有食言,我可不是好打發的。”殷季一笑,伸手將她攬在自己懷中,輕笑道:“寡人也不是好打發的。”

不知不覺,姜喬入夏宮已有一個月了。殷季幾乎每日都會見她,兩人一起討論一下朝堂之事。姜喬心中清楚,殷季肯把這些事情告訴她並不僅僅是因為她懂他,還因為她在夏國無依無靠沒有背景,楚國不會幫她,巫族已滅更是勢單力薄。同夏宮內的其他妃子比起來,她就是最沒希望和前朝相互勾結的人了。畢竟殷季是一國之君,做事情要考慮的事情總不會太少。

呂風仍是會悄悄溜進宮,雖然姜喬告誡過她,可她仍是我行我素恣意妄為。姜喬後來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呂風武功高強,沒人發現得了她,甚至林千楚都不知道她每日的動向。只是,從每次和呂風的談話中,姜喬察覺到,呂風似乎喜歡上了林千楚了。她言必提及林千楚,有時說林千楚好玩有趣,有時又說他呆板如同木頭。姜喬也曾試探著問過呂風,可呂風卻總是一副天真俏皮如同個孩子的模樣,這倒讓姜喬不知如何是好了。

除了這些之外,夏宮後宮的爭鬥也算是給她的生活增添了點樂子了。王後一直是那副一切都無關緊要的模樣,倒不怎麽生事;鄭婕妤性子恬淡,倒也好相處;王美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她一看就是個武將家的女兒,每日裏舞刀弄槍的,脾氣也火爆;靳月仍是那副幼稚愚蠢的嬌滴滴的小姑娘的模樣,她和王美人最合不來,兩人隔三差五就要爭吵一番……

在這些妃子裏,殷季倒也沒有專寵哪一個,縱使是對姜喬,殷季也沒有常去姜喬那裏留宿,更多的是聊一些政務。姜喬覺得殷季在後宮之事上已經拎得很清了,卻沒想到後宮還是不安生。靳月是最愛生事的,總愛刁難姜喬,可姜喬根本不把她的把戲當回事。比如有一日,幾人游園時,靳月忽然大喊有蛇,然後又說是有人要陷害王後,最後又把臟水亂潑。這寒冬時節,哪裏有蛇呢?姜喬便進林子裏一看,只見是條小草蛇,不由得笑了:能找到一條冬眠的蛇揪出來扔在這裏也算是本事了。她把那蛇抓起來,徑直走到眾妃子面前,笑道:“這蛇沒毒,還可以吃的,楚國有人拿這個做菜肴。”此話一出,在場妃嬪無不大驚失色,靳月的臉色更加難看。只有王美人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命人拿了這蛇回去便找了個會做蛇的人把蛇入了菜。

夜裏,殷季躺在姜喬的腿上,姜喬輕輕地給他揉著太陽穴。殷季開口問道:“聽說靳月這幾天沒少生事?”姜喬一笑:“玩鬧罷了,算不得什麽。”殷季悠悠地嘆了口氣:“也只有你這樣想了。靳月本性還好,只是身邊人總挑唆她。她身邊有個周奶娘,跟著她一起進宮的,從前也曾在宮裏做宮人。那個奶娘成天地給她講後宮爭鬥的事情,把個靳月教成了這樣。寡人也想過趕那個奶娘走,然而靳月不肯,一提這事她就鬧,寡人也沒辦法。”姜喬隨口道:“你也是難做。要不你每月多去她那裏幾次,讓她安安心也好。”

殷季聽了翻身坐起,敲了下她額頭,道:“你在說夢話吧?且不說寡人決不能讓宮裏出個有靳家血脈的孩子,就說這靳月,她十一歲就進宮了,那時寡人十八,她在寡人眼裏就是個小屁孩。她也算是寡人看著長大的了,你叫寡人怎麽……”殷季說到這裏,臉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姜喬卻聽得呆了,她輕輕戳了下殷季,笑問道:“所以,你還沒有和靳夫人在一起過?”殷季點頭無奈道:“是啊,每月寡人到她那裏都只是睡覺而已,從未做過別的事情。”姜喬瞇了眼睛,一副了然的模樣:“我算是知道她為何總是生事了。”

楚國的使者秋白到夏宮之時,姜喬正要喝粥,她剛拿起勺子,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她知道是呂風來了,便讓人都下去了。呂風現了身,十分自然地坐在岸邊,看著姜喬笑道:“喬姐姐,我方才看見了楚國的使者,很是年輕呢,而且看起來很是親切。”姜喬聽了,覺得呂風如此做法實在不妥,便放下了手中的碗勺,拉著呂風的手,道:“你偷偷溜進宮來到我這裏來是可以的,可別的地方就不要去了。這宮裏有許多朝堂上的機密,你聽了去不打緊,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就不好了。你武功高,法術好,可你心思單純,我實在擔心。再者說,王上對這些也忌諱,若是出了什麽事,我也保不住你。”呂風擺了擺手,笑道:“放心吧,我小心的很,不會出事的,我下次不去那些地方亂逛不就是了?況且這世上應該已沒有人可以制住我。”姜喬想起了楚國的時候,便道:“那可不一定,楚國曾經有血巫出現,還拿了我的血去給公孫樊占蔔未來。”呂風聽了忙問道:“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這個?他拿了你多少血?”姜喬回想了一下文瀾取血的場景,用手比劃了一下,答道:“也就一個小瓶子。”

“一個小瓶子!”呂風聽了跳了起來,道,“一個小瓶子的血夠他占蔔個十幾次了!”姜喬聽了,也緊張了起來,道:“我以為他用不了那麽長時間便沒有在意。如此說來,楚國如今是可以憑那小瓶子知道各國動向的了。”她說著,忙站了起來就要向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要告訴王上去,讓他小心。”

“喬姐姐你別急,”呂風叫住了姜喬,轉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用告訴他的。你自己就是巫族祭司,你自己也可以占蔔。只是這個太耗費靈力了,你底子又差,很傷身的。不過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而且學成之後,不僅可以看到未來,還可以看到過去。”姜喬剛要答言,忽然聽到門外腳步聲響起,呂風聽見忙道:“那我先走了,你可要先好好考慮一下哦,祭司大人。”她說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說罷便沒了人影。

姜喬的侍女武柳在門外喊道:“娘娘,王上派人傳話來了,說是一會就到。聽傳話的人說,王上正生氣著呢。”姜喬聽了,嘴上說道:“好,我知道了。”心中卻還想著呂風方才的話。她的確想學巫術,只是心中總有不安,她總覺得這樣做是錯的,可她又不知是哪裏出了錯。正想著,只聽門外亂哄哄一片,她知道是殷季到了,便忙出去迎接,可剛出去便見殷季陰沈著個臉。她不好多問,便先把殷季迎了進來,然後吩咐所有人都下去了。

“怎麽了?”她關切地問。

殷季坐在案邊向後一靠,陰沈著個臉,道:“有人存心給寡人難堪。”

原來,那日殷季回宮之時的那個藐視君王的小吏在被送回郎中令吳興府上後竟被活活杖斃!此時滿朝文武皆知,連民間都有人知曉此事,難免就有人說殷季殘暴不仁連半句抱怨的事都聽不得。殷季一直在宮裏,倒是一直不知道此事,林千楚知道卻一直未敢說。直到今日,那楚國使者秋白入宮,竟在大殿之上提起了此事,言語之間多有嘲諷之意。殷季被諷刺惱了,但在殿上還未發作,回來之後一問林千楚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大怒。

“丞相明知郎中令吳興又是個暴脾氣又愛面子,卻還把人交還給他處置。郎中令知道自己的小吏犯了錯卻又被丞相抓個正著肯定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那小吏就算不死也是下場淒慘。寡人都明白的事情,丞相必然也心裏清楚,可丞相為何還要如此?”殷季說著,不由得又激動起來,狠狠地捶了下面前的案幾,姜喬也被嚇了一跳。

她忙握住他的手安撫他,想了一會,道:“當務之急,是想個補救的辦法。你可以給那小吏的家人贈些財物,厚葬那小吏,然後再懲戒一下郎中令,順道給那楚國使臣一點震懾,這事就算翻篇了。至於丞相,”她頓了一下,“你相信他的忠心,我便也相信。但我們還是要早作準備,從長計議。”

殷季聽了平和了不少,他看著她眼睛,道:“你說的很是,我方才已經派人去慰問那小吏的家人了。只是郎中令,我實在不知該怎樣懲戒他。他上了年紀,是寡人的長輩,寡人著實不太把握的了輕重。”

姜喬想了想,嘆了一口氣。殷季瞧著她,奇怪道:“你嘆什麽氣?”姜喬有些感慨:“我方才想說,罰他幾個月俸祿以示懲戒就好。可我又覺得自己沒有良心。那小吏雖微不足道,可也是一條人命,郎中令這般輕易地就奪走了一個人的一條性命卻只是得到了這樣小的懲戒。再想想,我曾經也是個普通百姓,也每天為生計發愁,達官貴人視我們如草芥。如今我過上好日子了,卻也成了這樣的人。”

“命也有高低貴賤之分。”殷季聽了,不由得感嘆。

“那我呢,我的命是貴是賤?”姜喬看著殷季反問著,殷季剛要回答,她便又把目光移向遠處:“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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