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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暴食之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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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突然, 由於占位的問題,趙清寫來不及躲藏,於是不可避免地和小女孩對上視線。

短暫的楞神後, 趙清寫大腦飛速運轉,剛想好措辭準備開口的時候,卻只見小姑娘雙眼的焦點似是落向她的背後。

緊接著, 不待趙清寫有所動作, 阿雅便慌裏慌張地起身抹抹嘴, 飛快又隨意地拍打幾下身上的塵土,而後從草垛後面繞出,背起一只比她整個人還要大的背簍, 徑直如煙霧般穿過趙清寫的身體, 快步跑遠。

“這是……”

似乎真的是夢境。

只不過,她好像才是那個擅自入夢的外來者。

趙清寫四下環顧, 很快地做出決定:“走,我們跟上她。”

入夢前的記憶還清晰地保留在大腦中,用作防護的特質並沒有觸發,趙清寫也沒有任何被副本出口吞噬的感覺。因此, 她格外確信, 最起碼在進入到此地之前, 她依舊是在那個末日背景的新人副本中。

只不過,異於常人的警覺和靈感, 使得她在尾隨阿雅的同時,產生了一種並不陌生的感覺——

就像是當初身臨林間羽創造的特殊副本一樣,這裏的一草一木, 都給她一種牢牢關聯著阿雅的暗示。

很快, 小女孩在一個破舊的木屋前停下腳步, 趙清寫短暫收回發散的思維,靜靜註視著瘦小的姑娘低下頭,像是想極力隱藏自己的存在感一樣,邁著小碎步飛速地準備繞到院子裏。

不過,雖然她的腳步已經十分輕微了,但一道高大的身影仿佛幽靈似的,猛然從拐角處轉出,不等阿雅反應過來,直接高高揚起胳膊。

“啪!”

響亮的耳光聲回蕩在寂靜的院落間,瘦小的女孩被一巴掌扇倒在地,身後的背簍同樣滾落,大捆的豬草散落一地。

瞳孔輕縮,趙清寫的情感促使她下意識立刻上前一步,但緊接著她就意識到了什麽,便默不作聲地重新站回原地。

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清晰可辨地陰沈了些許。

“野丫頭還知道回來?!怎麽不死外邊呢?”

打了一巴掌尤不解氣,男人呸了一句,上前又狠狠一腳踹到女孩的肚子上。

“讓你打個豬草現在才爬到家,看看天都黑成什麽樣了?幹什麽都磨磨唧唧,狗都比你跑得快!”

微弱的悶哼聲很快被接二連三的粗魯咒罵掩蓋,那個一臉橫肉的男子最後嫌棄地睨了地上的女孩一眼:“趕緊的,把院子掃了豬餵了,還有桶裏的衣服也都洗幹凈,晚飯前弄不好就別吃東西了!”

丟下這句話後,男人點上一根煙,罵罵咧咧地走遠,嘴裏還含糊地嘀咕著什麽。

“一天天吃那麽多都不幹點事,也不知道養你到那麽大有什麽用!”

這句話隨著打了旋兒的風一起,傳到了趙清寫的耳朵裏,而距離更近的那個女孩,自然是不可能聽不到的。

呼吸微微一滯,趙清寫沈默地註視著,註視著她小聲地呻.吟了一句,又惶恐地極快捂住嘴巴,喘著氣,慢慢地一點點從地上支撐起自己瘦弱的身子,嘴裏還小聲地念叨著什麽。

趙清寫不由地走近了幾步。

“呼呼,阿雅不痛,阿雅不哭。”

默了默,她將豬草一點點撿回,最後輕輕地揉了下肚子,吸吸鼻子。

“阿雅……也不餓哦。”

“……”

緊緊貼合在趙清寫背部的法杖忽然一晃,它還沒有從這種身為木棍兒而鮮少碰見的不知名心緒中回味過來,就感到自己面前站著的女子身上傳來一陣異樣的情緒。

它側過身子,望著一言不發的趙清寫,看著女子面容平靜與往日一樣,紅唇卻是緊緊地抿成一條細線。

閉了閉眼,趙清寫反覆深呼吸,壓下心頭激烈的情感,跟在阿雅身後,陪同她做完男人要求的一切工作。

無論是灑掃還是整理,阿雅都有著一種遠超於這個年齡的麻利和成熟,完成起來又快又好。

然而,這些活計的總量實在是太多,瘦弱的姑娘又只有一個餓著肚子的身體在工作,等一切結束,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飯菜的香味更是早就遠遠地從房屋中飄出。

沒有什麽抱怨的情緒,阿雅抹了把眼睛,將最後一件衣服從木桶裏撈出晾好,反倒是在此刻露出了一種欣喜的表情。

“終於!”

女孩歡欣地笑了,“還好有那些果子墊一墊,阿雅也總算有力氣撐到現在。”

趙清寫忽然從這句話當中意識到阿雅先前在草垛後面是在做什麽了。

但這個答案並不可能帶給她什麽安慰,趙清寫擡起有些沈重的腿,和阿雅並排走到屋子裏。

之前,她跑得太快,因此直到這會兒來到昏黃的燈光之下,趙清寫才註意到,這時的小女孩遠比當初見到時還要瘦弱伶仃。

她身上的衣服遍布臟汙和補丁,已經炸開線頭的袖口只有短短一截,底下露出來的手臂更是瘦得可憐,仿佛只有一把骨頭。

女孩燈光下的小臉泛著不健康的顏色,頭發發黃稀疏,那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癥狀。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具小小的身體居然有那樣的力氣去做到成年人都需要費時費力完成的任務。

可在場的所有人裏,除了趙清寫,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阿雅已經走到了桌子邊,然而,端著飯碗的另外三人,卻並沒有分給她半個眼神。

“爸,媽,阿雅把院子那邊都收拾好了。”

女孩露出了一個純真到犯傻的憨笑,依舊無人理會也並不在意,作勢就要走到桌邊端碗盛飯。

然而,手還沒落下,一聲脆響,阿雅終於忍不住痛呼一聲,縮回來時手背已一片通紅。

男人重新擡起敲過她手背的筷子拈菜,目不斜視,“讓你吃飯了?”

女孩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另一邊。

然而,那個女人頭也沒擡,只連著把桌上最嫩最香的紅燒肉往自己兒子碗裏夾:“壯壯乖,多吃點。”

那是一個和阿雅模樣有幾分相似的男孩,但吃穿用度卻大相徑庭,而最直觀的成果,自然是他臉上和男人如出一轍的圓肉。

“好了好了!太多了!吃不了!”

然而,一邊嫌棄地抱怨,男孩卻根本沒有停下咀嚼的動作,生怕慢一步就被別人搶了似的,不要命地把肉往嘴裏塞。

趙清寫還發現,他偏偏還刻意地做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大聲地吧唧嘴,兩只小眼睛時不時就朝一旁斜去,得意的神情就差沒寫出兩字刻在腦門上。

雖然並不富裕,但這一家將最好的東西給了誰,已經是肉眼可見。

阿雅實在忍不住小聲地咽了下口水,卻連視線都沒來及再落上一會兒,就被指揮著去收拾一間根本沒必要在此刻折騰的屋子。

由於長時間的饑餓和勞累,阿雅的效率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而等她回到飯桌旁時,原本還算豐盛的菜肴,已經只剩下殘羹冷炙。

父母與弟弟都已經吃飽喝足離開屋子,鮮美的肉湯也早就見了底,但阿雅渾不在意,只是在確認此刻無人會再幹涉她簡單地吃一頓飯後,清晰地舒展開了眉眼。

這似乎是她一天當中最幸福的時刻。

風卷殘雲般將桌上為數不多的剩菜掃蕩幹凈,阿雅用力地扒著木桶底部,將桶壁沾的最後一顆米粒都小心的拈出塞到嘴裏,珍惜地咀嚼了好久。

做完這一切,阿雅沈默著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雖然她習慣性地極力掩飾,可神情當中依舊不可避免的有些落寞。

只是相處了短短四天的趙清寫很容易從這個微表情中看出。

她還沒吃飽。

客觀來說,阿雅的飯量確實比和她同齡的女孩兒大上那麽一點,但這些都是有著她承擔了很大一部分活計的前提在,算上她被壓榨出的那些力氣和精力來說,這點剩菜剩飯完全不夠塞牙縫的。

按趙清寫的觀點,不說弄的有多麽豐盛吧,給足米飯葷素搭配,對於遠超出當前能力進行體力勞動的阿雅來說毫不過分。

可是,什麽都沒有。

而那個瘦小的女孩顯然在日覆一日的經歷當中明白了這個早已註定的結果。

因此,相比較曾經費力地哭喊、抗議、掙紮,而後換來更加兇狠的巴掌和辱罵以及更少的飯菜,還是現在默默地去涮洗碗筷,忽視肚餓睡覺,還是最為合適。

像是被一種看不見的屏障阻隔,趙清寫這次沒有跟得上她的腳步。

沈默良久,趙清寫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眼前的景象如霧氣般消散又重聚,匯成了另一副模樣。

這裏地處偏僻的小山村,但正因如此,往往一有什麽消息,很短時間內就在鄰裏之前傳了個遍。

比如那所才建成不久的小學裏,據說這兩天從城裏來了一個漂亮知性的女教師,不僅說話溫柔可親,還帶來了許多這種小旮旯裏見不到的新奇玩意兒。

那個老師還和村長極力爭取,說要鼓勵村子裏的孩子上學讀書,尤其是小女孩們。

而早已過了上學的年齡的阿雅,在某一天匆匆回到家後,頭一次亮著眼睛,頭一次向那個她從來都只能用畏懼形容的母親,提出了一個請求。

“媽,阿雅也想讀書!”

可回應她的是毫不留情的呵斥。

“小丫頭片子讀什麽書,趕緊把豬餵了,一天天的都在想什麽。”

女人皺眉,卻在轉頭之後找到男人,仔細地商量起給兒子辦理入學的事情。

趙清寫望見,阿雅眼睛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面前的景象再度變幻。

然而這次,令趙清寫有些意外的是,阿雅的夢境中竟然出現了她家人以外的角色。

一位留著長發,說話溫聲細語的女子停在阿雅面前,她略微彎下身子,絲毫不在意女孩蓬亂的頭發和臟兮兮的臉頰,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短暫的交流後,女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趙清寫連忙走近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不過這個話題似乎告一段落,女子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幾樣東西。

先是書本,紙筆,女子說了什麽後,隨即,趙清寫清了最後那個,被交付到阿雅手裏的糖果罐。

她的呼吸略微一滯。

“這、這個是?”

此時的小姑娘顯然比她還要局促驚訝,她用沾滿泥土和草葉的小手捧著這個精美的罐子,在女子鼓勵的眼神下,才小心翼翼地將蓋子打開。

“甜蜜的糖果最適合與朋友一起分享。”女子微微笑了,“如果阿雅以後遇到了喜歡的好夥伴,可以將那顆糖果分給她哦。”

捧著一堆東西的女孩眼裏有晶瑩閃爍,她一言不發,只後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再度直起身子時,那點光便又重回了她的眸中。

指尖擡起,趙清寫剛要觸上,這幅景象便又如夢中泡影般破碎了。

突如其來的工作調動讓女教師很快離開了這裏,而被農忙絆住腳步的阿雅甚至沒有來得及趕上送別老師一程。

勞累一天回到家中,阿雅忙活完,正準備去將一直未舍得動一顆糖果的罐子拿出來瞧瞧時,卻在埋藏糖果的地方見到了另一個人。

“你在做什麽!”

從未發過火的阿雅罕見地像一頭憤怒的小獸撲了上去,她一把將罐子從弟弟那兒奪過來,在看到自己珍惜留存的寶物被吃得只有最後一顆糖塊後,她紅了眼眶,頭一次怒吼著揮拳沖了過去。

本來就沒有離開屋子多遠的父母聞聲趕來,在男孩惡人先告狀的前提下,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抓起藤條就抽向阿雅。

“老實交代!這些是不是偷的!”

“老師給的?哼,我們怎麽教的你,別人給的不就幾個小東西嗎,你做姐姐的讓你弟弟吃點怎麽了?”

“還敢狡辯!閉嘴!今天非得打死你這個東西!”

在鋪天蓋地的責罵和抽打下,瘦削的女孩遍體鱗傷,終於感知到疼痛似的,倉皇想要躲開。

可一個踉蹌,後腦磕在了桌角上。

直到最後,她的懷中還牢牢地抱著那個只剩最後一顆糖果的鐵皮罐子。

也是就在此刻,陡然乍起的狂風攪亂了漫天薄雲,黑霧湧動,那顆熟悉的血紅色眼球浮現而出。

這並非是林間羽所在的那種原本就有著超凡力量的位面,可那顆詭譎的眼睛卻依舊跟了過來。

那些絲絲縷縷的黑氣混著些許血絲,不斷湧入阿雅的身軀,接下來,趙清寫註視著瞳孔已經渙散的小姑娘像是被人牽著的提線木偶一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對於一個小孩子,眼球毫不費力地下達了指令,被操控的阿雅就這麽一步步地,咧著開到後腦勺的猩紅的嘴,走向她的父母,她的親人,最後一口咬了下去。

這便是她被賦予的,屬於她的,作為厲鬼的能力。

雖然短暫地喪失神志,但在攻擊期間,女孩本能表現出來的神情,眉宇間沒有任何沈迷殺戮的癲狂和快意,只有奮力的抗拒,以及不知為何的悲傷。

等一地殘骸被血泊浸染時,眼球目的達到,於是收回了用以鍛造的控制指令。

她的神思漸漸地由混沌轉為清明,她還是那個模樣,只是陰陽兩隔,人鬼殊途,那雙黝黑的眼眸中像是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小臉兒上沒有什麽表情,她就這樣呆呆地聽從眼球的話語,跟隨它走進無盡的黑暗虛空裏。

但就連眼球也沒有註意到,那個原本被一直護在她胸口的小小罐子,最後不知怎的也隱沒在殷紅的血色之中。

鬼也不可貌相,這是游戲裏罕見的極具反差色彩的暴食鬼怪。

被寄予厚望的姑娘得到了一整個完整副本作為長久的領地。

“對不起,阿雅很餓,但是阿雅真的不想吃他們……”

這是最初的試煉。

祂們自然見過這種最為煩人的、還沒有完全脫離人類本身的純潔靈魂,因此,祂們自然也就清楚應對方式——只需要像是對付不聽話的寵物一樣,用鉆心剜骨的黑色火焰來灼燒鬼怪的魂體,很快它們便會服帖起來。

這種方式有多種缺點和限制因素,但解決這種生前是還沒有長大的小孩子的鬼,偏偏就是效果顯著。

“阿雅吃不下了……不!阿雅能吃得下!阿雅可以將那些該死的人類的骨頭全部咬碎!”

看,在祂們的小小推動下,這個家夥極快地擁有了一個上位者該有的氣勢。

萬事俱備,那麽在最後一步之前,只剩魂體的徹底清洗。

比亡靈還要陰森的寒意滲透進虛幻的身體,她感受到心口某處保護的東西有被抽離的趨勢,立刻顫抖起來,表現出更為激烈的反抗情緒。

“死都死了,小丫頭,放下一切加入我們,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不——!”

這一刻如同輪回噩夢的節點,在那顆象征著“心臟”的蒙塵糖果即將被徹底粉碎成齏粉的剎那,一道倩影終於掙脫了加固在她身上的禁錮束縛。

“大眼珠子玩什麽傳銷洗腦呢?垃圾東西,連張嘴都沒有倒還那麽能叭叭。”

閃至她的身前,趙清寫高高揚起法杖,一棍將阿雅心中最深處的恐懼幻象砸了個粉碎。

這是困住了女孩不知多久的經年夢魘,將她的一切層層封鎖阻隔,隨著時間的推移乃至身份的轉變,這些過往卻依舊沒有得到絲毫的來自她的解脫。

可也是直到那道身影到來之後,她才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紙糊的老虎,那個永遠熱烈、永遠一往無前的女子已如神明降臨般,將她日夜恐懼的夢魘果斷堅決地滌蕩一空。

這裏原本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淵罅隙,但此刻烏雲散去,天光盡現。

“這只是你心底的幻影投射,但總有一天,我要讓躺在這個法杖下的屍體變作現實。”

轉身望向眼睛重現焦點與光彩的女孩,趙清寫垂下眼眸。

倘若說之前那個異想天開的腦洞只是一個無限玩家的瘋狂構想,那麽此刻,趙清寫則願意為此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將這個構想變作板上釘釘的事實。

“《夢眼之蝕》的所有一切必須停止。”

“人與鬼都不應被這個荒唐的游戲幹涉他們的靈魂與自由。”

她的意識在被迅速抽離此地。

在即將徹底消散前,趙清寫像是曾經那樣,抱住了女孩小小的身子。

“阿雅,等著我,姐姐會帶你回家。”

夢境坍塌,身影湮滅,唯有一滴溫熱的液體,在最後一刻滴落到她的指尖之上。

作者有話說:

補償小紅biao~

副本結束,後面進度條會比較快速和赤雞!(口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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