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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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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韶華跟父親說明了來意,安瑜並沒有多問,叫人進來安頓好兩個孩子。孩子出去後,安韶華又跟父親說了一些事情,安瑜聞言,揚聲叫齊二牛進門。

安韶華問了齊二牛兩件事情。一是青鳶是以什麽理由給齊二牛做鞋的。二是齊二牛是否曾經幫青鳶做過什麽事情。

其實在看到那雙跟歡喜一樣做工的鞋的時候,安韶華已經起了疑心。等他再想到齊二牛那少了一半的耳朵的時候,猛然間就想起不久前在案宗上看到的一句證言,證人說曾經看到那個王良郴跟一個耳朵少了一半的人見面。安韶華心下一沈,父親身邊的人竟然也被利用了!

齊二牛楞了一下,看堂上安家父子二人不是打趣的笑容,而是一臉嚴肅,齊二牛磕磕巴巴地就說開了。

那是兩年前的冬天,那天齊二牛不當值,在永安京閑逛。齊二牛無父無母沒有家人,孑然一身,看起來瀟灑其實難免孤寂。不當值的日子都是閑逛的。那天走著,看見路邊圍了一圈人,當中那個女子看起來很面熟,齊二牛沒多想就擠進人群。

原來那日青鳶替舞陽郡主去高府送信給朝霞公主,送完信回來的路上繞了個遠路,想去看自己的養父。結果看到兩個賣藝的孩子,因為天冷手凍僵了,弟弟失手在姐姐腿上劃了一道口子,只一錯眼的功夫褲子就讓血浸透了一大片,地上也盡是斑斑駁駁的血跡。旁邊的看客說什麽的都有,就是沒人幫忙。青鳶想幫忙,身上卻沒有幾個錢。這時遇上了齊二牛。

齊二牛抱著姐姐,青鳶領著弟弟,把姐弟倆送到醫館,齊二牛掏了藥錢。那兩個孩子也是可憐,姐姐不記得自己的年齡,弟弟也是她在跟著師傅賣藝的時候撿的。前不久師傅傷寒去了,姐弟倆成了沒根兒的浮萍。青鳶聽說了,就讓齊二牛幫她把孩子送到自己養父家,齊二牛這才認識了青鳶的養父。

打那之後,齊二牛跟青鳶兩個人偶有聯系,每次都是青鳶托人來給齊二牛帶話,請齊二牛過她養父那裏幫忙照應一下。青鳶的養父在康樂坊有一座兩進的宅子,人又好看,動作也順眼,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來的富家翁,哪裏用得著齊二牛這樣的人去照應。齊二牛就算遲鈍,兩三次之後也就明白了。

大約一兩個月後,青鳶給齊二牛做了一雙鞋。齊二牛就跟青鳶挑明了,青鳶也沒有拒絕。

後來青鳶又給齊二牛做過鞋,做過衣裳。青鳶的養父對齊二牛讚口不絕,話裏話外總是說齊二牛心善,人好,家裏人口簡單,若是青鳶能嫁給齊二牛他就放心了。

齊二牛本來就是侯爺撿來的,婚事自然是侯爺說了算。好幾次齊二牛想跟青鳶通個氣兒然後跟侯爺張口,青鳶卻總是又這樣或者那樣不得已的苦衷,不讓他跟侯爺討這個恩典。這一拖就是兩年多。

直到今年春節前後,青鳶的養父一直病著,青鳶還讓齊二牛幫她去買了藥給養父送去。

“什麽病?”安韶華問。

“二牛不知道他什麽病,瞧著還好,也不咳也不喘,請郎中的時候我不在,”齊二牛說,“不過抓藥的時候我是按青鳶給我說的,去長平坊找到個百福藥房,轉到後門敲門,找一個叫劉三的夥計拿藥。就直接說‘我來拿藥’就成了。”

安韶華點了點頭。

齊二牛反而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那藥邪乎的緊。不大點個小瓶子”齊二牛說著,比劃了一下“就這麽大點,白底藍花的細脖子瓶子。楞是給了二十兩銀子。”說著,二牛還伸出兩個手指頭橫著比劃“二十兩呢!我就拔開塞子看了一下,是黃水水。”說到這裏又開始搔頭,撓得嗤嗤響。“嗯,不對,是黃糊糊。透明的,可稠,腥臭。”說著還皺了皺鼻子,“我拔開塞子的時候灑出來點,把那個劉三嚇夠嗆。”說完笑了一下,帶著三分羞赧“我灑在手上了,那個劉三找了好幾種藥材給我洗手。呵呵,我這人凍掉耳朵都沒吃過一口藥,這回還拿藥洗了手。”

齊二牛說笑著,還把手伸出來,仿佛要證明這用藥洗過的手有什麽過人之處。

聽到這裏,安韶華心中劇動,這個藥是什麽簡直不必說!這個青鳶好大膽,居然敢讓父親身邊的人為她去取蛇毒。不對,青鳶不過是個丫鬟,她不敢。思及此處,安韶華心裏隱隱有個想法,只是需要印證。

安瑜卻坐不住了。“崔鐵生,安排十二衛裏你和二牛以外的人都出來,把大少爺的院子暗暗盯住了。任何人進出都趕緊報來。”話說完,似乎反應過來自己派人盯著兒媳的院子,頓時有些尷尬了。“等等!”

崔鐵生站住,安瑜想了一會才說“今兒個起,我去夫人院裏歇一段日子。你先給他們吩咐一聲,大少爺院子裏不管誰進出都要有人暗處盯著,報到夫人那裏。”

安瑜帶著景和、小豆苗兩個小孩子去了婉言小築,安韶華帶齊二牛回了流光院,先讓他看了青鳶的養父的畫像,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讓齊二牛帶著高信立找那個叫劉三的藥鋪夥計。

雖然還是不知道動機,但是大嫂跟這個案子應該是牽扯在一起了。現下二皇子有難,沈翎身為文華殿侍郎,無詔不得離職。尹赟雖然是皇族,卻一沒爵位二沒職位,處境更是尷尬。林致遠雖然是個駙馬,可卻是林家人,小玉樓這個案子恭請聖覽之後,少不得要宣他的。所以算來算去,快馬加鞭去救人,還得是自己。

高信立這一下午忙壞了,安韶華就像開了天眼,一個又一個線索哐哐地往自己身上砸,高信立驗證了這個又去趕著捉拿那個。一下午一口水都沒喝上,等到了沈府見到沈翎,一壺熱茶下肚,差點兩眼一翻厥過去。

沈翎與高信立原本就見過幾面,彼此都有些印象。前幾日安韶華的納側禮上,兩人相鄰而坐,年歲相仿又志趣相投,一頓酒席吃下來竟有了些相見恨晚的意思。沈翎笑稱,高信立按理該叫自己一聲叔叔。高信立也笑鬧著叫了。

此次見面,兩人沒有多餘的寒暄,高信立把這個案子連同十年前的案子攤開來給沈翎看。

事情的起因應該從五十多年前說起。當時正是先皇治下。

那時的林相還不是林相,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生。書生趕考,路遇山匪,書僮護主而死,書生被砍了一刀命懸一線。這時候有個鏢隊路過,救了書生。

書生當時又驚又懼,神魂不守,鬼使神差地編了個假名字,說自己叫“南羽森”。南羽森自稱衢州人士,父母早亡,由祖父養大,家中還有個弟弟。

南羽森傷愈之後,已經錯過會試之期。於是留下給恩公家的兩個公子做先生,一為報恩,二來養身子,三來溫書,四來還能攢些銀子三年後繼續趕考。誰知這三年間,南羽森竟跟這家的小姐兩廂暗生情愫。南羽森父母早亡,他爺爺老人家又年紀太大不堪遠途,南羽森給祖父去了一封信,得了老人家首肯,就成了親。

三年後南羽森去趕考,小姐已經身懷六甲。

次年春,林楠高中狀元,迎娶小鄭氏,衣錦還鄉。

南羽森卻一去不返,杳無音信。小姐生了個男孩,等著孩子父親回來給取名,暫喚作純哥兒。

小姐天天等,月月盼。終於等到了郎君的消息。告訴小姐南羽森消息的是從本村嫁到衢州的一個媳婦,她說金科狀元是衢州人士。狀元郎回鄉路過她夫家那個村子的時候,全村人都去看了。結果就看到南羽森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得不得了,好看得不得了。只是那個狀元郎是叫林楠,並不叫南羽森,但長得確實相像。說到後來,那個媳婦自己也不確定了。大約只是像吧,也許是親戚呢。

小姐聽說這個消息,也是喜不自勝。有消息總好過沒消息,忙派家丁出去打聽。

三個月後,家丁回來了,金科狀元是衢州人士,名叫林楠,如今在翰林院當值。已經娶妻鄭氏,也就是當時先皇專寵的鄭貴妃的親妹妹。家丁去了京城,也想確定一下這林楠是不是自家姑爺,但是一個鄉下地方出來的小小的下人沒辦法近前看一眼林翰林。小姐一聽,覺得像又不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等。

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後,南羽森跟小姐的孩子純哥兒已經四歲了,這孩子長得好看,人人都說比畫上的孩子還好看。純哥兒沒見過父親,卻十分有念書的天分。外公把他送去私塾,純哥兒學啥都快。先生們都說將來能考狀元的。

誰知那年天逢大旱,莊稼顆粒無收。來賑災的欽差大臣就是時任戶部左侍郎的林楠。

賑災過後,小姐就跟著林楠去了永安京,進了那雕梁畫棟的林府之後不出倆月就撒手人寰了。那個叫做純哥兒的孩子被改了名字叫做林瑯。

從此不再有一個收留了落魄書生的殷實人家,不再有一個跟書生定情的小姐,也不再有一個叫做純哥兒的聰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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