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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留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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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又是一陣耳語,這還是人嗎?這方賢博得多大膽子啊!

鄭九公子挨個扒拉著把註意力都引到自己的故事裏。不是說青蘋玻璃眼兒!是青蘋的娘!嗐跟你們說這些幹什麽。

且不說這傳言是真是假,反正方賢博也沒敢把人明目張膽地擡回景陽侯府去,也置了個宅子,養了起來,去了幾次也就忘了。誰知年下,景陽侯世子心血來潮去看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外室已然有了身孕。已經六個多月,這麽大稍不註意就要一屍兩命,也就只能生了。

這下景陽侯世子也有些不高興,這紈絝歸紈絝,血脈子嗣上向來是謹慎的。莫名其妙地被個女人擺了一道,這心情可想而知了。可孩子作不得假,思來想去,在京外二十裏處買了個莊子,連同穩婆仆婦奶嬤嬤一並打發過去,想著就這樣瞞一日是一日吧。

不知怎麽的,這消息還是走漏了。這不昨日下午,小玉樓就帶著一夥兒窮兇極惡的歹人打上門去了。懷孕的青蘋,一屍兩命。人拉回景陽侯府的時候,死孩子就在那女人腿跟前兒,嚇壞了好幾個丫鬟婆子。這小玉樓啊自己也沒落著好,從高處掉下去,跌斷了腿。這戲啊,也許還能唱,但是刀馬旦指定是不能了。

如今莊子上所有的活口都在京兆府尹手裏,我這姐夫啊,好容易到手的留芳閣的帖子,也就便宜了咱們!你們是不知道,他給我帖子的時候,那個心疼勁兒!

鄭九公子笑得那一臉得意沒心沒肺的,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正想著,福貴來通報:“爺,沐王世子來了,爺要不趕緊更衣?”

安韶華楞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尹赟一步步走來,依稀正是夢裏那身衣服,沒有也拎著如意,身後也沒有帶著董伯,只跟著朱羽。

這朱羽面貌清秀,尤其一雙黑眼珠,烏溜溜地極黑,難得的是一身功夫好得很,朱羽是四年前的中秋節,宮裏特意賜下來的內侍,當時大家都猜測,是今上有讓尹赟襲親王爵的意思,畢竟只有親王才能有貼身內侍。後來才知道,朱羽是皇上暗衛營裏坐第四把交椅的刺客。

那之後,他們防朱羽就防得更厲害了。後來朱羽似乎跟了尹赟,但沈翎說他遲早是個隱患。

忽然又想到夢裏,自己納了月娥之後,初冬時節,朱羽死了。其後,皇上就圈禁了尹赟,召回了沐王。這麽說來,他還真是個隱患。直到夢醒,沒有聽說尹赟當世子的消息,也沒有他成親的消息。就那樣忽然一下子,不再出現在安韶華的夢裏。

安韶華隨尹赟出去,臨出門回頭,看到歡喜跟福貴都跟了出來,略楞了一下。平日裏出門都是福貴跟著,最初是因為福貴待人接物比較穩妥,而且書讀的不錯。後來顧銛搬到二門,流光院裏大小事情就都由歡喜打理,儼然一副管家的架勢。像今日這般跟著出門的,著實不常見。

坐上馬車,與尹赟相對。尹赟一言一語,一舉一動無不熟悉。夢裏情景重現,安韶華心內巨浪翻滾,面色卻愈加沈靜。

進了留芳閣,一景一物無不是夢中出現過的樣子,六角攢尖亭中有個旦角兒,咿咿呀呀唱著。身邊有人說:“這也聽不清啊,要我說這種小班、茶室的就是矯情,不都一樣的出來賣的,還非要離人三丈遠。你們說,這看都看不清,誰知道她圓的扁的?幹嘛給她打賞?”

蔡季康擠過來說:“那可不對,這留芳閣來,就是奔著清雅。為的就是這一口含羞帶臊的,欲語還休啊,猶抱琵琶半遮面啊,就這種。”說著,還擠眉弄眼,一副你知我知何必說開的表情。

還有人壓根不在意那些“那都無所謂!茶室就吃茶做茶圍,青樓就招妓,楚館麽……爺不去可自有人去。那就好比你拿了個橘子,非嫌它明明是入口的東西,卻沒有肉香似的。那一樣是一樣的妙處,不可比。”

“說起妙處”,鄭九公子眼波一轉,端的一副好相貌“要我說那聽戲也一樣。近日裏京裏來了兩個女戲班子,你們試過嗎?那也是妙極!尤其那清菡班的王小仙,扮的刀馬旦。那小嗓子,嘖嘖,那的叫一辣!”只可惜說出來的話對不起他那端方君子一般的面相。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要是能請到小玉樓,讓她站在那亭子裏唱上一段‘我一劍能敵百萬兵’,那該多美!”

“可惜,可惜啦。”鄭家小少爺搖頭晃腦地說。

聽到鄭九公子如此說,安韶華心中隱隱有什麽猜想呼之欲出,馬上回頭看向歡喜和福貴,正看到歡喜同福貴耳語了一下,轉身走了。

“怎麽說?”尹赟急急擠過來,安韶華一個不穩,正被顧陵川抱個滿懷。眾人調笑的話依稀都是聽過的,

這鄭九公子果然開始講,從帖子的由來,說到小玉樓,說到那名喚青蘋的外室,又說到青蘋那玻璃眼的娘,最後還是說到帖子上。

鄭九公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像剛才的故事只是在講他如何平白得了帖子,而不是那幾條人命。安韶華有些看不慣了,尹赟的手看似無意地在安韶華肩上按了兩下,待安韶華回頭,卻正看到尹赟要起身。

畢竟是要講究個座次的。尹赟是皇親,誰也越不過他去。

這一頓飯說不上什麽賓主盡歡,畢竟只是一時興起,又不是平時玩慣了的人。不說別人,安韶華跟這幫紈絝就不常來往。雖說這永安京裏的勳貴之家來來回回就這麽幾戶,可一家人也有那聊得來聊不來一說,何況是這些個點頭交。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家世閱歷擺在那裏,哪個不是人精,應付各種場面都游刃有餘,更何況是這種彼此都有意套近乎的場合。雖說道不同,卻也未見多大分歧。偶爾兩句話不投機,哼哼哈哈地也就過去了。

東一句西一句的,好容易到天擦黑,安韶華不動聲色地關註著尹赟。不怪他疑心重,這一天的事兒都太詭譎,他想著夢裏的事兒記得清的不多,可今兒個下午俱是應驗了的。還有兩個將要發生,一是尹赟提議去翡翠樓,二是鄭九公子懷裏掉出來的那個肚兜兒。

初更時分,尹赟的馬車從翡翠樓送安韶華回家。車裏安韶華垂目沈思,久久不語。今日發生的事情巧合地令人心驚。仿佛在夢中排演過一般。安韶華細細思量,平日裏自問也是經史子集無一不通,竟無法解釋那夢境與現實的共通之處。也許……是自己太累了。

晚間,尹赟有意把話題往小玉樓這件事上引,若不是這十幾年相處的默契,只怕連安韶華也只以為他是隨口一說了。不過也確實讓安韶華知道了不少以前從不曾留意的事情。

這玉堂春啊,取的是小玉樓、段錦堂、一枝春師兄妹三人的藝名。早年間有個極紅的武生,藝名叫做石不言。

啥?食不言寢不語的食不言?

不是!

是石不能言最是詩的石不言。

這石不言據說少年時學過幾招少林的童子功,所以演戲的時候一身功夫帶勁地很,據說那真是紅極一時,當時請他去的堂會,不是有錢就行,還得是一等一的勳貴,否則還真排不上。

這石不言紅了之後,居然找到了幾歲時候失散的妹妹,可惜妹妹流落青樓,石不言給妹妹贖身之後沒幾天兒,那妹妹留下一個女兒就死了。石不言把這個外甥女當眼珠子一般地養大,自己終生未娶,卻收養了十幾個流浪的男娃女娃,免了他們流落到不堪的地方的命,也教會了她們糊口的本事。

後來有次唱堂會,有個富貴人家的子弟看上了石不言的這個外甥女,有一說是□□不成害了人命,還有一說是這個姑娘看到人家家中富貴動了邪念,沒想到計劃敗露就羞憤之下自盡了。總之這事兒各說各話,可人確實死了。石不言硬撐著葬了外甥女之後,沒幾天就吐血死了。他留下的這幫孩子,走的走,散的散。有三個大一點的撐起了這攤子,繼續養著那幫孩子,成了如今的玉堂春。

這玉堂春師兄妹三人,十多年相依為命的情分,又經歷了那麽多事兒,誰知道最後竟會因為小玉樓跟晉陽侯世子的事,居然一夕之間便散了。大家聊起來免不了唏噓兩句。

散了?這話怎麽說的?

誰知道,聽說過年戲班子祭祖,一枝春跟段錦堂楞是沒讓小玉樓去上香。一枝春說,小玉樓要是不跟那景陽侯世子斷幹凈了,就一輩子不許回玉堂春。還聽說啊,四五月,玉堂春整個班子就要遷去蘇州了。

這小玉樓要是還不趕緊找下家,等玉堂春走了,她可就真的無依無靠了,這才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說她自己就是一個外室,還敢上門去打殺人家其他的外室?還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外室?這根本不是外室的事兒!這是子嗣的事兒!這事兒可大了。

大了,怎麽個大法,沒人比安韶華更熟悉,依律,小玉樓是賤籍。賤籍者殺人,若被殺者也是賤籍,仗百又五十,罰一頭牛。可若是殺了孕婦,那就是死罪了。這還是方賢博不認這個孩子,如果方賢博認下這個孩子,那青蘋是賤妾,賤妾依舊是賤籍,可孩子是士籍。小玉樓和參與的所有人,只要是賤籍,都是要腰斬的。

這邊人人都說這小玉樓也是可惜了,那一身刀馬旦的功夫真是俊!看著就覺得能上戰場的。

這些人什麽時候了,怎麽想的還是那兩句戲呢?

揉了揉眉心,這一天過得,心裏躁動不安。說不出是心裏煩還是心裏亂,還是怎麽的。尹赟看出他心不在焉,讓他連幹了幾杯,就把他送走了。

托著幾杯酒的福,回去竟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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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感謝 小小山 的地雷,有生以來第一個霸王票啊!可喜可賀!

這章本來準備等小玉樓這個案子完結的時候,整理好一起發的。但是看到霸王票老魏的洪荒之力也爆發了。於是就發文了。

古代妓院其實分級很嚴格的。也有南北之分。北方一般是:小班(清吟小班)、茶室、下處、土娼。前兩個基本是賣藝不賣身,也不是絕對哦。有興趣的可以看老魏的微博(在作者專欄裏)。我有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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