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某些原因，顧千荷沒有把會面的地點定在本丸，而是放在了萬屋的茶館裏。約見的雙方達成了一致，都沒有帶上自家的刀劍付喪神。

了子小姐沒有帶付喪神，估計是因為她家的刀們要麽已經被對方同化得不可逆轉而被碎掉，要麽就還在恢覆當中，就連那柄最早被處理過的壓切長谷部恐怕都還沒有恢覆到正常的狀態，根本不存在什麽“帶出來”的可能性。而她自己的話，首先對方沒有帶付喪神出門，出於尊重、出於不戳人傷疤，顧千荷都不應該帶著自家的付喪神去，其次...雖然對方的來信裏並沒有提到，但即便只是本丸裏的刃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瞬間黑下去的臉色，她也知道這些刃是還沒消氣了。

說實話，雖然有點誇張了，但是顧千荷是真的有點擔心他們會一刀砍過去。

也是因為這個，顧千荷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萬屋。她倒是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一來據她了解，這位了子小姐溫和幹練，是個典型的正派人物，而來她一開始是提出“獨自前來拜訪”，這個拜訪的地點自然是她的本丸。敢只身前來一座幾乎所有人都對她有敵意的本丸，這個膽量值得敬佩，表現出來的誠意更加值得她信服。

顧千荷在引導下進入茶室的時候，了子已經等在裏面了。

了子朝她點點頭，在她坐下之後道：“我是了子，終於見面了，真幻小姐。”

顧千荷微笑道：“算起來的話，這次是第二次見面呢。”

“但我們的第一次見面...真的很不愉快呢，”了子苦笑，“我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那個時候又...連累了你，害你出事，真的很抱歉。”

顧千荷沒有馬上接話，她沈默了一陣子，嘆了口氣。

“前者的道歉倒是可以接受一下，後者就算了，”然後她擡手制止了匆忙想要說些什麽的了子，“本來就是意外，最多怪你不小心而已，而且...”

“雖然這麽說很冒犯，但、如果不是那個時候你摔下來、掉在我面前，我也許依然在當那個被家人保護著活在假象中的懦弱的自己吧。”

了子楞了一下，道：“我倒是沒覺得被冒犯啦...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但是一切能夠回到正軌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顧千荷接道，捧起面前的茶盞，“雖然歷經波折，但總算是越來越好了。”

……

“哈哈哈，原來你還有這麽可憐兮兮的時候的嗎哈哈哈哈——”

“你居然還笑！？”了子氣得動作誇張地拍了一下桌子，卻笑得比顧千荷還開心，“你家那些付喪神啊，防我比防檢非違使還嚴啊，遞信就石沈大海杳無音訊，寄東西就原封不動給我退回來，要不是審神者之間傳遞的信件不能被損毀，我都覺得他們會連信都燒掉！”

顧千荷回憶了一下，書架左上角那一疊不知道從哪來的信件...似乎...真的有火燒但是沒燒著的黑色痕跡來著。

“咳、”她輕咳一聲，“那沒辦法，他們這點隨我，我也超記仇~”

這話換來對面女子的爽朗笑聲。

顧千荷算是明白為什麽對方能夠讓那些付喪神到了喪失神智的時候還能夠靠著本能為她求救了，原本只打算簡單地和對方聊聊就離開的她不也在對方的刻意交好之下和她相談甚歡了嗎？顧千荷自認心防不淺，現在卻也逐漸放下了一開始的防備開始談一些深入些的東西。

拋開她放棄卸任選擇擔任審神者直到死亡的這份堅持，單單從她的交際手腕來說，也是這群平均年齡不到25歲的審神者中的佼佼者了，有這個手腕、加上那份一心一意為了自家付喪神付出的決心，也難怪他們對她死心塌地。

前面的輕松的鋪墊結束之後，就該聊聊那些沈重的話題了。

“那個挾持我的人...是我在現世的舊識了，他很久以前就神神秘秘地找我說過一些事情，我拒絕了他，沒想到他會在幾次被拒後直接闖進我的本丸，還連同我的刀們一起...”

看來這件事真的不能全怪時之政府處置不當。顧千荷想。

那個盤踞在山洞裏的怪物本來就不是此世的東西，而是某個外聘審神者所在的世界的一種怪物。那種怪物以類似審神者們的靈力的力量為食，卻需要在把力量和它本身同化之後才能吸收、然後變得強大，於是靈力強大卻是“凝聚”屬性的了子就被盯上，成為了一個把半成品加工為成品然後將成品直接供應出去的工廠。由她凝聚那些靈力，再將她凝聚起來的靈力轉換過來，比一點一點轉化要省力很多。也因此，由於她的靈力被轉化，她的刀們也都成了“幫兇”。

而那些後續失蹤、本丸全員碎刀的審神者們，自然就是制成半成品的原材料。在折磨中絕望地痛苦地死去，榨幹所有的靈力，成為怪物的食物。

顧千荷雖然猜到了在山洞裏被捂住眼睛的時候，面前的應該是什麽，但她還是很慶幸自己沒有親眼看到她們。僅從山壁上爬滿的肉塊肉瘤就能想象到是個怎樣殘忍、怎樣令人作嘔的場景，要是親眼看到那些審神者淒慘的死狀，她怕是又要有另一個噩夢了。

“忠治那個混蛋，想要用控制那怪物的食物來源來讓它聽他的指示、幫他破壞那些歷史讓他的家族能夠從先祖時代開始就成為人上人的存在，而不像現世裏那樣只是一個代代守在一個小村莊裏任人踐踏的木匠世家。”

“就這樣而已？為了地位就...？”顧千荷的話在對方的搖頭下停了下來。

“一開始還是，後來就不是了，”了子緊了緊握著茶盞的手，“他操控那個怪物的手段非常成功，那玩意雖然強大卻沒腦子，像個玩物一樣為了食物被他馴化，很快就開始修改和他家有關的歷史。”

“結果...他家一位先祖竟然是天生就具有最適合那怪物吸收的靈力類型，結果可想而知。”

他的先祖被那怪物一口吞下了。他的家族也就覆滅了。

“如果不是審神者和時之政府的人都是被從現世中分離出來的，恐怕他自己也已經消失了。從那之後他就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裏，他已經沒有辦法覆活他的家人，所以想幹脆就讓這個被時間溯行軍擾亂了歷史的世界毀滅算了。”

於是一個接受不了自己的錯誤、認不清現實的人就這樣開始了瘋狂的計劃。

從一開始的殺人取靈力到後來的用痛苦逼出全部的靈力，從以前小心謹慎地襲擊本丸綁架審神者到後來在戰場直接綁人，越來越瘋狂。

簡直像個行動力極強的重度中二癌，末期的那種。

“那個怪物雖然幾乎沒有智慧只有食欲，但是成長很快、攻擊性也很強，假以時日的話，忠治也未必不能成功毀滅世界呢，”了子嘲諷一笑，“畢竟在這邊，殺死了靠靈力選□□的審神者和靠審神者的靈力而行動的刀劍付喪神，哪怕他不繼續動手，時間溯行軍也能夠摧毀世界了不是嗎。”

“是啊...還好，雖然死了不少人，但是也算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阻止了這一切了。”顧千荷不知道該說什麽。為了家人而做出種種事情的心情她能夠理解，如果是她的話，為了家人她會付出一切，但理解心情不代表能夠理解他的行為。

他的家人重要，別人的家人就不重要了嗎？他為自己家人的喪生而痛苦的時候，怎麽不想想那些被他殺死的審神者的家人同樣痛苦絕望呢？自己犯下的錯誤不願贖罪，卻想用一個更大的錯誤去給它陪葬嗎？

這是哪家的邏輯？傻/逼家嗎！？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多做些什麽了，但至少知道了這些被隱瞞的事情，這也算是劃上了一個句號吧。

不過...

“你告訴我這些沒關系嗎？時之政府對這些東西應該管控得挺嚴的吧。”

“當然嚴啊，但是我又不是他們的人，雖然他們對我下了封口令，但我要說他們也不能立刻拿東西堵上我的嘴不是，”了子笑道，“再說了，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她相信顧千荷不會向外透露，也不願意讓她這個以身犯險的半個當事人被蒙在鼓裏，索性全說了。

過了一會兒，顧千荷起身告辭，了子卻溫和地笑了笑，道：“對了，克麗絲...就是你在山洞那邊救助的女孩子，讓我幫她帶一句謝謝給你。”

“不必，只是順手、加上想套個情報而已，”顧千荷道，“那麽，我就先走了，祝你一切順利吧。”

真心地、希望她一切順利，她的那些刀劍們，在清醒過來之後恐怕會為自己被/操控時所做下的事情而愧疚，最後陷入暗墮的邊緣吧。

了子還有得是事情要做呢...

算了，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她自己的本丸裏還有兩位擅自暗墮還準備把自己碎掉的祖宗呢。

不過，來日方長嘛。

顧千荷笑笑，啟動了回去的傳送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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