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此起彼伏，醫院方向的女神柱已經斷裂。混亂的磁場形成沖擊波，吞噬一切生物，急速地向城鎮方向襲來。

顧黎來不及感慨，神經緊繃地沖還留在甲板上逃竄的人指揮道：“快進船艙！”

戰船在水面搖擺不定，晃動的幅度過大，以至於有不少人無法正常行走。

沖擊波的速度很快，從形成到波及城鎮只用了幾秒，甲板上的人根本來不及躲避。

“趴下，所有人捂住耳朵！”顧黎大聲道。

甲板上的進艙室和船長控制室被相繼沖毀，破裂的碎削劃拉的到處都是。戰船的表層就像是被刮了層皮，彎曲堅實的木板變得毛躁不堪。

顧黎摔趴在甲板上，被破碎的建築物碎片撞得往船頭滑行了兩米。胸口悶痛，呼吸急促，耳朵也被沖擊的短暫失去了聽力。

他喘著氣從甲板上爬起來，扶著被撞破的船沿回頭查看甲板上的人。

強勁的磁場波動比任何一名巫師的高頻天賦都要窒息，大多數人承受不住已經昏厥，零星幾個還能行動的，也出現了嘔吐、四肢無力、心率過快、呼吸急促等現象。

顧黎甩了甩頭，嚴重的耳鳴讓他頭痛欲裂。他趴在船沿，在海面上找尋艾瑞斯的身影。

船周的海水翻攪，斷了繩索的戰船受沖擊波影響往港口外沖出了十幾米。而原本站在戰船附近的士兵，也被撞得四散飄浮海面。

“艾瑞斯……”他沙啞叫道。

港口前的海水沒過了甲板，隨著城鎮坍塌的建築物空隙，翻滾著流淌向下陷的第一城鎮。港口上空，守護戰船出海的防禦磁場也被擊毀，人類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在被吞噬。

忽然，港口下的海面浮出幾道身影。

艾瑞斯背著臉色難看的米米爾，右手托著個死死抱著籮筐的孩子，奮力地往戰船方向游動。

“艾瑞斯！”

顧黎趕忙從甲板上找到繩索，快速打好繩結朝著艾瑞斯所在的方向拋了過去。

“抓住繩子！快，再多來幾個人幫忙。”

甲板上剩餘不多的男人們幫著他拉拽繩索，其間還順道救起了幾名在海上逐漸轉醒的士兵。

艾瑞斯被拉拽著拖上船，上甲板後把背著的米米爾和手裏的小孩兒平穩地放在甲板上。

米米爾眩暈地咳著海水，身上多處擦傷，手腕上的弓弩槍也在混亂中被海水沖走，導致手腕上留下了兩道深邃的血口。

他喘著大氣，痛苦道：“真該研究幾個浮水器械，讓不會游泳的人也可以在海裏自由前行……”

相較之下，另一名被艾瑞斯用手托著的孩子情況反倒不錯。十三四歲比米米爾還小的年紀，不僅沒受磁場影響出現應激反應，而且情緒穩定沒有過多的驚恐和慌亂。

他的手裏緊抱著一只包著防水布料的籃筐，裏面隱隱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

“淩晗！”

被摧毀的入艙室下，管理育嬰室的婦人焦急地推開碎削爬上甲板。她跑到男孩兒休息的地方，哭著責罵道：“跑哪兒去了！不是讓你們不準亂跑嗎！”

被叫做淩晗的男孩兒，抱著斷了背帶的籃筐站起身，沈默地對救他的艾瑞斯深深鞠了一躬。

婦人趕忙跟著道謝，責罵中把孩子帶去了艙室。

“顧黎。”艾瑞斯對顧黎叫道。

他的臉頰上脖子裏，到處都是被碎削劃開的細小傷口。

顧黎伸手撫上艾瑞斯的面頰，隔著皮質手套感受這些傷口帶給艾瑞斯的疼痛。

“你做得很好，比我好。”

六根女神柱相繼斷裂，失去機器維持的天幕消散，屬於深淵的黑暗正在吞噬一切光源。

第二女神柱後的熔巖地帶，地殼開裂隆起，其內滾燙的巖漿把峽谷中逃竄的怪物映得通紅。內裏生活的燙熱蠕蟲，焦躁不安地往裂口外四下逃竄。

地面的餘震還在持續，連同上漲的海水一起顛簸不止。

猛然間，船身被海浪沖的劇烈晃動。無法正常行駛的戰船，正在被磁場驅動的海水推往坍塌的城鎮。

建築物廢墟不斷地劃拉著船底，導致船尾幾塊轉動的齒輪被強行崩斷。船體右側的白翼停止擺動，整艘戰船都在往右側傾斜。

戰船的表層受損嚴重，如果每隔幾分鐘都要接受一次磁場沖擊，那麽用不了半小時，所有人都會跟著戰船一起沈入海底。

顧黎扶著船沿無力地看著眼前崩壞的世界，他的天賦已經隨著藍星的摧毀消散。但即使還保有天賦的最佳狀態，也未必能以一人之力抵擋住如此強勁的磁場沖擊。

“抱歉，艾瑞斯……如果你沒有跟我上岸，待在百慕川一定比現在安全。”

艾瑞斯握住顧黎的手掌，目光深邃，“紮克，人魚。”

顧黎神色凝重地看著他，一時間沒明白艾瑞斯要向他表達什麽。

“紮克？”

艾瑞斯緊了緊握著顧黎的手，“人魚，是巫師，最好的，晶礦。”

戰船撞上了第五城鎮的建築物，甲板上的人隨著撞擊往左側翻滾滑行。

顧黎被艾瑞斯緊抱住腰，扶著船沿沒讓兩人隨著傾斜的船體摔落。

第二女神柱倒塌的聲音震耳欲聾，新一輪的磁場沖擊很快就要來襲。

艾瑞斯的藍色頭發被混亂的風暴吹得紛亂，他目光堅定地看著心神不定的顧黎，再次說道：“顧黎，可以，利用人魚。”

“不可以……”顧黎的眼眶紅了。

艾瑞斯竟是要他使用柯爾奇的禁術，讓他通過具有巫師基因的人魚身體，使用天賦將戰船護送出航。

在埃爾德的記憶碎片裏，紮克曾說過，巫師可以通過人魚來輻射磁場。但這段記憶他從沒對艾瑞斯說過，這條魚是什麽時候恢覆的精神天賦？

戰船搖晃著回歸正軌，艾瑞斯抓起顧黎的手，十指交扣高舉。

溫和道：“是顧黎，可以。”

船艙下，人們哭嚎得撕心裂肺。甲板上，悠悠轉醒的男人們正在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試圖將戰船脫離被磁場拉拽的死亡軌跡。而戰船外，他們所生活的世界已是滿目瘡痍。

混亂的磁場波動在熔巖峽谷中心匯聚，旋轉著向四周快速輻射。

磁場風暴撞向了碎裂下陷的第二女神柱，撞斷巖層，帶著無數碎石徑直沖向城鎮。

可就在即將摧毀戰船的瞬間，一股更為強勁的屏障自戰船中心張開。無色的磁場順時針旋轉，把撞向戰船的巖石和建築物殘骸全數攪碎。

兩股磁場風暴交匯，在城鎮上空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交界線。

翻動的海水波濤洶湧，船體兩側原本碎裂的螢晶石，在磁場的刺激下亮起了暗淡的光澤。

顧黎緊握艾瑞斯的手，交扣的指間，生物電匯聚成球，快速旋轉著向屏障外瘋狂四射。

頂住了沖擊波，他騰出右手在掌心匯聚風暴，隨即猛地將高頻磁場砸向戰船。

暗淡的螢晶石轉瞬間光芒四射，周圍環繞的濃霧快速驅動起船底受損的齒輪，將龐大的戰船陡然浮空三米。兩側破損的白翼重新翻動，終是將一船人送離了這已成地獄般的溟古大陸。

昏暗的海面，一個沒有邊際的深淵。

距離離開崩壞的城鎮已經過去了三天。

沒有螢晶石，沒有護航的巫師，僅靠船員們自主搖槳的戰船，在波濤的海面上時常會錯亂航行方向。

昏暗的船艙裏亮起了忽明忽暗的光，背著籃筐的淩晗，提著破損的油燈往下層的船員休息室走。

許久，他在一扇艙門前站定，猶豫再三後擡手敲了敲。

來開門的是滿臉疲累的顧黎，柯爾奇部族新繼任的族長。

見族長在看他，他趕忙舉起手裏緊捏著的布包，低垂著頭，輕柔地把布包塞進顧黎的手裏。不等顧黎問話，他托著背上的籃筐快速鞠了一躬，而後轉身便跑。

顧黎無奈地搖了搖頭，打開手裏的防水布包查看，竟是幾塊碎裂的餅幹。

從城鎮離開時所有人都走得很匆忙，如今船上最稀缺的就是食物。雖然捕魚的漁網被修覆後可以繼續使用，但因為航行的路線不是捕魚的海峽，以至於每天可捕獲的海魚數量很少。

他關上艙門，走到艾瑞斯休息的床邊，把手裏的餅幹放到床頭。

“被你救的那孩子又來看你了。”

床上的艾瑞斯皮膚表層生滿了細軟的半透鱗片，這是人魚在瀕臨死亡時才會生成的自保系統。

顧黎坐在床邊，手肘抵著大腿，疲累地用雙手撐著額頭。

高頻率的磁場通過艾瑞斯的身體向外輻射，產生的風暴竟是比書籍裏記載的最高天賦還要強勁可怕。

也難怪在埃爾德的記憶裏，紮克會為這項研究如此瘋狂。

甲板上傳來一陣疾跑的腳步聲，沒多久便聽到了有人在哭叫哀求。

顧黎起身推開艙門，對走廊裏探頭好奇的眾人道：“關好艙門，不要隨便出來。”

他幾個踏步跑上甲板，但這裏已經圍滿了看客，一時間無法看到裏面爭執的情況。

“被感染了為什麽不說！是想害死我們嗎？”

兩名婦人架著個女孩兒，咒罵著要把人強行推下海。

女孩兒哭著哀求，雙手緊縛船沿，“我不知道我被感染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別殺我，求求你們，我的家人都死了，我爸爸還是送你們上船的士兵，你們不能這麽對我……”

一提到家人，壓著女孩兒胳膊的婦人頓時情緒崩潰，她大聲道：“只有你的家人死了嗎？這艘船上有誰不是失去了家人！如果今天被感染的是其他人，你也只會站在一旁看著感染者被推入大海而已。”

女孩兒驚叫著推開婦人，“對！可那又怎麽樣！？我只是想活著我有什麽錯！”她忽然從腰間拔出匕首，“你們誰要殺我我就殺誰！反正都要死了，我不怕再多帶幾個陪葬！”

她手抖得用匕首指著面前的每一個人，大聲道：“我知道你們現在是怎麽看我的，只要你們不殺我，我保證不會影響你們任何一個人。我好不容易活到這裏，好不容易……”

說話的聲音停滯，女孩兒的胸口陡然生出一條變異扭曲的蜘蛛腿，鋒利的腿尖刺穿了站在她面前的婦人胸膛，滾燙的血液濺了她一身。

另一名婦人驚恐地看著變異的女孩兒，面色鐵青的大聲尖叫。

“全都散開！別聚在一塊兒。”

顧黎舉起弓弩槍，毫不猶豫地將感染的女孩兒和婦人射殺。他皺眉道：“所有人回船艙等我檢查，不要隨便私自行動。”

圍觀的人群裏忽然變得躁動，死亡的壓抑感充斥著戰船上的每一個人。

一名抱著孩子的婦人精神極度崩潰，看著甲板上的兩具屍體，顫聲道：“憑什麽，憑什麽到了現在還要死人！我們不是已經逃出來了嗎？不是已經可以好好活著了嗎？！！”

她站在船頭，放下手裏啼哭的嬰兒，爬上戰船邊緣，崩潰道：“我們現在這樣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如果到頭來還是要過回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那還不如現在就死！”

旁觀的人紛紛上前勸阻拉拽，吵鬧的勸告聲聽的顧黎頭痛欲裂。

面對婦人的尋死，顧黎的目光逐漸變得沒有溫度。

“讓她死，你們誰也不準攔她。”他舉起手裏的弓弩槍對準想要尋短見的婦人，“如果你害怕沈海時的窒息，我可以幫你走得更痛快點。”

嘈亂的人群變得安靜，幫著拉拽勸阻的人陸續地收回手。

婦人叫囂著要死，可在眾人收手時卻還是會緊緊地攀附船沿。這是一個下意識動作，是人在面對死亡時的本能反應。

何其可笑，一個想死的人，身體卻會越過大腦，率先為求生做出自我保護的動作。

婦人的眼底充滿了絕望，她哭嚎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丈夫死的時候，是怎麽把我和孩子推上船的！”她看著冷血的顧黎，精神崩潰，“你們好好看看，看看我們一直都活在個什麽樣的鬼地方！巫師都已經沒有天賦了，我們根本就到不了所謂的百慕川出口！可笑的柯爾奇，可笑的巫師族長！你憑什麽有權利來管我們的死活！”

顧黎放下手裏的弓弩槍，沈聲道：“憑我哥哥救了你們，憑我的父母為你們犧牲，憑我的老爹和歷代長老，憑柯爾奇一直都在為你們赴死的軍隊。”

他背過身不再看這位不惜自己生命的婦人，離開時側頭對圍觀沈默的眾人道：“先輩們的犧牲，不是為了讓你們站在這裏浪費時間。如果都和她一樣想死，隨時可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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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靈：

謝謝以燈為月小可愛送的魚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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