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埃爾德接過她手裏的帕爾曼患者檢查報告，邊走邊翻看道：“這個孩子的身體，為什麽會對藥劑沒有反應？”

洛琳看了眼報告上登記的名字，解釋道：“孩子的母親不願意讓孩子接受治療，擔心我們的儀器和藥劑會有副作用。等我們發現的時候，這孩子的病癥已經進入了晚期，就算用儀器和大劑量的藥劑也沒用了。”

擔心埃爾德自責，又道：“畢竟，我們的治療理念是自願。如果家屬不願配合，我們也不能強迫。”

埃爾德皺眉，“高頻率的磁療儀讓這孩子試過嗎？”

“沒有。”

“帶我去看看。”

“埃爾德。”洛琳走到埃爾德跟前，勸道：“作為小組的一員，我同意你想救治基地裏的每一個人。但作為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去。

這孩子的情況很糟糕，死亡不過是幾小時之內的事。你現在去，並告訴孩子的母親可以試著救治，他們就會對你抱有期望。我們都很清楚，治愈的成功率根本不到百分之五，一旦失敗，他們會把怨恨都歸結在你的身上。”

埃爾德把報告還給洛琳，搖頭笑道：“我們把這些人帶到基地，不就是為了竭盡全力地去營救。要不然，和黎明之城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洛琳摘下防護面罩，無奈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算了，誰讓我是你的朋友。我醜話說在前，要是孩子的母親最後怨恨你，我和紮克可不會再替你說好話了。”

埃爾德笑得好看，“是啊，沒有你和紮克，我可怎麽辦才好。”

洛琳抽回他手裏的報告，提醒道：“你還是想想等下怎麽安撫紮克吧。他這人脾氣擰，為了研究幾乎傾盡了所有，聽說他把他爸爸留給他的島都賣了。現在知道項目要被放棄，說不一定一氣之下把實驗室拆了也有可能。”

埃爾德笑得沒心沒肺，“他不會的。”

“那可難說。”洛琳毫不客氣道：“每次你兩討論實驗就吵架，那架勢，我們旁觀的可不敢勸。”

天色漸暗，基地內的營帳亮起了電燈。透過光照，人們或坐或躺的身影照映在厚實的帳篷布料上。

有的聚眾商討未來，有的抱著親人哭泣，壓抑、悲觀、絕望，窒息地籠罩著每一個活著的人。

埃爾德穿梭在各個營帳間，深吸口氣，最終在一個遠離群居的營帳前停下，伸手搖了搖帳篷外懸掛的鈴鐺。

營帳沒有亮燈，但可以感覺到裏面有人。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後便又伸手搖了搖鈴。

帳篷裏總算有了點兒動靜，但是行動非常緩慢。許久，門簾上才傳來拉鏈的聲音，只是力氣不夠，拉鏈僅拉開了一個透氣的孔便不再繼續。

埃爾德皺眉，趕忙蹲下身幫忙拉開門簾。

一名渾身纏著紗布的孩子從帳篷裏軟倒出來，紗布上滿是不堪的血跡，裸露的雙腳上長滿了可怖的血泡。

孩子的聲音很沙啞，光是說話就已經用盡了全力。

“救……我，疼……”

“洛琳，去找副擔架來。”埃爾德說道。

“好。”洛琳重新戴上面罩開啟呼吸機。

埃爾德把孩子的身體放平，側頭看了眼帳篷上登記的病患信息確認。孩子的防潮墊旁躺著名成年女性，已經去世，死於藥物自殺，死亡時間大概在兩小時內。

孩子的眼睛因為並發癥失明，看起來似乎並不知道母親已經離世。

洛琳很快找來了擔架。

埃爾德抱起孩子，動作盡可能輕地把孩子放在擔架上，以最快的速度把病患擡回了實驗室。

“阿蓋西亞，八歲。五歲時和母親一起住進了醫院。但直到去年年底，孩子的母親才同意讓西亞接受治療。可惜救治的時間太晚，當時的帕爾曼病癥已經是晚期。儀器和藥劑已然對孩子無效，身體上的所有器官基本衰竭。”洛琳站在眾研究員之間描述著阿蓋西亞的病情。

埃爾德戴上醫用手套，緩慢地解開纏繞阿蓋西亞的重重紗布，將其渾身的病癥一一暴露在燈光之下。

如洛琳所描述，孩子的生命已經接近尾聲，現在做什麽都為時已晚。除了整體還能看得出是個人外，身上的皮膚和器官沒有任何完好的地方。

“對不起……”埃爾德自責道。

他想他是高估了自己，這個孩子的情況，被救治的可能性恐怕連百分之一都到不了。

阿蓋西亞虛弱地伸手抓住了埃爾德的研究服，手指微微顫抖。

病癥的痛苦快要讓他失去求生意志。他吃力地動了動嘴唇，對埃爾德說道：“爸爸……來帶西亞走……可是媽媽，會難過，西亞……不能，跟爸爸走……”

埃爾德握住了那只潰爛嚴重的手，低垂著頭，久久無法言語。

實驗室的門被打開，聽到消息的紮克急匆匆地換上衣服手套，戴上面罩後從研究員之間擠進了埃爾德所在的觀察室。

他把另一幅面罩遞到埃爾德面前，勸道：“戴上吧，會感染。”

埃爾德搖頭，把孩子的手放入儀器的躺椅內，單手扶著機械蓋說道：“這孩子沒有被變異的生物感染，帕爾曼也不會傳染。”

“我知道，但還是要以防萬一。”見這人不接，紮克只好無奈地把面罩放到一旁的實驗桌上。

埃爾德在孩子的一聲聲哀求中蓋上了磁療儀，隨後關上觀察室的門，心情沈重的啟動儀器。

他站在實驗桌旁小心地調節溶解劑，隨後分別將溶解劑倒入四個裝有晶礦的機器裏。

紮克覺得埃爾德這麽做就是在浪費時間，伸手阻攔道：“別做這些無用功，這孩子活不了了。把他交給我，我可以用提純的蠑螈感染體感染他。你知道的，我的試劑有自我愈合能力，就算變成了人魚他也還有機會變回人類形態。”

埃爾德不同意，“你的感染體會讓這孩子徹底變成怪物，而且，我們從沒在任何活人的身上試驗過。”

“他已經快死了！死亡對於他而言是註定。你以為你的磁療儀能救得了他？要是可以救治，我們就不會還待在這鬼地方，讓黎明之城的人拋棄！”

紮克氣憤地轉身，發洩似的踹了腳墻根道：“我聽你的，沒有在任何一個活人和病患身上做過感染類試驗。但現在這孩子都已經要死了，你究竟還擔心什麽？想要研究有突破，犧牲本就在所難免。”

“紮克！”埃爾德厲聲制止，“我們說好的，不拿活人做試驗。這孩子就算是快死了，他也還是個活著的人類。”

“不做試驗怎麽成功？我已經受夠了每天面對那些該死的老鼠！”紮克情緒激動，言閉便要打開磁療儀的機械閥門。

埃爾德沒來得及阻止，磁療儀被打開的瞬間，正在被輻射的阿蓋西亞陡然發生了窒息。因為身體的衰敗，孩子根本沒有所謂的黃金營救時間，不過短短幾秒便失去了所有的生命體征。

紮克拽緊了儀器邊緣，很是失望道：“我把我的一切都賭給了這場研究，包括生命。埃爾德，我真的不知道，當我們被‘活埋’後還有什麽理由繼續活下去。我們可以為了這些病患付出全部，為什麽他們就不能回報我們哪怕一點點？”

埃爾德難過地看著死亡的孩子，一反常態地打了紮克一拳。即使他知道，就算沒有紮克阻攔，這個孩子活下來的概率也已經近乎為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你要的回報，是把人類當成你養的老鼠！紮克，在你眼裏，人類究竟是人還是動物？”

儀器的輻射停止，洛琳著急地進入觀察室站在兩人之間，撐著雙臂沒好氣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為什麽每次吵架，都一定要選在試驗進行的時候？我們所剩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你們還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吵架！紮克，你先出去，什麽時候冷靜了什麽時候再商量感染體的事。”

紮克舔了舔口腔內壁，被埃爾德打的左臉火辣辣得疼。他脫下研究服包裹住已經死亡的孩子，打橫抱起後對埃爾德說道：“我不會再聽你的了埃爾德，你只會帶我們走向滅亡。”

實驗室的機械門開了又關，紮克抱著孩子失望地離開。

埃爾德放下手裏緊握的晶礦溶解劑，疲憊地問道：“我們還剩多少時間？”

洛琳嘆氣，“按照約定，我們已經超出黎明之城給出的寬限時間太多。如果今晚的細胞磁化不成功，我們……”

“還剩多少時間？”埃爾德再次問道。

“六小時。”洛琳道。

站在羅莎洛琳身後的其他研究員皆是一陣嘩然，距離滅亡他們僅剩下六個小時。六個小時後，他們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甚至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記得他們曾付出過的努力。

埃爾德看了眼手邊的磁療儀頻率測試報告，沈默一陣後說道：“洛琳，幫我寫一份細胞磁化試驗已經成功的報告，發送給黎明之城。就說，我們已經有人成功了，但需要三個月時間的觀察期。”

實驗桌上，他打開了標註著危險符號的針劑箱，拿出其中一支拔掉了針蓋。在所有人沒有註意的情況下，將藥劑註入了手臂血管。

洛琳驚呼，打開埃爾德手裏的空針大聲罵道：“你說過不能拿活人做試驗，你現在究竟在幹什麽！？”

她拉過埃爾德註射的手腕，心顫地看著那一條條血管腫脹凸起而後變色。

“你知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你拿自己試驗……你知不知道，除了黎明之城外你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可你居然拿自己做試驗！你比紮克還要瘋狂，你根本就沒資格說他！”

洛琳用皮管綁住埃爾德的手肘，試圖不讓病變的細胞流向身體的其他器官。可惜還是慢了，血液在人體內循環一次只需要20到30秒，膨脹的血管很快便從手臂遍布到了埃爾德的脖子。

洛琳終是控制不住情緒，通紅著一雙眼，崩潰地拿過針劑箱裏的針管，用力地紮入胳膊。

埃爾德著急地拔掉洛琳的針劑，厲聲道：“你發什麽瘋！要做活體試驗，我一個人就可以，你這是做什麽？！！”

洛琳扶著胳膊吃力地靠在觀察室的玻璃上，她笑著反問道：“你可以，我為什麽不行？我跟你一樣擁有研究權。埃爾德，你看看在這間實驗室裏的人，誰不是為了研究成果傾盡了所有？”

觀察室外的一眾研究員沈默著，面對絕望中的最後希望，良久後紛紛打開了那支一直不敢嘗試的針劑。

為首的另一名女研究員，深吸口氣後也往自己的手臂上註射了一針，目光堅定道：“我也可以。”

埃爾德神情慌亂，“不，針劑還不穩定，你們不能這麽做！至少要等到……”

“等到六小時後嗎？等到黎明之城的人給我們判死刑？”又一名為自身註射了藥劑的研究員說道。

實驗室內，連同埃爾德在內總共32位研究員。他們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絕望中瀕臨崩潰，針劑是此次研究成果的最後底牌。

洛琳閉上眼仰著頭說道：“埃爾德，你不必自責。我自願為人類的未來做出貢獻，即使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眼淚滑落，她麻木地說著當年進入小組時立下的宣誓。曉。櫻

“我自願……為人類的未來做出貢獻，即使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為首的女研究員走近埃爾德，她把還帶有人類溫度的手放在埃爾德的肩上。是信任，是生命的交付。

手掌交疊，研究員們齊聲說著字字沈重的宣誓，將生命的最後獻給未來的人類。

“敬畏生命。”

“敬畏人類。”

埃爾德：“守護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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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靈：

有一段不太適合放在正文裏，感覺累贅，我就簡單地描述一下放在作話裏。

紮克抱走的孩子阿蓋西亞並沒有死亡，而是進入了休克狀態。紮克在其生命消逝的最後為其註入了提純的感染體，只是當年的感染體還不夠成熟，中間發生了好幾次的病變，導致阿蓋西亞的外貌看起來更像是個怪物。當然，也不可否認，阿蓋西亞就是人魚一族最初的先祖。不過最初的人魚形態和現在的艾瑞斯不太一樣，沒有藍色的光點，魚尾也是暗淡的銀灰色，雖然血液是深藍色的。後來隨著繁衍基因進化，才慢慢變成了艾瑞斯這一代的模樣。

不過最後去大海的不止一條魚，阿蓋西亞被感染後，曾發狂感染過其他人，且大多數都成了人魚。所以紮克很後悔把人魚交給埃爾德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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