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幹咳一聲，單膝彎曲的腿伸直了貼近艾瑞斯。

艾瑞斯捉住他的腳踝，還沒來得及進一步，便見道卟靈提著燒開的鐵鍋要轉身。

顧黎趕緊收回腳，起身道：“我去後面休息。”

“不準去。”道卟靈放下鐵鍋，大有一副看破的架勢，指著艾瑞斯道：“你去後面休息，別一會兒趁我不註意又跟顧黎抱一塊兒。”

顧黎：“你們睡覺打呼，在這兒我睡不著。”

言閉，拿過道卟靈剛灌好的水壺，自顧自地往廢墟後走去。

艾瑞斯想起身跟上，卻被道卟靈嚴厲制止，“他去後面睡，你待這兒。”

“打呼。”艾瑞斯學顧黎說話。

“那也受著！”

艾瑞斯被強扣下，一直等到了後半夜，道卟靈和米米爾都睡熟才悄無聲息地到顧黎休息的地方。

顧黎雙臂環胸挨著廢墟堆，雖然睡著了可眉頭卻依然緊鎖。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了蓋在顧黎身上，半蹲下身把人打橫抱起。走到距離其他兩人遠點兒的地方，才重新坐下。

顧黎被折騰醒了，沒反抗，由著艾瑞斯這麽抱著。

他剛才檢查了自己的傷口，還喝了不少參有抑制晶粉的水，確定沒有被感染才安心睡下。

但是現在，身體似乎又難受了起來，像極了生病被關心的人要撒個嬌。他的身體，好像更懂得找準時機占艾瑞斯便宜。

“不用抱這麽緊。”他啞聲道。

艾瑞斯放松了一點，捏起他的手往他手心裏吹氣降溫。

顧黎笑道：“在海裏，如果有你的同類生病，你們也會像這樣治病嗎？”

“不治病。”

艾瑞斯把他的手塞進衣服裏，後背靠著斷裂的墻根準備休息。

“不治病？也是，海裏的魚都是自生自滅。”顧黎閉眼，好一會兒再次問道：“人魚能活多久？會比人類的壽命長嗎？”

野生物種，除了一些特例外，大多壽命都很短。但人魚，這種超出他認知的變異生物群，也不知道會不會活得相對久一點。

在百慕川戰船出事時，他所看到的人魚似乎都跟艾瑞斯的年紀差不多。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剛好碰上交配期，所以平均年齡才不大。

艾瑞斯搖頭，他不知道。在海裏沒有魚會像人類一樣在意時間，但在族群裏，確實從沒出現過像道卟靈這樣歲數的年長者。

顧黎疲憊道：“艾瑞斯，你要活得比我久一點，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人比我先走了。”

艾瑞斯聽得急了，手臂收緊道：“顧黎，會活著。”

顧黎仰著頭在他懷裏睡著了，得不到回應讓他變得急躁。見顧黎的眼皮微微顫動，低頭靠近在其眼睫上舔了一下。

顧黎半夢半醒，隨口應了聲“嗯”。

雲層越壓越低，伴隨著陣陣雷聲。快天亮時，忽然下起了小雨。

顧黎的睡眠淺，被零星地淋了幾滴雨便醒了。

他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再看看漆黑的四周，不禁皺眉道：“天亮的時間又推遲了。”

艾瑞斯躺在他身下，眼睫和發梢上掛了幾串晨露。小水珠積得多了往眼角下滑，擦過生出細小鱗片的皮膚時，隱隱透著人魚獨有的藍光，看起來還真挺像顆珍珠。

顧黎伸手去擦，卻沒把握好力度，把魚給弄醒了。鱗片也在艾瑞斯睜眼的下一刻漸退，變回了光滑細膩的人類皮膚。

幾滴雨珠砸下，正巧砸進了艾瑞斯的眼睛裏。可艾瑞斯卻不像常人那樣會下意識閉眼，隔著層水光看顧黎，反倒變得更清透了。

深藍色的眼瞳看向顧黎身後的雲層，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卻又無法確定危險程度。這種感覺從上岸起就一直存在，不比在深海中安全多少。

久違的雨就像是莫足了勁的水閘口，不過幾分鐘時間就變成了傾盆而下。

顧黎和艾瑞斯趕忙起身，側身躲進一處能避雨的廢墟之下。隨即，道卟靈和米米爾也跑了過來。

他兩醒得晚，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淋了個透。

米米爾頭頂鐵鍋，邊跑邊對有傘的道卟靈抱怨道：“這麽大把傘，就不能讓我也撐點兒！”

道卟靈跑得很快，幾步鉆進顧黎避雨的地方後收傘道：“就那麽幾步路撐什麽傘。”

米米爾憋屈地跟進廢墟下，抖了抖濕透的衣服道：“那你還撐。”

道卟靈懶得搭理他，放下物資包順手探向了顧黎的額頭，“退的還挺快，看來昨晚的魚湯還管點兒用。”

顧黎側頭避開，對於那份所謂的魚湯不發表意見。

他拿出份從地底礦區找到的地圖放地面展開，而後指著昨晚研究的路線道：“想要到達第五女神柱，就必須得穿過一片峽谷。不過按照地圖上標識的簡筆畫，這回的峽谷應該不會太過悶熱幹燥。”

道卟靈收回手，冷哼一聲，“那可未必，你這張地圖都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老古董了，如今的地貌早就翻天覆地。”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據我觀察，剩餘兩根女神柱附近的植被，要比我們來時路上的茂盛，幹旱的現象不太會出現。”顧黎席地而坐，對幾人道：“不過按照嘣嘣部落流傳的故事，我可以斷定，第五女神柱內已經空了，我們很可能會遇到更多難對付的怪物。”

道卟靈聽得心裏直打鼓，“這麽難對付，要不還是考慮考慮現在回頭？”

米米爾忍不住插嘴，“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每次磁場消失再恢覆，那些怪物就會急速瘋長。我們來的路上遇到的可不少，這會兒回去，估計都成‘山’了。”見道卟靈要拍他腦門兒，趕忙瑟縮著躲到艾瑞斯身側，“反正前後都是死，還不如繼續往前沖，死也能死個明白。還有，現在的這座城鎮也不見得多安全，昨晚我起夜放水，都看見鬼火了。”

道卟靈擰幹身上的巫師袍，糾正道：“那叫精神磁場，說什麽鬼火嚇唬老年人。”

顧黎皺眉，“不可能。那條變異海鰻死後，所有的精神磁場都已經散了，怎麽會還能看到。”

米米爾頓時來勁兒了，起身太急忘記現下躲避的地方矮，迎頭撞了個響兒，齜牙咧嘴道：“真的！我真見著鬼火了。發綠光，還排成串兒，從城鎮裏飄出去的。”

顧黎思索，“也有可能是變異的螢火蟲。”

“不是蟲，我都看見人臉了！”說著，米米爾擡手擠壓著自己的五官，試圖能把那張恐怖的臉演示出來。

道卟靈喝了口水，“做噩夢吧你，哪有人臉長這樣兒。”

“是真的！”

說話間，廢墟之上陡然響起了一聲悶雷，讓談話的幾人皆是一陣沈默。

顧黎下意識地去摸戒指，慶幸晶礦並沒有因此而失效，但雷聲之後打砸地面的雨卻是變了聲音。水珠結塊成冰，落地後很快被地表的溫度融化。

他拉開站在口子上的米米爾，張開防禦磁場從避雨的廢墟裏鉆了出去。

厚重的雲層像一張朦朧的網，均勻地遮擋住了所有視線。他已經很久都沒清晰地看過天空了，好像自從晶礦會失效開始，雲層就一直都處於這種大霧遍布的狀態。

冰雹被隔絕在防禦層外，從清透到帶有各種顏色。細看下，那些帶有色澤的冰雹在融化後，竟都是些體型較小的海魚。

緊跟出來的道卟靈戴上機械眼鏡，隨手撿了條手指大小的紅色海魚觀察道：“真是見了鬼了，海裏的魚怎麽跑這兒來了？”

顧黎道：“深淵下是海水，大陸地底一直都通著大海。”

“就剛死那怪物的老巢？”

“嗯。”

顧黎檢查落地的魚。確定這些海魚還沒被感染，幹脆撿了簡單處理後丟進了鐵鍋裏。

艾瑞斯看得眼睛發亮，等不及顧黎煮熟就往嘴裏塞了幾條咀嚼。只可惜小了點兒，五六條也就一口的量。

米米爾趕緊點火架鍋子，搓著手樂道：“這都多久沒吃頓好的了。老天爺鐵定是不想我們餓死，所以下一場魚雨送我們上路。”

道卟靈摘掉眼鏡面無表情，“這叫大自然的饋贈，什麽送我們上路。會不會說話。”

“哦……”

顧黎捉住艾瑞斯試圖再拿生魚的手，教育道：“等熟了再吃。”

艾瑞斯收回手，眼睛緊盯著還沒燒熱的鐵鍋。想拿魚了便看看顧黎的表情，得不到同意就只能等著。

魚的數量並不多，前後也就十來條。果腹是不可能了，解解饞倒是還行。

道卟靈拿了塊木板煽著柴堆裏剛起的火苗，說：“這鬼天氣真是陰晴不定，一會兒雨下得像是要發大水，一會兒又熱得像鬧幹旱。也是怪了，我們要是改走直線，從城鎮到這兒也沒多少路，怎麽天氣會差這麽多？”

剛離開嘣嘣部落時就是，過沼澤那會兒，暴雨和幹旱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如今更是離譜，遠離海岸這麽遠，竟直接下起了冰雹魚！簡直聞所未聞。

米米爾無法茍同，“沒多少路嗎？我都覺得我們快走一個世紀了。不是，你們別岔開話題，昨晚我真見著鬼了……”

道卟靈忍不住打斷道：“是不是眼睛細細長長，嘴巴張得像是被塞了七八個雞蛋，活像是被嚇死的？”

“對啊！你終於肯相信我了？”

言閉，他忽然發現其餘三人的目光都變了方向，整齊警惕地盯著他身後的墻壁縫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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