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裏爭吵的兩人總算休戰了，不過還沒安靜兩秒，便聽米米爾大聲道：“我不回去！找不到爸爸和哥哥，我寧可死在外面。”

他蹲下身，雙手抱著頭哭嚎。他想回家，可他的家早就已經沒了，沒有家人的家與野外又有什麽區別。

道卟靈無奈，面對哭得一把鼻涕淚的小鬼，只好說道：“我們在野外多一分鐘，死亡的概率就增加十分。現在比起找到不可能的解藥，回去才是最好的選擇。柯爾奇的巫師數量本就稀少，能控制所有磁場的巫師更是少之又少。”

情緒略顯急躁道：“你看到雷電的頻率了嗎？從最開始的十天一次到現在每天都有一次。現在不回去，將來你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米米爾對這些話充耳不聞，臉埋在手臂裏，賭氣道：“要回你們回，大不了我自己找。城鎮裏有你們的家人，可我已經沒有了，回不回去都一樣！”

道卟靈氣的胸口起伏，“你這孩子怎麽一根筋呢，一個人留這兒找死嗎？你想想你爸和你哥，他們當初為什麽會去那間實驗室？他們是為了什麽，寧可冒著被感染的風險也要去。”

這些話他不是第一次說，當初顧桉兩兄弟的父母去世時，他也曾對顧桉這麽說過，“他們要你活著，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你能活下來啊，傻孩子。”

米米爾把自己縮成一團，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不回去，如果他們真的被感染或是死了，那我也要看到屍體。沒看到就是沒死……”他擡起頭，雙眼通紅卻又堅定地看著道卟靈，情緒激動道：“他們沒死！”

解釋不通的道卟靈頭疼地扶了扶頭上的眼鏡，正好看到顧黎進來，忙招手道：“你趕緊跟這孩子解釋解釋，我是說不通了。”

顧黎看了眼慪氣的米米爾，神情同樣堅定道：“我想繼續走下去。”

米米爾驚訝地擡頭。

道卟靈卻是無法平靜，“繼續走下去？你也被這臭小子說昏頭了？你知道現在的城鎮有多需要我們。顧桉一個人守著一座城的人，你就不怕他頂不住嗎！”

他舉著雙手做投降狀，“好，就算顧桉能守住。現在是什麽狀況你還不清楚？沒有解藥，感染無法被救治！再走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先輩們比我們知道得多得多，連他們都沒有辦法，我們又能做什麽？”

難得不理智地踢了腳地上成堆的報告，“這些藥劑你看得懂嗎？別說是名字，就算把成分放在我們面前都不管用，我們壓根兒連怎麽做實驗都不明白！”

“老爹。”顧黎改了稱呼，情緒看不出波瀾，“你甘心嗎？我們拼死走到這裏，看到的卻是先輩們給我們判的‘死刑’，你甘心嗎？”

顧桉、柯爾奇的長老還有他的父母，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告訴他要活下去，他照做了，拼盡全力地照做了。可到頭來所有人的努力都只是在做無用功，一句寧可死在童話裏，就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在他們出生時就早早地被安排好了所謂美好的結局。

“我們不是要活著嗎？老爹，不是你教的我和顧桉，無論在什麽樣的絕境下都要活著嗎？那現在呢？知道無法治愈感染後，連你也打算放棄了？”手指抵著逐漸恢覆磁力的戒指，“我們憑什麽要按照先輩們給的結局走？就因為研究不出治愈感染的藥劑，所以就只能在原地等死？”

他嗤笑道：“不可能，我不會死在埃爾德給的‘童話’裏。我不會，城鎮裏的人也同樣不會。我們成不了溟古大陸裏的主宰者，但我們是人，生來就有智慧的人。我們不可能變得跟外圍的怪物一樣，任由宰割。”

道卟靈沈默，對於顧黎的一番言論無法反駁。這些話本也是他教的，或者說，是城鎮裏所有活著的人類都有的覺悟。

可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繼續走下去就是在尋死。這間實驗室就是終點，就算能走到第六女神柱下的醫院，結果仍然是現在所看到的，甚至可能會看到更糟糕的真相。

他吃力地擺擺手，“我們都冷靜一下，好好想想，繼續走還是現在回頭。”

感染源是什麽，這間實驗室並沒有明確說明，但無法救治的答案卻是血淋淋地擺在了眾人面前，“你很清楚，比起去找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回城鎮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忍不住地感嘆。如果現在這件事發生在他二十幾歲的時候，或許也會這麽沖動且不計後果。

他提醒道：“但眼下，不管是繼續走還是回去，我們都得到這座城鎮的礦區獲取晶礦。要不然，就我包裏剩下的那點兒，擺個磁場防禦都吃力。”

顧黎點點頭，“我明白，不過這一次，你和米米爾不要去。根據紮克的日記可以判斷，城鎮發生災難時，礦區地底也出現了變異生物。”

道卟靈聽得心驚，不過倒不是因為有怪物，“我不去？你跟這條魚都沒有分解晶礦的天賦，去了就只能徒手挖。”

顧黎顛了顛從外頭廢墟裏找到的工具，笑道：“我也不是沒當過礦工。”

對於仍舊沮喪的米米爾，他說：“在我回來前，完成一百個俯臥撐，和十五次準確地打把。想要在野外找到你的家人，光靠你現在的能力還遠遠不夠。”

顧黎的話就像是一劑定心藥，米米爾頓時來了精神，趕忙用袖子擦掉眼淚，“我會完成的！”

說服道卟靈花了不少時間，等顧黎離開實驗室已經是下午兩點，距離天黑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

這座城鎮大體都已經被摧毀，只有被廢墟圍在其中的實驗室還算安全。

道卟靈和米米爾的戰鬥力不夠，他很擔心紮克日記裏提到的，打穿地底礦區並且超出認知的怪物。

另外，雖然已經身處在城鎮裏，但能感應到的磁場卻很稀薄。他驅動戒指釋放天賦，可即使如此，仍然少得可憐。

根據嘣嘣部落裏流傳的故事，第四女神柱下可使用的晶礦數量應該不多。不過能在神柱周圍建造如此龐大的城鎮，即使人都走了，內裏的資源也絕不會到一塊都沒有的地步。

果然，當他靠近形似禁止瀑布般的神柱時，磁場的波動也明顯變強了。

但相較於他所居住的城鎮，這裏的磁場還是弱了點，也可能是因為沒有巫師的關系。

柱體鏈接地面的底部，破了個直徑約30米的大洞，周圍的巖壁斷裂，像是在某一個時間段突然形成的。

地面碎裂的痕跡，與一路進來的坍塌鴻溝相連。自洞口一直延伸到城鎮的第六圈外圍，勢如破竹。

按照紮克日記所寫，控制器在兩百年前一直都處於良好狀態。如果紮克記錄的控制器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是人魚書籍裏的氣溫控制器。那麽當年城鎮爆發入侵危機時，在沒有雷電的幹擾下，磁場應該是穩定的。

在強磁場的環境下，怪物竟能打穿地底礦區，從內部向外攻擊城鎮。由此可見，適應磁場的怪物早在一開始就出現了，像艾瑞斯這樣的特殊體質並不是特例。

“顧黎。”艾瑞斯帶頭進入礦洞，忽然伸手攔住企圖往前走的顧黎。

顧黎停下腳步往下看，女神柱的內部竟真被打穿了，而且範圍不小，深度也難以用視覺估測。

神柱內漆黑一片，他把戒指上的光速放射到最遠，也依舊看不到深淵的底部。

隨手丟了塊石頭下去，八秒左右，才從深淵的底部傳來水聲。

他想他還是估算少了，他只計算了從洞口到城鎮外圍的距離，卻沒有把洞內的深度加上。

確實，如果是這種體型的怪物，那可真是超出了他的所有認知。

“謝謝。”

對於剛才差點兒失足的事，隱隱感覺到了後怕。

戒指的光速變換著方向，在深淵的周圍大致檢查了一遍。這裏的地底結構與他們的城鎮礦區略有不同，機械地運用要比他們廣泛得多。

無論是升降梯，還是千瘡百孔的地道。幾乎每一條能讓人通行的地方，都被安放了鑲嵌螢晶石的架子。

他可以想象到當年沒有被破壞時的地底。從上到下，上百運輸船浮空飛行，交織卻不錯亂地在神柱內工作的景象。

但現在，除了面前的深坑外，就只剩下無數看不到晶礦的礦洞，以及幾部搖搖欲墜的升降梯。

顧黎把物資包的背帶扣緊，擡頭看向磁場較為強烈的高處，說：“地底的礦多半是被挖空了，磁場很稀薄，我們只能去上面找。”

可惜包裏僅剩的螢晶石太過劣質，浮空的距離有限，要不然倒是能臨時做艘浮空船上去。

他從包裏拿出攀巖繩估算著距離，就近找了處可以踩踏的地方往上爬了一段。

然而這些被摧殘過的巖壁並不堅固。在第二次往上爬，準備給攀巖繩紮點時，腳下的石塊突然斷裂，猛地讓他的身體往下滑了一段。

艾瑞斯眼疾手快地將他抱住，幸運地沒讓他摔進深坑裏。

心有餘悸地拽緊艾瑞斯的胳膊，後腳跟幾乎已經貼近深淵的邊緣。

“……謝謝。”他再次道謝。

可以挖掘的晶礦位置並沒有預估中的那麽高，如果踩踏的巖石足夠堅硬，甚至可以不用攀巖繩輔助。

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把攀巖繩捆綁在腰腹，把另一端綁在了洞外一處重物廢墟上。

隨後拽緊挖礦工具，對艾瑞斯說道：“你在下面等我，如果不幸摔下來，你就用攀巖繩把我拉上來。”

比起洞外的重物，他倒是更相信艾瑞斯的力氣。

誰想話剛說完，艾瑞斯忽然半蹲下身體，雙臂一覽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沒防備的顧黎趕忙擡手扶住巖壁保持平衡，左手抵著艾瑞斯肩膀，說：“挖礦很費時間，你要是這麽抱著，力氣再大也會吃不消的。”

艾瑞斯的臉貼著他的腹部，擡頭看著他，藍色純凈的眼睛像是在跟他說，“別擔心，有我在。”

顧黎嘆氣，“好吧，如果抱不動了你就放我下來。”

“嗯。”艾瑞斯應道。

顧黎沒再廢話，感應著磁場最強的地方快速挖掘。

被鑿開的碎石成片掉落，擔心會影響後背貼著墻的艾瑞斯，騰出左手托著艾瑞斯的後腦勺，把魚頭摁在他的腹部。

艾瑞斯高挺的鼻梁隔著布料抵著他，溫熱的呼吸噴薄，讓他不禁一陣小腹燥熱。

掉落的碎石在艾瑞斯卷曲的藍發上蒙了層灰，實在多了，就左右搖晃腦袋把碎石抖落。又或是借著顧黎的衣服，把眼睫上的灰蹭掉。

顧黎采礦的手頓了頓，可恥自己居然能在這種時候有反應。

艾瑞斯感覺到了，悶著頭提醒道：“顧黎，碰到了……”

顧黎一陣臉紅，“我知道，你別管，跟你沒關系。”

“……”

艾瑞斯沒再大幅度的動作，安靜沈默的只能聽到顧黎采礦的聲音。

抵在艾瑞斯後腦勺的手下意識地揪緊，顧黎把剛挖到的幾塊晶礦塞進物資包，低頭看著艾瑞斯滿是碎石灰塵的發頂，說：“別吹氣，側頭閉眼。”

又不是傷口，吹兩下能有所緩解，這麽對著他呼氣只會壞事。

艾瑞斯聽話的側過頭，但沒有順著他的話閉眼，而是忽然警惕的看向兩人之後的漆黑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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