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坑上下來時艾瑞斯就一直反常，按照以往了解到的習性，書庫底下必然有著什麽東西。只是不清楚究竟是危險，還是普通的生物感知。

因為在艾瑞斯的身上他並沒有感受到攻擊性，甚至可以稱得上溫和。但他預感底下的東西一定不是人魚的同類，遠離港口的廢墟書庫裏，只有變異的植物和吃人的野獸。

頂上食堂一層的士兵已經陸續原路返回，底下聲稱掉下去的隊員沒有求救的動靜。

奧西德隊長沒有猶豫，走到顧黎跟前用晶礦照亮下一層休息室裏的走廊。弧形的過道上大多都是敞開生銹的機械門，只有部分緊鎖著。如果是正常探索考古，恐怕還得強行撬開。

照不到光的樓層本就陰暗潮濕，加上過了兩百年都無人光顧，到處都是蟲網和瘋長的菌類。

顧黎把戒指上的光束對準走廊中間坍塌的地方，臟汙的地磚上有幾道軍靴留下的劃痕，以及大片被踩斷後變得滑膩的菌類。

奧西德看了眼出事的地點，背對著顧黎問道：“植物筆記上，有記載過這類黏菌嗎？”

交給長老們的筆記軍隊還沒來得及看，只是草草看了部分已經標註絕滅的植物就遞交了上去。一般都會等到長老們研究透了，才會重新抄繪成冊送到軍隊解說。

顧黎不確定，眼下的植物和菌類大多已經超出了他的知識範圍。

“筆記裏沒有記載這種菌類。”他試著猜測道：“不過有一種菌類的形態和現在看到的類似，發網菌。”

他大概猜到了奧西德疑惑什麽，解釋道：“我們從前看到的發網菌多數是成熟之後，暗褐色密集且有一定的長度，看起來就像是人類的頭發。但在它原生質時，卻是白色密集的小顆粒狀。

按照書庫的環境條件，我們所看到的應該多數是成年之後。因為發網菌的生長速度很快，至少不會是現在看到的成片黏稠狀。”

奧西德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把光源往周圍的墻面照了一圈，“你的意思是，這些菌很可能是剛剛長出來的幼體？”

墻體上大面積的白色粘菌，個頭要比他記憶中的發網菌大上很多。傘包的形狀雖然形似，但發網菌的原生質會更飽滿圓潤，也沒有向外拓展的傘邊。

不過這個世界的所有動植物都在變化，與原生態不一樣倒也不算意外。就像在港口船艙裏發現的幼崽蠑螈，很多東西都在磁場的刺激下變態。

“會感染嗎？”

他把晶礦的光束重新照在士兵出事的坍塌部位，試圖找到一個可以安全下去的方法。

從前的顧黎可以肯定這些植物無害，但現在，他什麽也不敢保證。只能道：“至少沒有在我的磁場範圍裏二次變化。”

奧西德收起重型弓弩，咬住手裏拿著的晶礦把手，戴好手套撐著坍塌的部分縱身跳了下去。

顧黎正打算跟上，卻被奧西德嚴肅地制止道：“在上面呆著。”

光源打向下來的樓層四周，當看到遍布的大型蟲繭時，不禁暗罵一句道：“這群該死的鬼東西，是把書庫底下當老巢了。”

顧黎臉色難看地看著下一層裏的景象，足有一個成年人大的蟲繭，密密麻麻地堆積在弧形走廊中。墻上、地面、頂端，到處都是黏人的白色蟲網。而剛才瘋了一般逃竄出去的變異蚊子，有不少屍體都黏在了這些網上。

休息室的下一層是宿舍，部分還能看到全貌的房間裏，嚴重生銹的鐵床架也被蟲網覆蓋的沒了原本的模樣。

地面多是鐵銹粉末和年久坍塌的墻灰碎石，加上黏人的蟲網，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籠中掙紮的獵物。

“別出聲。”

奧西德讓蹲在上層的顧黎和艾瑞斯屏息，走廊裏傳來的風聲，似乎很有規律。

書庫三分之一以下的部分大多被植被覆蓋，考古困難所以從沒有人下來過，很多門洞和內部設施都還保持著原貌。就算是因為惡劣天氣而引起大風，風聲也絕不會是從地底的方向往上來。

奧西德緩慢地蹲下身，從腳邊撿起一塊碎石往下層的樓梯方向扔了過去。有規律的風聲戛然而止，但很快又因為周圍太過安靜而再次響起。

“雌，性。”艾瑞斯忽然眼神溫和地說道。

顧黎伸手拽住想要往下跳的艾瑞斯，小聲問道：“什麽雌性？人魚嗎？”

雖然覺得在這裏出現人魚純屬扯淡，但能吸引到雄性人魚的除了同類還能有什麽？

人魚發情時會散發出一種吸引另一半的氣味，可現下除了菌類發散的腐味外再沒有感受到更多，他無法分辨。

奧西德所站的位置有少量血跡，通往下一層的方向，有不少蟲網被匕首劃開過。沒有屍體或殘肢，至少可以猜測摔下來的士兵還活著。

顧黎見奧西德要往有規律的風聲方向走，不禁勸道：“如果他們已經被感染……”

“我會親手殺了他們，帶走屬於他們身份的代號牌。”奧西德目光堅定，“我的士兵，即使是被感染了，也仍然屬於人類。”

顧黎沒再說話，單手撐著地面也跟著跳了下去。隨即，艾瑞斯也緊跟其後。

奧西德略顯惱怒，“上去，往下的救援不需要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新兵。”

“既然屬於人類，我就有權保護他們的安全。”顧黎揮動戒指上散發出的光束，輕而易舉地劃斷了奧西德面前密布的蟲網。

頂上休息室的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晶礦的照明光線自上而下地打在顧黎身上。

沒有跟著隊伍回基地的雷米探進來半個身體，看到周圍密布的景象後不禁楞怔，他快速調整好心態跟隊長報告。

“雨勢變大了，我們最後一批上登山繩地沒趕上。二隊的人還在拉繩，可還是有人受傷了……”

奧西德皺眉，“讓他們盡可能地離開，這雨一旦下大很難停下。走不了就在上層守衛，如果我們有情況，聽我哨聲準備救援。”

“是！”

雷米從包裏拿出救援繩，把頂端的一頭扔給了下方的顧黎，又把尾端部分綁在了自己腰上，隨後回到最開始進入書庫的地方守衛。

顧黎接住救援繩快速打結掛在腰後，可當他再次擡手用戒指照明時，忽然發現皮質手套上沾染了少許血跡，那是從救援繩上摸到的。擡頭看了眼雷米離開的地方，心情沈重地割開蟲網跟在奧西德身後。

宿舍層再往下的樓梯有半數都坍塌了，粗壯的樹木根莖從外穿透書庫建築向下生長，把往下接近三分之二的書庫底盤根交錯的覆蓋著。讓原本的人類文明成了片廢墟深淵，連最基本的探索價值也失去了。

需要被救援的兩名士兵在往下三層的樹根上，手腳都有或輕或重的摔傷。半躺著坐在拱起的樹根前端，稍有差池就會掉到幾十米下的書庫底。

士兵們看到來救援的隊長，驚恐蒼白的臉總算有了絲血色。但他們很快便做了噓聲的姿勢，示意來救援的三人千萬不要出聲。用眼神示意隊長向下看，臉頰和手心裏全是因為緊張而冒出的細汗。

顧黎被奧西德展臂攔在身後，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看到了書庫底下的情景。

被外力穿透樓層的書庫底，近四十多米的深度下，一條形似彼得普斯螈的龐然大物正蜷縮著身體築巢。而先前一直能感受到有規律的風聲，正是來自這條蠑螈的呼吸。

軀體上凸起的骨骼比在城鎮中發現的變異生物更為成熟，表皮上屬於兩棲動物的滑膩皮膚也變得幹燥堅硬猶如鎧甲。蜷縮著的身體大約長達三十米，高度也有近十米，假設把身體全部伸展應該會比估算得更長。

這是條雌性蠑螈，沒猜錯的話，應該正處於發情期。偶爾擺尾的姿態和磨蹭的動作，以及周圍時不時向其靠近的雄性蠑螈，都能很好的證明這一點。

雄性蠑螈的體型沒有那麽龐大，但每一條的身長大概也達到了十米左右。

蠑螈的周圍多是被咬壞的粗壯樹根，部分保留完整的也纏滿了蟲繭。就像在宿舍層看到的那些，幾乎遍布了所有目光可及的地方。

兩名受傷士兵緊張地看向頭頂，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只蟲繭似乎有所動靜。面向下的蟲繭底端時不時傳來繭子被咬破的聲響。

士兵拖著受傷的胳膊往後挪動，奈何這不見光的樹根生的光滑，稍有不慎就會滑回原處，甚至還有摔下去的風險。

奧西德擡手向兩名士兵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而後小心翼翼地放下背包，從裏面拿出捆救援繩慢慢往士兵所在的位置放。

顧黎上前幫忙，把需要用力的一端交在了艾瑞斯手裏。人魚的力氣很大，拉三個人上來應該不會太困難。

為了不發出響聲，奧西德把救援繩前端的金屬卡扣給卸了。但如此一來，沒有重力的救援繩很容易被蠑螈呼出的氣息給吹偏方向，幾次往下都探不到士兵們的位置。

奧西德無奈拽回救援繩，顧黎輕聲說道：“用繩子綁著我，我下去接應。”

金屬卡扣甩出去的動靜不小，但如果綁著他下去，至少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聲音，而後有保障的帶著救援繩攀爬到士兵們的位置。

奧西德只猶豫了幾秒鐘就同意了他的提議。

來救援的三人裏，只有顧黎的體型最輕。而且巫師可以控制晶礦磁場，哪怕發生了什麽意外也能有所應對。

艾瑞斯見顧黎把塞在腰後的繩結綁在他腰上，表情不怎麽好的一把鉗制住顧黎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下去。

在看到雌性蠑螈前，他能感受到近乎人魚發情期散發出的氣味。但當他看到散發氣味的本體後，便只剩下了謹慎的防禦和隨時都要爆發的攻擊。

顧黎拉開艾瑞斯的手，小聲道：“一會兒拉我上來，我需要你的幫助，別讓我死在這種地方。”

不等艾瑞斯再次反對，他快速把安全繩綁在腰腹，隨後輕盈地往後一躍，從坍塌的樓梯上跳到了距離最近的一段蜿蜒樹根。

手腳攀爬時盡可能地放低自己的呼吸和聲音，等到達兩名士兵的上方，才對奧西德做了個準備下去的手勢。

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艾瑞斯對人類的理解似乎有了高一層的進步。顧黎用手勢比劃了個拉緊的動作，艾瑞斯便聽話地拽緊了綁著他的救援繩。

顧黎輕呼一口氣，拽緊繩索後沿著交錯的樹根慢慢往下降。他可以看清近在咫尺的蟲繭表層，也可以看到書庫底被蠑螈用來築巢的各種書籍和生銹鐵管。

忽然，龐大的雌性蠑螈停止了呼吸，移動左邊的肢體換了個蜷縮的姿勢。

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幾人只能停下所有動作，確定蠑螈沒有發現他們後才繼續放救援繩。

顧黎覺得口渴，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後再次往下降了一米。

低頭時，他看到雌性蠑螈腳下的大量廢品，破損殘缺的機械堆裏，一本夾著折頁牛皮紙的書籍吸引了他的目光。

書籍因為長期被放在潮濕的地底，表皮上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腐壞。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到了裸露在外的手繪機械圖。

氣溫控制器，潦草的字體映入眼簾，落款處赫然標註著埃爾德族長的名字。

他收回目光，安全平穩地降落到了受傷士兵們的樹根上。解開綁著他的救援繩，動作小心地把前端挪到士兵們的位置。

兩名士兵萬分感激，一邊綁著救援繩一邊解釋道：“宿舍那層有蠑螈，我們為了躲避才不小心摔下來的。”

“沒用的解釋，等上去後自己跟隊長說。我需要確定的是，你們是否已經被感染。”

兩名士兵趕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摔傷了，我們沒有被任何生物叮咬。”

顧黎看著第一個士兵綁好安全繩，隨後站起身對上方的隊長和艾瑞斯比了個向上的手勢，隨即便開始安靜穩重地拉人上去。

另一名摔斷腿的士兵拽著顧黎的手爬上相對安全的地方，臉色煞白地看著距離兩人最近的蟲繭，聲音微顫道：“蟲繭裏面是蠑螈，整座書庫底，都是蠑螈的巢穴！”

顧黎不禁脊背發寒，他把受傷的士兵扶坐到他可以保護的範圍內，而後站起身走到接近樹根的前端。放眼望去，整片坍塌的書庫裏，有近乎成千上百的蟲繭，交錯重疊的遍布在樹根和墻體上。

而距離他們最近的那個，在一陣躁動後，從低端被咬開的繭子裏，探頭探腦的爬出了十幾只巴掌大的幼崽蠑螈。

他後退一步轉動戒指，亮起光束後在被救援的兩名士兵之間撐起一道水分子防護層。

最先被拉到安全位置的士兵，站在他兩的頭頂上方放救援繩，壓低了聲音說道：“快上來，這些蟲繭正在孵化，一只蟲繭裏至少有三十條感染體蠑螈！”

顧黎把放下來的安全繩綁在摔斷腿的士兵腰上，而後拿出另一捆備用的安全繩捆在樹根較為結實的地方。

看著底下蜷縮著的龐大蠑螈，略帶心虛地說道：“你們先上去，我要下去拿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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