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秦與楚音，莫傲和莫容分別共騎一馬，在風雨之中離開環中鎮。

離開前交代過鎮上民眾，此鎮已無法再住人，他們暫且可去投奔就近的匯水城，大城有修仙門派庇佑，不必因妖物成日擔驚受怕，過後再思慮何去何從。

雨仍在下，淅淅瀝瀝如同上天在落淚，四人牽馬近到林中，尋了個可擋雨的大樹之下，暫做休整。除他們之外，四下無人，林中一片寂靜，只有雨水打在葉面上的聲音，炸出小水花，有了一點活躍。

連秦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上胡亂劃動，不由開口道：“可惜了一座好好的鎮，就這樣沒了。”

楚音坐在她一旁，道：“只要人在，便會有下一座城。”

“是嗎？我們昨日進鎮之時，看到他們系的白巾，實則是在祭奠吧……”連秦忽然想到那時看到的鎮民們，經歷過這兩日之事，即便是連秦，同樣也感到消極喪氣，她將頭靠去楚音肩膀。

楚音嘆了口氣，道：“是啊。祭奠那些死於妖物之手的人，也祭奠那些死於活人之手的人。”她摸了摸連秦的腦袋，“世間紛亂，能者維之，我們不正為此而行走其間嗎？”

連秦沈默半晌，擡起頭，握緊了拳頭，重重點頭道：“嗯。”

在一旁的莫傲莫容二人一直處於無聲之中，在聽到她們的話時，莫傲投去視線。

“不想二位竟有此抱負，真當佩服。”莫傲道。

連秦擡眼與之對視，莫傲的目光明亮，神情誠懇，她抿唇淺笑，朝他挪去半步，道：“莫大哥過獎了。現今憑我們的實力，還差得遠呢。”

楚音謙虛道：“連秦說得不錯，僅是大義明言又有何難，言出而必行才是真正難以做到。我們眼下所為不過舉手之勞，實在微不足道。”

莫傲微微彎起嘴角，道：“有心難得。兩位姑娘再次啟發於我，令我大有受益。”

連秦笑道：“我看我們都好，別互相誇讚了，再這般說下去，那可來回個沒完。”

“就是就是！”莫容也不住開口，“哥，還有楚姐，你們這便該聽連秦的。”

三人目光同時轉向莫容，莫容眼珠轉了轉，臉頰微微發燙，嗔道：“你們看我做什麽？”說罷扭過了頭。

連秦撲哧一聲，隨即假意板臉道：“你為何只管我叫姓名，我比你大，該叫我姐姐才是！”

“哼！”莫容瞥一眼連秦，“我就叫你連秦、連秦，連秦！拿我如何！”

“那我……”連秦貓腰挪步過去，“那我便捏你的臉！”二人一人追一人躲，吵吵鬧鬧起來。

頓時間，雨幕之內，歡笑聲傳出，一掃陰霾。

雨逐漸停歇，陰雲之下天光逐漸由暗變明，一段簫聲飄揚於林間，似潺潺溪流，魚兒躍空。

連秦跟莫容鬧累了，靜靜地坐著，雙手抱膝撐著下頜，聽楚音奏樂，精神得以松弛，疲憊仿佛在此間緩緩消散。

簫聲驟停，雨也停了，只剩下頑強掛在高高枝葉上的雨滴遲遲不肯落下，直到最後才依依不舍，落向地面，消失於天地間。

“楚姐姐，再奏一曲吧。”連秦仰起頭看向楚音。

楚音收了竹簫，坐到連秦身旁，道：“我知你意。不過終要曲終人散，何必執著一時。”

連秦癟著嘴，低低道：“我不管一時還是半刻，若我的琴還在，我定要再彈上了四五六曲，如此才甘心。”

楚音無奈搖頭，莫傲和莫容看過來，他們都知道到了該離別的時刻。

莫傲道：“相逢何必論長短，來日定有機會再相遇。”

莫容跟著道：“我承認你們是我和我哥的朋友了，不過我們必須要回去告知師傅此事。只好以後再見啦。”

連秦擡起頭，眼尾低垂，看向他們三人，道：“我明白，我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我和楚姐姐一路上難得遇上像你們這樣的同伴，可惜只能相處短短兩日。雖然楚姐姐總是一副豁達模樣，但她一定同樣遺憾，只是不說罷了。”

楚音神情微變，面露難色，道：“便是你最會說了。”她轉兄妹二人，”莫大哥莫小妹，此番有緣相遇，一道護民降妖，於我，於連秦，實乃從未有過的經歷。在此離別前，便由我向二位表以謝意。”

莫容連忙擺手，道：“你們說什麽呢！這件事本就是師傅讓我們……”她頓了頓，撓撓後耳，“我們該做的……哥，你說話啊。”

莫傲沈默半晌，道：“楚姑娘，還有連姑娘，”他看向連秦，“你們接下來可有決定去何處？”

莫容擡眼看向他，露出困惑，連秦搖頭道：“還未決定，可能便像從前一樣，一路邊走邊打算吧。”

莫傲垂下眼簾，微微抿著唇，好一會才道：“不如……”

“不如什麽？”連秦睜大眼睛望著他。

“不如暫且同我們走一程，屆時有了去處，我們再分別。”莫傲說完側開了視線。

莫容更加困惑了，她有一種似明未明的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勁，卻說不上來。

只聽連秦應聲道：“真的？那說好了，我們先一塊走。”

連秦的眼睛裏發出光，莫傲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喉嚨發出輕輕的一聲：“嗯。”

“太好了！我們正愁不知往哪去呢！”連秦拉起楚音的手晃起來，楚音瞥了她一眼，連秦嘿嘿笑起來，“既然眼下不知道，等過後再做決定好了。”

“一起走？”莫容終於反應過來，拉過莫傲低聲道，“哥，這樣可以嗎？我們是要回莫知谷的。”

莫傲輕聲回道：“只是同路一程，進谷前分別即可。”

莫容聳聳肩，道：“好吧，那我聽你的。”她吐了吐舌，“哥，你好像變了一點。”

沒等莫傲再說，莫容跑去連秦身旁，笑道：“你們在說什麽？也同我講講。其實我有好多問題，但平日裏枯燥慣了，我哥也不跟我聊其他趣事。”

連秦和楚音對視一眼，攬過莫容，道：“好！有什麽話我不能說？姐姐我知道的可多了，上天入地，你想聽什麽我都能說。”

莫容先前的疑慮被拋之腦後，來了精神，道：“是嗎？快跟我說說……”

三人湊到一處，被甩在一旁落單的莫傲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四人雙馬一路向西北而去，出了林子，趟過溪水泥濘，遠處青山依稀，前方四野開闊，馬蹄陣陣，眨眼間已行過數裏，直至黑夜降臨，月明星稀，天空。草地間升起一堆篝火，紅彤彤的火焰照得每個人臉頰發亮。

連秦率先結束每日修習，她睜開眼，火光照亮的範圍之內，有一道背影正在篝火之前，連秦悄悄靠近，看見是莫傲在撥弄著火苗。

連秦坐去他身旁，莫傲這才發現她，側目看去，連秦的臉龐在火焰之下仿佛熠熠閃光。

“結束了？”他問。

“嗯。”連秦點頭，“你在想什麽？”

莫傲將手裏的幹樹枝扔進火堆裏，道：“沒什麽。”

“讓我想想……”連秦抵住下頜假裝沈思，隨即低過腦袋湊到他身前，“在想環中鎮的事？”

“……嗯。”莫傲微微仰起頭道。

連秦轉了轉眼珠，道：“我有個疑惑一直想問，先前未能找到機會。”

“什麽？”

“你們那個制住仙人、不，降妖法陣好厲害，是你們師傳的？能不能教教別人呀？”連秦眨了眨眼睛。

莫傲看著連秦，搖了搖頭，道：“不可，此陣名為妖棲陣，非是我們此等境界可施展的。那時若不是有靈幡為助引，結合三人靈力，妖棲陣亦無法運轉。說來多虧了有你，否則不會如此順利。”

連秦擺擺手，道：“那算什麽，還是你們那妖棲陣有用。不然再多一百個我都制服不了。”

莫傲微微彎了彎嘴角，他想起什麽，抿唇又道：“也是那時，你的琴壞了，可惜……”

連秦一楞，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道：“便算是為了降妖！倒是物盡其用，可惜什麽。”

莫傲垂下眼眸，過了半晌才道：“我……師承之地位於陸西深野，方圓之內盡是原材，連秦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可新做琴面以彌補，再見時帶予你，當作我……”

連秦還未反應過來，後方聲音響起，莫容和楚音一塊走來，莫容聲音先至。

“你們偷偷在聊什麽？又不讓我聽……”

莫傲立即站起身，側顏被火光照得透出紅暈，道：“無事。我們只是在……”

“在說環中鎮的事。”連秦慢一步也站起來，背起手來。

莫容看看莫傲，又看看連秦，嚴肅的神情持續半晌，一下子笑出聲，道：“知道啦。說得好像有什麽秘密似的。”

連秦莫名其妙臉一紅，好在火光下並不明顯，連忙岔開話題，道：“說來我一直不解，妖棲陣那般厲害，竟會在一瞬間讓人將那甘梟帶走。那烏雲裏到底是何方神聖？”

楚音道：“對此我也困惑，對方顯然是為妖物甘梟而來，實力非凡，卻又不傷我們，怪哉。”

莫容捏了捏手指，憋了許久才道：“其實……世間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人、或妖。”

連秦朝她看去，莫容支吾的模樣仿佛知曉些什麽，但她並未言明，她思忖片刻，扭頭看向莫傲。

莫傲早已恢覆本色暗暗嘆息，幾雙眼睛全都朝他看來，此事並非隱秘之事，他或許可以提及一些師傅曾交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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