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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起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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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風已是那麽的冷。天空開始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夾雜著細小的冰粒。

她仰起臉,看了看天空濃重的顏色。

雪花落在臉上有些冰冷,卻沒有立刻化作水珠。

自從她忘記了怎樣流淚,已經很少有液體沿著臉龐自由滑下。

莊弄月剛剛從打工的小餐館走出來。長頭發在腦後隨便的綁著。眼睛大而空洞,布滿血絲。她輕輕揉了揉眼睛,像是在擦掉淚水。一天中的這個時候,她的眼神變得縹緲。

她需要休息。

從貼身的口袋掏出了一本小巧臟舊的商業英文字典,裏面夾了一張小額的支票。今天才剛剛拿到的。她的臉上終於掛上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揚手把那字典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在小餐館裏一個月零十三天的打工時間,那些單詞已經全部進入了她的腦袋。

她的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承擔哪怕多一分的重量。所有剩餘的力氣,她要用它們來走回去。走回家去。

站在門口,她掏出背包中的小鏡子,看了看自己,抿起嘴角,努力的作了一個微笑。

“莊弄月,你可以的。”她輕輕在心裏對自己說。

擡起手。

還沒有敲,門已經打開,一雙藏在頭發後面的眼睛忽閃了一下,“你回來了。”

莊弄月微笑起來,是那般淡雅的笑,溫暖的像是冬日午後不期而至的一縷暖風,“曉鐘,我回來了。”

男孩滾動著輪椅轉身,她輕輕推上那扶手,“今天好嗎?”

男孩回頭對著她略微笑了一下,“粥還熱在鍋裏,我去幫你取。”

她放了手,走去那小小的餐桌前,坐定。

她不能阻止曉鐘為她做這些,雖然知道這些簡單的小事對他來說是多麽的不方便。可是她知道,如果她阻止的話,他會難過。

幾乎是狼吞虎咽。

“味道還是那麽好。”她吃光了,沒剩一點。擡起頭來時,曉鐘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手邊。“是蜂蜜水。”他微笑的很安靜。

“謝謝。”她回他一笑,舉起杯子喝光。沒剩一滴。

“曉鐘,你該去睡了。天氣很冷。很抱歉,這所房子沒有暖氣。”她起身,推他進去他的房間,用盡全力扶他上床,幫他褪去外衣,蓋好被子。這些動作已經駕輕就熟。

“好好睡。後天我帶你去醫院。”她輕撫他額前的長發,把它們捋到一邊,露出他一雙晶亮美麗的眼睛。這雙眼睛,很像那個女人。而這雙眼睛的主人,也正看著她,眼神清澈,有著無法言喻的光彩,也有著無法言喻的黯然。

那般的,動人。

她怔怔的看了一會,“晚安。”轉身離開。

打開房門的時候,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弄月,你已經給了我很多。”

她的手停頓了片刻,幾秒後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在浴室中沖水。她冷的打哆嗦。

這租來的房子並不很好,卻其實也已經大大超出她所能負擔。可是,她的極限是每天讓她沖兩個澡。只要可以達到這個條件,她想,無論多難的環境她都可以堅持下去。

所有同等價錢的房子,只有這所帶有浴室,一個稍微大且裝修還沒有完全敗落的浴室。

所以,她一直租用著這房子。即使是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這是她對自己唯一的寵愛。

熱水沖在身上,酸疼的肌肉暫時得到疏解和放松,一顆心在此刻變得輕盈起來。

扔掉浴巾,換上厚厚的衣服,一套一套的往身上穿,最後幾乎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

她扭亮了書桌上一個沒有燈罩的臺燈,翻開書,在燈光下開始看起來。

明天有一場考試,經濟學。

冗長的學術用語。冗長的公式。

就像是冗長的生活。

不知道生活還會怎樣對她。她合攏雙手輕輕搓著,呵了一口氣。並不知道這樣活著的最後可以得到什麽,但是無論怎樣她都得堅持下去。

她要照顧曉鐘。

她答應過她,那個喜歡打罵她的女人臨死的時候流著淚請求她照顧曉鐘,她答應了她。

她是她的媽媽,她不能拒絕她。

莊弄月的一天終於結束時,她自己從來不知道。合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明天的課不能遲到。

她趴在舊舊的書桌上,長長的睫毛溫柔的覆蓋住眼睛,在臉龐上投下淡雅美麗的陰影。

**********

他很努力的把自己從床上搬到輪椅上。雖然他的身體很瘦弱,但是這對他來說依舊艱難。右腿依舊感覺到疼痛,但是總好過以前的毫無知覺。

來到她的房間。

看著她安靜的容顏。他的心忽然深刻的疼痛的起來。

這個女孩子,只比他大兩歲。她卻已經照顧了他一年多。本來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也許可以很好的活下去。可是現在,她還要負擔起他的人生。她並沒有那樣一副厚重的肩膀。她,是單薄的,瘦弱的。

可是她承擔了所有。

只因為他們身上那麽一點卑微的血緣聯系。

他情願自己出生的時候就死去。也不願和她有這樣的血緣關系。她是他媽媽的女兒。她是他的姐姐。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存在,就像她從來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樣。他不知道他的媽媽是怎樣隔絕了他們彼此。

他忘不了初次見她的時候。

是媽媽死去後的一周。她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有說什麽,只是俯下身體擁抱了他。他忘不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曉鐘,以後讓我來照顧你好嗎?”她擡起頭來,他看見了她恬靜的容顏。那一刻,他忽然聽到鳳凰花盛放的聲音。

那聲音是他心中永遠的秘密。

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抱起她,把她放在她的床上,讓她可以好好的睡個覺。

可是他沒有這個能力。他只能扯下床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蓋在她身上。抽出她手中的筆,放平她打開的書。

不能叫醒她。醒了,她便不會再睡。

弄月。他的眼神空曠起來。

擡起手,隔著空氣沿著她臉的輪廓,輕輕的劃下來。

輕輕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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