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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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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岫到了裏間,沒有直接進屋,叩了叩門:“溫姑娘,是我。”

“張公子進來吧。”青唯很快應了聲。

張遠岫進到屋中,卻是一楞,青唯倚在塌邊,已經穿戴齊整了。

她剛到草廬還傷重虛弱,將養了幾日,臉色竟不算難看,看來大夫說得不錯,她的身子底子果真很好。

見張遠岫詫異,青唯解釋道:“我眼下是朝廷欽犯,在哪兒都不安全,收拾好,隨時能夠離開,這樣也不會給張公子招來麻煩。”

張遠岫道:“姑娘不必擔心,這間宅子是老太傅的舊邸,老太傅德高望重,朝廷的人馬等閑不會找來此處。”

青唯“嗯”一聲,“張公子有心了。”她道:“外間的事,薛叔已經跟我說了,聽聞京中藥商鬧得厲害,朝廷已下令徹查瘟疫案與洗襟臺的關聯,敢問張公子,何鴻雲當真被拿了麽?”

張遠岫在桌畔坐下,沈默片刻道:“幾名藥商死得無辜,眼下不單是京中藥商,連士子貢生也鬧了起來,大勢所趨,何家不查也得查了。”

薛長興嘆道:“這樣也好,我本來還擔心憑何家的本事,哪怕證據遞上去,何鴻雲想要逃脫死罪不難,照眼下的情形看,藥商之死蹊蹺,何家經此,也要徹底敗落了。”

可是藥商的死何止蹊蹺,原本就是有人刻意為之。

青唯一念及此,問張遠岫:“敢問張公子,小昭王眼下怎麽樣了?他可曾……因我受牽連?”

張遠岫搖了搖頭:“倒是不曾。昭王殿下舊疾覆發,這幾日都不曾露面,他身邊的人似乎在找姑娘,那名叫朝天的護衛還去會雲廬打聽過幾回,不過……在下並未把姑娘的行蹤透露給他。”

至於他為什麽不透露,青唯沒問。

各人有各人的因果緣由,張遠岫犯險救她,她已經欠下一份恩情,哪能要求他做得更多?

何況她眼下背著欽犯之名,甚至見不得光,任何人沾上她,只會惹上麻煩。

張遠岫道:“有樁事,在下想問一問姑娘的意思。”

青唯道:“張公子盡管問。”

“姑娘可曾想過離開京城?”

青唯一楞:“離開?”

張遠岫道:“近日京中到處都是鬧事游行的人,兼之幾樁大案並發,朝廷一時間應接不暇,只能將姑娘的案子往後壓。街巷中雖張貼著姑娘的通緝畫像,朝中能分出追捕姑娘的人馬只有左驍衛,恕在下直言,姑娘要逃,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倘錯過了這幾日,京中鬧事平定,瘟疫案審結,三司中,至少刑部的主要精力便會回到姑娘身上,姑娘那時再想離開,怕是難上加難了。”

青唯聽了這話,沈默下來。

薛長興看她不接話,說道:“忘塵這話有理,左右何家已經落網,偷換木料這案子,總算真相大白,你保住自己才是要緊。即便你還想往更深一步追查,想為你父親洗清冤屈,也不能急於一時,左右京中還有忘塵,還有我,宮中還有小昭王,我們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張遠岫看著青唯,“溫姑娘是有什麽顧慮嗎?”

青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就在張遠岫說出“離開”的瞬間,她心中竟沒由來的一陣空蕪。

大概是在江家過得太好了吧。駐雲留芳待她好,朝天德榮待她好,江逐年也待她好,還有謝容與,他待她很好,所以她險些忘了,自從洗襟臺坍塌的那一日起,她就該是漂泊無依的宿命。

走至一處,輕輕地紮下根,隨時準備連根拔起,奔走利落。

只是這一次,根紮得稍微深了一些,拔起時,也要用力一些罷了。

青唯道:“……我沒什麽顧慮,敢問張二公子,我該如何出城?”

張遠岫道:“兩日後是朝廷的冬祭大典,宗親朝臣們會跟著皇輦去大慈恩寺行祭天禮,我眼下暫無官職在身,這個祭天禮是可以不去的,屆時我可以用送輦之名,免去城門武衛搜查,將姑娘平安送至城外。”

他說著,稍頓了頓,“我知道姑娘傷勢未愈,眼下出城十分勉強,我會為姑娘備好馬車,打點好行裝,沿途請大夫照顧,定然將姑娘送至安全之所。”

青唯卻道:“不必。我此行是去逃命的,跟著的人越少越好,張公子只需幫我備一匹馬即可。若說一定要麻煩公子什麽,”青唯垂著眸,手不自覺,撫上垂在腰間的玉墜子,“我想見一個人一面。”

“是誰?”

玉墜子裹在掌心,溫涼清潤,青唯松開手,“我的妹妹,芝蕓。”

“好,我為姑娘安排。”

青唯的傷勢不輕,此後兩日,她沒再打聽外頭的事,甚至不再過問何鴻雲的案子,仔細休養,及至第三日天色未明,張遠岫一到,她很快跟他上了送輦的馬車。

“崔芝蕓等在城外二十裏的驛站,我不得已,只能托景泰將她約出來。為姑娘備好的馬也拴在附近。姑娘離開驛站,看形勢挑方向走,這份名錄,姑娘收著。”張遠岫遞給青唯一張白箋,“名錄上的人,都是我這些年結交的可信賴之人,姑娘這一路若遇上困難,盡可以找他們相幫。”

青唯將白箋收好,點頭道:“多謝。”

“待會兒馬車到了朱雀大道,會稍停片刻。這是冬祭的規矩,當年太祖皇帝定都上京,朱雀大道的中段,他是親自下馬,在雪中走過的,所以每年冬祭,皇輦出城,到了朱雀大道中段,天子宗室都需下馬步行。屆時我們的馬車從街巷裏繞行即可,等官家重新上了輦,我們就可以出城了。”

青唯點點頭。

馬車很快到了朱雀大道,跟隨皇輦行了一程,及至中段,車夫調轉車頭,往一旁的深巷駛去。

青唯原本倚著車壁閉目養神,正這時,忽聽車外有奔去看熱鬧的百姓道:

“跟在禦輦後的那個,是小昭王的輦車麽?”

“小昭王來了?小昭王不是五年都不去冬祭了麽?”

“正是呢,正是小昭王的輦車!”

青唯陡然睜開眼,撩開馬車的後簾,朝街口望去。只見朱紅的禦輦後,跟著一輛玄色的寬闊輦乘,她出生江野,不認得車馬的規格儀制,可她直覺那輛輦乘就是他的。

他不是病了麽?怎麽會來?

青唯緩緩放下車簾,垂眸端坐回車室內。

心中一個念頭猶如浪潮翻湧而至,她坐得筆直,拉扯後背的刀傷,垂在兩側的手不斷握緊松開,可這念頭扶風而上,驚濤拍岸,怎麽都壓不下去。

下一刻,青唯動了。

她忽然離座,掀開車簾便往下跳。

張遠岫怔道:“溫姑娘?”

薛長興伸手就攔:“丫頭,你做什麽!”

可青唯的動作太快了,簡直不像一個受傷的人,薛長興根本沒來得及攔住她,眼睜睜就看她跳下了馬車,在雪地裏踉蹌幾步,順著人群就往巷口奔去。

薛長興急得大喊:“丫頭,回來!你要幹什麽!”

你不要命了嗎?!

冬祭是一年一回的祭天禮,禦輦出行,百姓們爭相到街口仰瞻天顏,加之近日藥商士子鬧得沸沸揚揚,人心難免浮躁,今年朱雀街的人格外多。

青唯擠在人群裏,被推攘著渾渾噩噩往前走,傷處牽動,渾身上下哪裏都疼。

她知道薛長興追著她下了馬車,張遠岫也下了馬車。

他們想問她到底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

道個別不成麽?

她要走了,他不知道。

好歹、好歹假夫妻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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