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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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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砸在官道上劈啪作響,一名伍長將青唯與崔芝蕓帶到官道上。

衛玦高坐於馬上,淡淡掃了她們一眼,慢聲開口:

“只這二人嗎?”

“回大人,卑職找遍了山間,只找到了這兩名女子。”伍長拱手道,“她們似乎是在山間的矮洞裏避雨,卑職見她們行蹤可疑,將她們帶了過來。”

可疑?

衛玦一雙鷹眼微生波瀾,前行五裏就有驛站,後退十裏還有客舍,深更半夜,兩名弱質女子,好好的官道不走,偏生要到這山間避雨,豈止可疑,簡直古怪至極。

他垂目仔細看向這二人。

雨比方才稍細了些,被火光照著,猶如霞霧。

這層霞霧籠在崔芝蕓身遭,襯得她明艷嬌柔,衛玦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過,停留在另一人身上。

她穿著寬大的黑衣鬥篷,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即便如此,身後竟然還背了個擋臉的帷帽,仿佛她這張臉,必然不能被人看到似的。

“你二人為何夜半隱於山中?”

“回大人的話,”青唯道,“民女的叔父獲罪,民女帶妹妹一起上京投奔親人,夜裏忽逢急雨,所以避於山間矮洞之下。”

衛玦聽了這話,看了眼來路的方向。

南邊來的,獲罪?

“你們姓崔?”

“……是。”

衛玦揚了揚韁繩,驅馬來到她身側,語氣冷下來:“崔弘義所犯重罪,朝廷下旨嚴查,一家上下蓋不能幸免,你既是他親人,不伏法也就罷了,還幫著罪犯之女脫逃,你可知罪?”

“大人明查,民女與表妹不是脫逃。”

“不是脫逃?”

“只因妹妹與京城江家有婚約,辦案的欽差才準允我們姐妹二人上京。”

衛玦緊盯著青唯鬥篷下的半張臉,忽地朝一旁伸出手,“刀。”

一名玄鷹衛應“是”,呈上一柄身長三尺,鏤刻著玄鷹展翅暗紋的雲頭刀。

衛玦將刀握在手裏略微一掂,慢聲問道:“近來京中生了大案,你二人可曾聽聞?”

“大人說的大案,”青唯掩在鬥篷下的聲音稍稍遲疑,“是指我叔父的案子麽?”

“矯言善辯。”衛玦冷哼一聲。

他註視著青唯,握著刀的手腕倏然一振。

刀刃出鞘,寒芒如水,在雨夜裏一閃,當頭就朝青唯劈去。

崔芝蕓被這急變嚇得驚叫出聲,一下子跌坐在泥濘的地上。

刀鋒爭鳴襲來,在離青唯頭骨的毫厘處堪堪停住,兜帽被斬成兩半,伴著數根斷了的青絲,朝兩側滑去,露出一張臉來。

“這……”

相隔最近的伍長驟然退了一步。

其餘玄鷹衛饒是訓練有素,見了青唯的樣子,也不由目露驚異之色。

她的左眼至眉骨上方,覆著一片紅斑,皮膚薄極了,透膚而下,可以看見淺青血紋。

她垂眸立在雨裏,不知是紅斑太可怖,還是夜色太深,掩去了她目中的狼狽,就這麽一眼望去,倒像是刀斧加身亦能巋然不動的妖魅似的。

衛玦眉頭緊蹙,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順著鬥篷的領襟,一路往下,落到她垂在身側的手。

手指一直在微微發顫。

衛玦見了這手指,緊抿的嘴角才松弛下來。

深更半夜,一個女子遇到這麽一大幫官兵,非但不怕,面對質問還能對答如流,原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只肖稍稍一試,才知是強裝鎮定罷了。

這是多事之秋,朝廷章何二黨鬧得不可開交,陳年舊案牽涉了一大票人,昨日關在暗牢裏的一名重犯又被劫了,他受聖命徹查劫獄案,一路循蹤而來,可惜除了這兩名女子,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京城江家。”衛玦咂摸著這四個字,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方才劈刀斬青絲的一幕沒有發生過。

他看向崔芝蕓,“與你定親的人是江辭舟?”

“是……”

“那麽你們此行是要前往江家。”

“不、不是……”崔芝蕓還是怕,幾乎是囁嚅著道,“先行……前往高家。”

衛玦沒有再問,玄鷹司耳目靈通,這其中的緣由他知道。

高家是刑部髙郁蒼的府邸,他的娘子羅氏與崔芝蕓的母親是親姐妹,後來各自嫁了人,兩家同住陵川那幾年,府邸門對門,院接院,簡直親如一家。

反觀江家,江逐年老來脾氣愈發古怪,連年來凈生惡事,他的兒子江辭舟更是臭名昭著一介紈絝,若不是有太後庇護,門楣只怕早就衰敗了。

崔芝蕓上京應當是為她父親的案子,去高家才是正途。

衛玦勒轉馬頭:“走吧。”

雨水稍止,青唯扶著崔芝蕓從泥地裏站起,看她濺了一身泥漿,脫了鬥篷給她。

還沒戴帷帽,一名的玄鷹衛就拿著銅銬過來了——玄鷹司夤夜出行捉拿要犯,這兩名女子行蹤可疑,被當作嫌犯處置。

此地距京城十多裏路,到了城門口,已是天色微明。大周以文立國,民風開化,城裏雖設宵禁,但是並不嚴謹,若有城民漏夜出行,達旦暢飲,巡衛的至多申斥幾句,尤其流水巷一帶,有些樓館通宵掛牌,上燈點火,巡檢司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今日不知怎麽,晨光尚是熹微,要進城的百姓就在城門外排起長龍,城門處設了禁障,武德司增派人手,正在一個一個排查。

司門郎中遙遙見了衛玦,提著袍,上來拱手道:“衛大人夤夜辦案,辛苦了。”

衛玦問:“查到可疑之人了嗎?”

“抓獲了幾個,尚未細審。”

衛玦吩咐一旁的伍長:“你去看看。”

一夜雨水過去,晨光雖稀薄,卻有初晴的敞亮,城門口排隊的百姓等得聊賴,見到一列氣勢煊赫的官兵,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最引人註明的還是其中兩名女子,她們的手被銅鎖銬著,一人嬌美,另一人左眼上覆有紅斑,十分古怪。

這些百姓的目光在青唯的臉上停留片刻,竊竊私語起來。

“大人。”青唯垂目立在衛玦馬後,待他與司門郎中說完話,喚道,“大人能否準允草民把帷帽戴上?”

衛玦聽了這話,勒轉馬頭,看了青唯一眼。

她的鬥篷早脫給她的小姊妹了,渾身上下只裹著素衣,顯得十分單薄。問出這話,她自己也困窘,緊抿著唇,低垂著頭,尤其是那雙被銬在身前的手,似乎覺察到他的目光,手指還微微蜷曲了一下。

但那紅斑還是紮眼,真是醜,想不註意都難。

衛玦收回目光,並不理會她。

過了一會兒,適才去城門口問話的伍長回來了,稱是已將嫌犯悉數送去了玄鷹司,又說:“高府的當家主母也來了,所說的與崔氏二人交代的無二,她稱崔氏上京前,給高府去過信,卑職查看過信函,並無疑處,崔氏二人應當與劫獄案無關。”

衛玦頷首:“放人吧。”

銅銬一解開,青唯很快戴上帷帽。衛玦念及崔氏與高家的關系,一起跟了過去。

城門內臨時搭建了茶水棚,羅氏等在裏頭頻頻張望,待看清崔芝蕓憔悴的樣子,眼眶瞬間盈滿了淚:“怎麽、怎麽就弄成了這副模樣?”

她與崔芝蕓的母親姐妹情深,當年在陵川,是把崔芝蕓當親女兒疼愛的。

玄鷹司夤夜出城,為的竟不是袁文光的命案。

崔芝蕓想明白這一點,一見到羅氏,這一路行來的坎坷與艱辛、父親的案子、家人的落難,包括袁文光的死,通通拋諸腦後,她的淚亦滾落而出:“姨母,芝蕓總算見到您了。”

“有姨母在,一切都會沒事的。”羅氏輕拍了拍崔芝蕓的後背,她知道她上京的目的,但眼下衛玦就在一旁,不好多說,於是溫言勸道:“你我姨女闊別多年,如今重逢,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

又笑說:“你表哥聽聞你來京裏,日日都與我到城門口等你,也是不巧,今日衙門有案子,他走不開。

崔芝蕓聽了這話,目中浮上一絲悱然。

她垂下眸,輕聲道:“等回到家中,終歸……終歸是要見的。”

羅氏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青唯:“你就是青唯?”

青唯欠了欠身,跟著崔芝蕓喊:“姨母。”

羅氏上下打量她一番,單看身量,倒也亭亭,“早年崔家大哥趕工事,帶著你天南海北地走,同是陵川人,我竟沒有見過你。怎麽還遮著臉?讓姨母看看。

羅氏說著,就要去揭青唯帽檐下的遮面。

青唯陡然退了一步。

她自知此舉無禮,稍穩了穩心神,賠罪道:“晚輩患有面疾,只怕會嚇著姨母。”

城門口的武德司還在排查,幾人不好在此多敘話,正好家中廝役套了馬車過來,衛玦見羅氏要走,賠罪道:“適才在野外,衛某見府上二位姑娘行蹤可疑,多有得罪,還望羅大娘子莫怪。”

“大人多禮了。”羅氏溫聲道,“她們兩個姑娘遺落野外,妾身還該多謝大人將她們送回才是。”

高府的馬車朝街口駛去,衛玦立在茶水棚外,註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大人。”一名玄鷹衛過來請示,“可是要回宮覆命?”

“那個伍長走了?”衛玦問。

“走了。”說話的玄鷹衛喚作章祿之,乃是玄鷹司鸮部校尉,本事不小,辦事雷厲風行,就是脾氣有些急躁。

衛玦問的伍長,乃今日一路跟著他們找人,查獲嫌犯的巡檢司部從。

章祿之提起此人就是不忿,脫口道:“官家交給玄鷹司的案子,區區一個巡檢司下行走的部從也敢來參一腳,還是被姓曹的閹黨硬插進來,是當旁人都沒長眼,不知道他們是西坤宮養的——”

“狗”之一字未出,衛玦一個眼風掃來,章祿之頃刻息了聲,拱手賠罪:“卑職失言,請大人責罰。”

衛玦沒多說什麽,只道:“派些人,這幾日盯著高家,再沿著崔氏二人上京的路上查過去,看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

“大人還是懷疑劫囚的案子與她們有關?”章祿之詫異道。

他們循著逃犯的蹤跡一路追來,只找到了此二人,可暗牢重重把守,這樣的弱質女子,怎麽可能劫走重犯?

衛玦沒有回答。

“回宮吧。”他只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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