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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一篇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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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篇巨制

顧益純道:“這個兒郎不簡單吶!說不得,我且與他說一說話才好,少不得要安民幫我。”

“咦?”

鄭靖業道:“要真是個禍患——”

慶林長公主接口道:“早日除之!”

顧益純不太高興地道:“非也非也!將來還未可知,豈能草菅人命?”

他師弟他老婆早就做慣了這樣的事情好吧?偏偏這兩個人還一唱一和,慶林長公主道:“誰說是草菅人命啦?除也有不同的除法!”

鄭靖業接棒硬掰:“送回原籍嚴加看管,不讓他興風作浪,則作亂的那個梁橫已經沒了,也算是除。梁橫,卻還是平平安安活著的。”只要他安份。

慶林長公主給了鄭靖業一個眼色:幹得好!接著胡攪蠻纏道:“郎君以為我驕橫就罷了,怎麽也這樣看安民呢,你們幾十年相交的,真是讓人寒人啊~”其實她存的就是個滅口的心,倒不是她神機妙算到梁橫會為禍天下什麽的,根本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在她眼裏簡直如同螻蟻一般,除不除的一句話的事而已。

顧益純被他們倆掰得頭暈眼花,連聲道歉:“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擺酒給兩位陪罪——還是先看看那個年輕人吧。”

一邊拉著鄭靖業往外走,一邊還嘀咕:“我雖有相人的薄名,卻又不是神仙,人品好壞,總要仔細聊聊才有定論,這個不過是面相不太好看,你們就這樣著急,再這樣,我連你們面前也不能說人是非啦。”

慶林長公主一甩絹帕:“滾!”

顧益純飛快地拉著他師弟滾了。

滾出屋子就放緩了步子,顧益純問鄭靖業:“你也有所察覺了?”

鄭靖業笑道:“我領吏部多年,什麽樣的官油子沒見過?這梁橫的眼神兒,與那些想升官發財踩死頂頭上司的,何其相似?心太吝!”

“這就下定言了麽?”顧益純像是自言自語。

鄭靖業像是解釋地道:“天下官員這麽多,還有許多貢士,我手上事多,不能三兩眼就看出來,非要一一相處了來,累也累死了,聖人還要說我無能,天下事都要耽誤了。沒有十分,七、八分總是有的。”

顧益純像是嘲笑似地道:“你當初拜師的時候,季先生也說你目光欲噬人。”

鄭靖業平靜地道:“說得沒錯。當時我剛跟族裏鬧完,心氣還沒平呢。當時就是為了這個?我倒是白記了這麽多年了。”

“也不全是,還有,你那時的學問也著實差了點兒,季先生又不是蒙學先生。”

鄭靖業也笑了起來:“說的是。你怎麽看這個梁橫?”

“戾氣重了些。別的,我還要看一看。”

“行,那就看看。”連我都騙!混蛋!要是容易對付的,你還用拉上我嗎?回來要好好審一審!

顧益純嘆了一口氣:“不忙,先看看他寫的這個。”

這是一篇巨制,講的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總之,要有秩序,首倡的是君權、族權、夫權。言辭犀利,以前不是沒人提出來過,卻只提忠孝仁義。聽起來差不多,實則天差地遠。

簡單地說,忠與愚忠是兩回事!是“小受大走”與“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實質性差別,他講究絕對控制,要剝奪掉相對方的所有權利。

尤其還寫了宗族的各種不好,希望抑制族權,拆了家族、拆了世家。最好是皇帝一言堂,“只聽賢臣言”“不為臣下所轄制”。

呸!皇帝說啥都算了,老子還混個毛線?鄭靖業怒了!他雖然捏住了皇帝的癢處,可不代表他就是個立志給皇帝撓癢癢的人!雖然梁橫是劍指世家,鄭靖業還是心驚了。

怒極反笑:“他倒想得周全!他別是好色無厭,娶了個媳婦兒不讓他亂來吧?”

照鄭靖業看來,梁橫挺仇恨老婆的,把夫為妻綱寫得跟國家大事一樣詳細。什麽為妻當賢都寫出來了,不賢當休也寫出來了,這個賢還包括要平等地對待庶子,讓庶子與嫡子的待遇完全一樣,如果庶子有才能,家業應該交給庶子,免得被無能的嫡子給敗壞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老婆不讓他養小妾,不讓他寵庶子。

兩人心裏都沈甸甸的,這篇文章,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梁橫已經換了衣服喝了姜湯,打量著屋內陳設,雖是客房,卻比他在家中的陳設還要好許多。這裏的仆役也訓練有素,並不以富貴驕人,心中暗暗點頭,顧益純也不是徒有虛名之輩,值得拜這個師呢。

他家也是洡縣富戶,不是世家,土財主。說是土財主呢,也不太確切,這個土財主,略有些大。至少養得起仆役,蓄得起婢妾。梁橫的出身還不好,她娘原是身在教坊,被他爹看上了,跟地方官送了點兒小禮,把他娘從教坊裏弄到了自己家裏,不久後就有了他。

沒想到嫡母是個不能容人的,見天地欺負他們母子,他們母子的侍婢是最少的,他媽還要到嫡母跟前伺候,還要受嫡母的嘲諷。母親的出身是常會被拿來說嘴的,如果穿了好看的衣服,就會被說是“想勾引男人”,為此母親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世間竟了這樣的妒婦潑婦!如此不賢良淑德,他那個能容人的母親比嫡母好上一百倍,居然只能做妾,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這個嫡母真是天下賢妻的反面教材,應該被唾棄一百遍、槍斃五百年。

他也常被嫡出兄弟欺負,兄弟裏他最聰明,學習最好,卻要幫他們寫作業,自己的作業因此被耽誤了寫不完,還要挨罰。大哥是個平庸的人,然而一過二十歲就被父親謀了一個小官,自己呢?下鄉收賬?

一樣是父親的孩子,憑什麽自己就要低人一等?他媽比嫡母年輕漂亮有文化,還會討他爹喜歡,為什麽要受嫡母的氣?梁橫立意要闖出一番名堂來,要風風光光,壓所有欺負過他的人一頭!他要比所有嫡兄都有出息,要讓他們求他!要給親媽求誥命,要讓嫡母難過!

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的爹死活不肯答應,因為他們家是土豪、不是世家,更因為他是庶子。他憤懣,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知道,他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嗯,這孩子憤青了。

今天是他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不然就等著被欺負到死吧!

肚裏有些餓,送飯的仆役還沒來,梁橫耐心地等著。顧益純與鄭靖業已經來了。梁橫知道這兩個人的關系,同窗,幾十年的友誼。這也是他偷偷從家裏跑出來,必要拜在顧益純門下的原因之一。

見兩人來了,梁橫飛快地站好,深深一揖,沖著顧益純道:“學生一心向學,還望先生能許我入門墻,得聽教誨,死且無憾。”

顧益純和藹地扶起了他,拉著他的手到桌邊一坐:“來,坐下說。”鄭靖業沒用人招呼也坐下了,仆役來上茶。顧益純揮去仆役,對梁橫道:“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問你幾個句,你要實話實說。”

梁橫精神一振:“先生請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

“您是顧先生。”

“你知道我在外面傳得最響的名頭嗎?”

“品評人物。”

“你覺得我品評人物還準嗎?”

“自然是準的。”

“你為什麽想拜我為師?”

梁橫的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汗來,他是個聰明人,明白顧益純為什麽這麽問。政治觀點都拿出來了,就不是單純的治學了。

鄭靖業笑了:“年輕人,誠實一點沒壞處。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當年老夫一窮二白,也是死乞白賴到季師山門賴著不走的,就是為了找個好老師,好混口飯吃。”

兩人態度都挺不錯,梁橫對顧益純的逼問是有些老羞成怒,又給鄭靖業攔了回來。撲通一跪:“學生走投無路,賣弄小聰明了。”

顧益純扶起他:“男兒膝下有黃金,慢慢說。”

梁橫垂淚道:“我本梁家庶子,嫡母不慈,不能容人,兄弟無義,欺辱於我。我為人子,實不忍生母再受苦楚。出此下策,望先生海涵。”

哦!那個夫為妻綱的源頭原來在這裏!鄭靖業大悟。

看了梁橫的大作,顧益純是來善後的,能讓這小子改變觀點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套一點信息,日後也好應對。沒想過還問出這樣一段狗血倫理劇來,心也軟了一軟了:“你父親如何說?”

“父親如何肯管這些?”梁橫心頭一喜,知道事情有門兒了,顧益純是庶子,與家中並不很合得來。鄭靖業少時與族人翻臉,也是苦大仇深的人。

鄭靖業伸出一個手指道:“你有父親在世,拜師不經父親同意,一不妥;如今熙山亂七八糟,你處在是非之地,二不妥;你生母還在否?拋她於虎狼之地,三不妥。”

梁橫一楞:“若先生答允……”

顧益純道:“我看了你的文章。你也知道為人子須得聽父親的話。你須得你父親答允方可!你父親才是一家之主!”

拿別人的話來堵別人的嘴,還裝得跟個守禮的書呆子似的。

老!奸!巨!滑!鄭靖業這奸賊居然給他那個善良無辜的師兄下了這個評語,可見顧益純裝得有多純良了。

梁橫想的是,如果有顧益純這樣的人肯收他為徒,他爹一定會答應的。沒想到顧益純讓他先回去問他爹,他要騙一下他爹,說只要他爹答應了,顧益純就一定會收他麽?梁橫琢磨著。

鄭靖業道:“你可是還有兄長的。”他心裏可是幸災樂禍的,梁橫這樣的人,一定會腦補的。

梁橫馬上腦補出來,嫡母一定會讓父親拿“先讓嫡兄做顧先生學生”為交換條件,這種事情那個女人不是做不出來。問題是,不是顧益純哭著喊著求梁橫當學生,而是相反,顧益純收他都是勉強,怎麽願意再要個拖油瓶呢?梁橫無語了,父權,也是他提出來的綱領中的一環,因為沒有辦法繞開,所以不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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