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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正文完結【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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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瑤迷茫地動了動睫毛, 語氣有些遲鈍:“夫君不識得我了麽?”

這話問得太出奇,裴和淵提了下眉梢:“孤識得你?”

“什麽意思?你想不認?我都懷了你的孩子了!”關瑤瞠大眸子,嘴裏罵著負心漢,兩腳用力蹬開被蓋後低頭一看, 傻眼道:“我肚子呢?”

裴和淵面色古怪地看著榻上胡言亂語之人。

不過是順手搭救的, 本來他早便忘了有這麽個人, 可適才自廣元殿出來時,恰好聽得自這殿中診治的醫官在與人說著話,道是這女子昏迷之中滿嘴胡話在罵自己, 一時心奇便轉道來了。

且他看過脈案, 不過是摔得頭腦有些震蕩罷了, 並無喜脈之相。

心思還未轉完,那低頭找“肚子”的人突然轉頭看著被他抓住的手,癟了癟嘴後,一個“疼”字將將出口, 淚珠子就從眼眶滑了出來, 打濕兩側鬢角。

濛濛淚眼光華漣漣, 裴和淵的心沒來由地抽痛了下。

他松開手, 攢著眉頭微不自在道:“孤並未用力,怎麽嬌氣成這樣?”

這樣別扭的語氣和神態, 與關瑤記憶最初的裴和淵無比貼合。

刀刻斧鑿般刻在腦中的往事潮水般湧來,關瑤越加委屈了。

要不是他有那怪癥, 她犯得著這樣辛苦麽?

明明身有怪癥的人是他,可這人不單折磨自己,還要折磨別人, 真真好沒天理!

以往要沖自己的夫婿發脾氣時, 關瑤自然無須過腦, 是以她當下一時沒忍住,直接沖裴和淵翻了個大白眼。

“怎麽?孤還惹你不悅了?”裴和淵氣得發笑:“孤怎麽著也算你救命恩人罷?你這樣對待孤,多少有些以怨報德?”

關瑤先是楞住,隨即在裴和淵明顯看著陌生人的視線之中才逐漸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上世在大虞與他初遇的場景中,他不識得她,是正常的。

而見關瑤呆呆地不會說話,裴和淵沒了耐心,站直身吩咐道:“既醒了,明日便把她送出宮去。就當孤日行一善,救了只白眼狼。”

“哎?你去哪裏?”關瑤立馬撐著起了身,可她動作太猛,不防腦袋發沈眼前發黑,幸於險些一頭栽下榻之際,被人手疾眼快地扶住。

是走出幾步的裴和淵適時回轉,將她撈在了懷中。

異常柔軟的地方顫巍巍地摩擦著手臂,裴和淵瞥了她前襟一眼。

這處生得如此豐腴,難怪平衡這麽差。

關瑤著實被嚇住了,足有好幾息才恢覆了些。

她一把揪住裴和淵衣襟:“我不走!”

“你說不走就不走?這裏是大虞皇宮,由不得你。”見此女又開始對自己動手腳,裴和淵不想再追究來處,更不欲再搭理她,直接將自己的衣襟從她手中扯出,再甩袖大步離開。

關瑤欲要追上去,奈何頭暈得厲害,輕易不敢再動,只得躺在迎枕之上暫作休憩。

待頭腦平覆許多後,關瑤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理了理紛紜的思緒。

眼下的狀況,很明顯是到了大虞看到她自己後,便直接入了這具軀體。

而如果她不曾記錯的話,裴和淵在大虞受的刺激發生的巨大轉變,則是他出宮看裴絮春,而她被常太後打成細作,押入天牢受重刑。

便是這堂事,引得他大開殺誡,自此萬劫不覆。

那麽當下之急,她必須想法子在這宮裏頭賴下來,絕對不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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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理完手頭政事,已近子時。裴和淵將狼毫置於筆架山上,走去殿外站了片刻。

已是仲冬時節,夜息拂體沁涼,星光細潔亦疏淡。這樣的夜,宮燈都比平日多點了幾盞。

略站了站,裴和淵正往寢殿回時,半途聞得一陣絲竹聲鉆入耳中。

循聲望去,是正南方向的宮殿燃起耀目的燈燭,在四下幽寂的皇宮之中,格外令人難以忽視。

不用親至,也知曉那殿中定然亮如如晝。

須臾笙歌悠蕩起來,嘻笑淫曲仿佛能穿透整個大虞皇宮,令每個角落都染上那靡縱之色。

裴和淵唇角勾起一記諷笑。

差點忘了,這個時辰,他那位好父皇才剛起。

晨昏夜醒,醉生夢死,多好的日子。

站定朝那處看了會兒後,裴和淵收回目光,問身旁跟著的吳啟:“你說……孤若是未曾回這大虞,眼下會是怎樣的際遇?”

“以殿下之學識,定會金榜高中,在那大琮朝堂有一番作為!”吳啟不假思索地答道。

裴和淵卻笑了笑:“你想多了。賀宸不會讓孤有金榜題名的機會,指不定,孤連他那殿試都沒有資格參加。”

畢竟大琮那帝王寶座上坐著的,是個對忠臣良將也下得去手的昏君。

思及此,裴和淵閉了閉眼。

舅父臨終前的教誨仍在耳畔,讓他莫要添怨莫要談恨,更要自己答應莫要為他尋仇……

微微出神之際,吳啟小心翼翼地說了句:“殿下,卑職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裴和淵傾了傾頭,示意他但講無妨。

吳啟便揖起首道:“卑職鬥膽僭言,殿下委實孤單了些,若能選個人在身邊伴著您,給您解解悶也是好的。”

鬼使神差地,聽了吳啟的話後裴和淵腦中浮現的,卻是一張明艷嬌嫵的臉龐,以及一個拽著自己不放,滿嘴胡言的女子。

意識到這聯想有多荒唐後,裴和淵立馬收回了神思。

言失綱行無矩,還很是嬌氣。莫說她是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就算是知根知底的,他也不可能讓這麽個不端莊的女子在自己身旁作伴。

裴和淵重新邁步,答吳啟道:“你是嫌太後還尋不著好機會?怕是我今日納了人,明日,她便能直接把她那好侄女和外甥女都塞到孤身邊來。”

“可,可殿下也不能因為這個,一輩子不娶不納吧?殿下身為一國儲君,理應有人在身邊伺候您才是。”吳啟好心相勸。

“伺候?”裴和淵笑不及眼底:“跟孤的父皇學,身旁脂粉環周,漸漸酒醉歌迷,自此沈浸於朝歡暮樂之中,再不理國事?”

措辭諷哂至斯,吳啟怎還不知自家主子心頭的抵觸?

他心中無奈謂嘆,只得噤聲不再提了。

翌日早朝後,裴和淵聞得宮人來報,道是他昨日救回宮來的姑娘病情加重,連榻都起不來。

起初裴和淵並不信,直到他親自去了一趟,見著了頭上搭著冰帕,臉色白得像鉛,口中還囈語有聲顯然是燒得迷糊的關瑤時,眉間頓時絞了起來。尤其在聽到她喉中溢出無力的咳嗽,心中更是沒來由地揪痛了下。

被奇怪的情緒攪得有些煩躁,裴和淵開口便斥問:“都怎麽看的?為何人會變成這般?”

看顧的宮女顫巍巍答話:“回稟殿下,昨兒這位姑娘睡到半夜,突然起來說想去外頭走走,奴婢們就陪著她去了一趟。哪知她在殿前那塊兒來回走了整一個時辰才作罷,想是因為昨個夜裏她吹了冷風才這樣的……”

“大半夜出去,你們也真就放她去?”裴和淵擰眉。

宮女縮了縮脖子,怯聲答道:“這位姑娘說自己摔壞頭失憶了,怎麽都想不起來以前的事,若上外頭走個幾圈,指不定便想起來了……奴婢幾個聽她說得可憐,便,便沒有阻攔。”

“失憶了?”

宮女急忙點頭且覆述道:“不敢欺瞞殿下,她親口說的,道是只記得自己姓焦,大抵是東羅人士,旁的便一概記不起來了。”

裴和淵唇角微抽。這話聽著,怎就讓人覺得一個字都不可信?

榻上人突然發起囈語來,裴和淵立著看了兩眼,須臾俯身去聽,卻聽到這人又斷斷續續地在喚自己的名字。

這回倒沒有罵了,只是那虛弱的氣音,像在扯著他的臟腑似的。

知曉他名字並不出奇,畢竟他的身世一直為人津津樂道,可將他名字掛在嘴邊,連發著熱都還要不停地喚,這便很是值得思量了。

裴和淵正待直起身,眸子卻驀地瞥見榻上人的腰間,佩著只玉蟬。

把在手中端詳了下,見那蟬通身瑩透,紋樣精雅極具神韻。

那蟬是雙面的,背面的蟬尾處像是刻了什麽。裴和淵迎光一看,分辨出是個“杳”字。

旁的姑娘身上佩的玉大都是花鳥紋,偏她佩了只蟬,莫不是何等信物?

略略咂摸了下,裴和淵信手將那玉蟬取下,遞給吳啟:“去查一查她的來路。”

宮人請示道:“殿下,人……還攆麽?”

沈吟片刻,裴和淵略略擡了下頜:“先照看著罷,等人好了再說。”

未曾留意到自己這句話出口後,榻上那位燒白了臉的姑娘,嘴角飛快地翹了一下。

關瑤心中喜孜孜的,不枉她昨夜回來後還拿冷水淋了自己幾回,總算達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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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旬後,關瑤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了。料想裴和淵有可能再度攆她出宮,便打算主動出擊。

她堵在裴和淵下朝的某條路上,跳出去後開口便問了句:“殿下!殿下可有婚娶?”

裴和淵冷著張臉:“你為何在此處?”

關瑤不答這話,反自問自答道:“殿下脾氣那樣差,肯定沒有人願意嫁給殿下!”

“孤脾氣差?”裴和淵漠然看她:“此話怎講?”

關瑤振振有辭:“那日才說不到幾句話殿下便要走,還有眼下,我連家在哪裏都不知,殿下又差人攆我出去,不是脾氣差麽?”

許是剛剛在朝上被幾名臣工吵得焦頭爛額,裴和淵一時不妨,還真就接話問:“孤幾時攆你了?”

“殿下這是答應不攆我走了?”關瑤喜氣盈腮,又大方道:“那我收回方才的話,還有,沒人願意嫁給殿下,我願意的!”

理智回籠,意識到自己被繞了進去,裴和淵氣得笑了下:“不用了。孤脾氣差,不敢高攀姑娘。”

他擡步便走,又聽得被侍從攔住的人在後頭不顧形象地喊道:“哎?我不介意啊!我許你高攀啊!”

裴和淵腳步一頓,未幾轉過身去,兩眼定定地看著關瑤,字正腔圓地說了三個字:“孤介意。”

“好事做到底,姻緣修一世,殿下怎能起了個頭就跑了?”關瑤仍舊不肯放棄。

聽著這聒躁的歪理,裴和淵面無表情地睥睨著她:“孤與你有姻緣?發夢臆想出來的?”

“當然有了!不然怎麽我偏就那時候被狗攆,又偏偏爬了那寺廟的墻,還偏偏被殿下所救?這麽多的巧合,還不足以說明我與殿下間的緣分麽?”

裴和淵淡淡瞥她一眼:“你這張嘴,倒是能編得很。”

“誰編了?”關瑤自然不承認,還揚聲道:“殿下可是取了我玉蟬的!那是我家中長輩給的身佩,只有我的夫婿才能取!殿下既取了去,便是要當我的男人了!”

裴和淵眉骨微揚,半笑不笑地問了句:“不是自稱失憶了麽?竟還記得那是你家中長輩給的玉佩?”

關瑤噎住,倏爾眨巴了兩下眼,順口胡縐道:“稍微有一些印象,而且那玉蟬是我隨身佩帶的,想也知曉大概是這麽個來頭。”

裴和淵拿眼打量著關瑤,目光自眉眼掠到窄細挺翹的鼻,再到因著喘息而聳顫的前襟。

方才雖然一直扯著嗓子在叫喚,但因著病後初愈,姑娘家到底是體虛不足,還是有些提不起氣來。

而便是這般,還要急切地來堵他纏他。

半晌頭疼過後,裴和淵眉目緩緩漫開,眼底倒又流出幾分興味來。

罷了,姑且讓她留著罷。他倒要瞧瞧,這沒臉沒皮的人費盡心思接近他,到底揣的什麽目的。

便是這般,關瑤順利留了下來。

裴和淵既是有心要探她的底,便刻意放松了她接近自己的難度。

哪知這一決定,很快便令他感到悔意,甚至有些作繭自縛之感。

蓋因這人著實是個二皮臉,任他怎麽嘲諷哂笑,她連臉都不紅一下,再比方在撩拔他這件事上,簡直大膽到不顧禁忌。

言語冒犯還算不得什麽,更輕浮更令人瞠目不解的,她都做得出來。

譬如眼下,裴和淵才待要批閱奏折,便聞得殿門被敲了兩把,旋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殿下,我可以進來麽?”

裴和淵掩起奏折,“不可以”三個字剛到舌邊,殿門已被推開。

關瑤興沖沖地跑進來,沖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

玉珠來回碰撞,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殿下!我得了一把玉算盤!我拔算盤給殿下聽好不好?”

說話間,人已然越過長案到了身側,自來親昵地拉著他的袖子晃了晃。

姑娘家獨有的清芬味兒襲來,挨湊得這樣近,裴和淵有心將她支開,便挑著目光望了眼壁角的古箏:“孤對拔算盤的聲音不感興趣,更想聽些別的。”

話說得已經算得上半半明示了,可這位姑娘卻似全然聽不懂似的,長睫撲搧幾下後,忽而揚起抹狡黠的笑,於裴和淵不註意間,傾身貼近他的耳。緊接著,兩瓣朱唇微啟。

自胸腔之中發出的,沒有半個字的聲音,卻如神秘符咒一般,通過耳膜迅速灌入五臟六腑,讓裴和淵心臟重重一痹,渾身亦緊繃起來。

裴和淵喉嚨發幹,下意識支起一只腿來,以頗有些滑稽的,與他身份作派極不相襯的姿勢將袍擺撐得高高的,用此掩住下頭的異樣。

“殿下怎麽了?不喜歡聽這個麽?”關瑤故意歪著頭問道。

烏濃的眼睫撐著清靈無暇的眸,她此刻便像極了民間野志中描繪的妖女,幹了壞事卻還要扮出幅無辜模樣來。

喉結滾動了下,裴和淵故作鎮定,陰惻惻地看著關瑤:“越發大膽了,你就不信孤……”

“叩叩叩——”

殿門再度被敲響,宮人在外問稟道:“殿下,羅夫人來了,您可要見?”

裴和淵偏了偏首對外道:“請她在外稍等片刻。”話畢,又睨了關瑤一眼:“還不出去?在這是要等著孤發落你不成?”

“喔。”關瑤鼓了鼓臉頰,依依不舍地往門外去。

待行到檻欄處時,她驀然轉過身來:“殿下還是站起來多做幾遍深呼吸吧,那樣坐著,小心把褲子給撐破了。”

飛快地說完這句後,不待裴和淵有反應,關瑤便迅速拉開門溜了出去,留裴和淵慢慢“平覆”。

待到殿外,關瑤便見得了所謂的羅夫人。

長頸瘦肩,姿態溫婉端正,眉宇間還攜著股書卷的清氣,一瞧便是大家女子出身。

這羅夫人,赫然便是裴絮春。

關瑤先是在原地遲疑了下,怕被認出來。可很快,她便在裴絮春瞧生人的視線中,意識到自己多想了。

於這個場景中,裴三郎君與老伯爺既是關系不差,那晚宮宴姐弟二人的爭執應當就不曾出現,也便不曾撞見過她。

不過想來就算有,裴絮春當也認不出她。畢竟她那時還未行及笄禮,額前尚攏著頭簾。而論方位來說,她在覆廊的暗處,也未能讓他們瞧得多真切。且在道過歉後,裴絮春便急忙追她那負氣離開的弟弟去了,又哪裏會記得匆匆一瞥的人。

定了定心神,關瑤笑著朝裴絮春福了個身,便安靜離開了。

裴絮春倒盯著關瑤的背影看了幾息,直到宮人來喚她入殿,才收回視線。

殿中,原本正襟危坐的裴和淵一見裴絮春,便起身喚了句:“阿姐。”

“淵兒。”裴絮春微微笑道:“在忙政事麽?我可有擾到你?”

“不忙,阿姐幾時來都可。”裴和淵喚了裴絮春坐下,又皺了眉道:“只是入宮要行一段路,阿姐如今有孕在身,若是累著可怎麽好?”

“哪有那樣金貴,走兩步就累著我了?且大夫說了,懷胎後須得多挪挪步子才好。”撫著孕肚徐徐笑答間,裴絮春覆又記起方才瞧見的姑娘,想她果如傳言中的那般生得妖嬈動人。一雙烏珠顧盼流轉,滿臉的精乖之氣,靈活至極。

這般想著,裴絮春便問道:“方才那位……”

“那就是個二皮臉,她可是與阿姐搭訕了?阿姐莫要睬她便是。”不待裴絮春說完,裴和淵便板起臉這般作答。

饒是如此,仍讓裴絮春自他臉上捕捉到一絲微妙的神情,活似是被作弄後的羞惱。

須知她這弟弟素來是個老成且孤高的,若遇著旁的女子,通常連多瞧一眼都不會,更何況在談及個姑娘時露出這樣的神色,還作出這般氣急敗壞的評價。

略作度忖,裴絮春便試探著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有合適的,身邊也可添個知暖識熱的人伺候著。”

幾乎是一瞬,裴和淵便明白了這當中的意思。他將眉心緊擰了三分:“此女言行怪異,來路蹊蹺難查,靠近孤明顯另有目的。孤就是在摸她的底罷了,怎麽可能真與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有什麽?”

反應如此之快,如同被攆了尾巴一般不悅,直令裴絮春忍俊不禁:“好好好,我就是隨口一提,太子殿下莫要急。”

被這促狹的話語弄得渾身凜不自在,裴和淵便清了清嗓子:“阿姐今日來,可有何要事尋孤?”

自然有了,否則也不至於挺著個孕肚特來求見。

裴絮春囁嚅道:“澈升他,他已知自己犯了錯,再不敢玩忽職守。淵兒,阿姐也知你幫了阿姐許多,且那事他確實一時疏忽做錯了,阿姐怎麽也不該再令你為難的……”

“玩忽職守?阿姐,他的罪錯可是勾結朋黨。”裴和淵冷笑道:“孤對他還不夠寬容?若按常行事,在孤回大虞時,便如父皇所說,殺了他也不為過。”

不是詰問,字字句句卻有如鋒利且無形的尖錐,戳得裴絮春無地自容。

這些她又怎會不清楚?若不是顧念著她,她那夫婿早便……

咬了咬唇,裴絮春艱難地再度開口:“淵兒,阿姐也不瞞你,瞧著他日日在府裏落寞自責,身形都瘦了一大圈,阿姐,阿姐這心委實揪得痛,便只能厚著臉皮來求你一回,求你……開開恩……”

“落寞自責?恐怕自責是假,落寞才是真罷?”裴和淵坐回桌案之後,漠然道:“阿姐莫要被他扮出的失意模樣給騙了,此人實謂爛泥扶不上壁,且心頭壓著壞。孤已給過他幾回機會,回回都令孤失望。若非看在阿姐的面子上,孤早便撤了他的職,將他趕回大琮了。”

裴絮春聽得面皮發熱,窘迫不已。

裴和淵一邊打開折子繼續批閱,一邊不留情面地指出道:“孤在回大虞之前便與阿姐說過,此人偽善且無能,不是個可托付終身的,奈何阿姐被他迷了心志,誓要嫁給他。”

案後之人聲音靜洌,話中不掩譏誚,裴絮春像被人架在火上烤,面上也青青白白變個不住。

殿中靜默下來,只能聽到唰唰的筆觸聲及紙張的翻疊聲。

好片刻後,裴和淵才自案牘之中再度說了句:“對了,孤可是聽人傳他與那邱氏眉來眼去,瞧著可很有幾分郎情妾意之感。阿姐可要當心些,莫要哪日花轎子擡進個妾來,被人喚作主母才是。”

像是隨口提及的話,卻令裴絮春心口紮紮實實地窒住。

可須臾後,她卻仍是掐著手心強顏笑道:“邱姑娘到底是太後外甥女,又是邱家嫡出的,太後費盡心思想塞給你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讓她委身與人作妾?想是愛嚼舌根子的人沒影子瘋傳罷了。”

“若非孤回了大虞,那邱氏八成便是他的太子妃了,阿姐就這麽肯定他二人關系清白?”裴和淵掀了掀眸,幽深的目光探掠過來。

裴絮春脊背僵硬,已然難堪到了極點。

奏折疊起,禦筆被擱回架山,裴和淵站起身來,用冷冷的字腔說了句:“若察覺哪處不對,與他和離便是,孤作主重新給阿姐一門婚,斷不會比你現在那位夫婿差到哪裏去。”

姐弟情誼十數年,裴絮春如何還聽不出這是態度已然軟化的意思。

她於愧怍之中苦笑。她這個弟弟總是嘴硬卻心軟,口頭說得像無半分餘地,可轉頭卻又會默默應了她的所求。

就這一回吧,往後再不為難淵弟了。既然來這大虞是她自己選的路,那麽往後的一切,都該自己擔著才對。

裴絮春心下默默做了決定,擡眼時瞥見桌案上擺著把玉制的算盤。

這樣市儈的東西,怎麽都不像是裴和淵之物。

想到些什麽,裴絮春眼裏的笑意流至唇邊,開腔道:“說起傳言,淵兒可知外頭又是如何傳你與那位姑娘的?”

對此裴和淵並不感興趣,他用寡淡的聲音說道:“孤眼下有事在忙,待忙完這程再去料理她。若無詭拐之處,便將她趕出宮去,若當真心懷不軌,孤會直接殺了她,以絕後患。”

見裴和淵眉宇間凜然得不似在說假話,裴絮春便也沒再調笑這事,反另作提議道:“大琮那位麓安縣主對淵兒你一往情深,你若不想要太後安排的人,不如……”

“不如尋個大琮女子?”裴和淵嗤笑:“孤眼下對這等事沒有興趣,阿姐不用費心。且回府罷,你那夫婿定然等著你的消息呢。以後若無趣了,得空多來宮中走走。”

不想再談這事,裴絮春再是心疼這個弟弟夜夜孤枕冷衾,也只得無奈辭去。

離了殿後,揣著心事的裴絮春,在踏上某段彩廊之時,見那廊中立著個身段玲瓏的姑娘,正托著腮在看池中的錦鯉,右腳則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木樁子,似在等人。

許是餘光見到有人過去,姑娘家偏了偏首,待瞧清是她後,立馬如蝴蝶兒一般疾步奔上前:“羅夫人!”

見她雀躍至斯,裴絮春莞爾一笑。

這位姑娘,原來是在等自己麽?

“聽說羅夫人是殿下的表姐,與殿下自小一道長大?”行過禮後,關瑤開腔便如此作問。

裴絮春點了點頭:“姑娘可是尋我有事?”

關瑤彎了彎眉:“倒也沒有特別的事,就是我心慕殿下,自然對羅夫人也倍感親切,方才在殿外見了羅夫人我這心裏頭便記記惦惦的,想尋羅夫人打個招呼說會兒話,不知羅夫人可得空閑?”

雖是將門之女,裴絮春卻是生長於深閨之中的,平日裏也少接觸外人,更鮮少得見這麽直接的姑娘家。而她倒也不排斥,甚至對這樣性情恣意不拘小節的姑娘生出頭一面的好感來。

這樣大大方方無有半分矯飾,倒讓人沒來由地想親近。

裴絮春看了看天時,倒也不著急回府,便笑道:“姑娘想說些什麽?”

聽她應了,關瑤極為熟絡地挽起了裴絮春的手臂,把人帶到那廊中的楣靠上坐下,嘴角彎起俏皮的弧度,出聲便問:“方才殿下是不是與夫人說了,他將我留在身邊,是為了摸我底細,還要殺了我?”

不防她竟估出了這樣的話,裴絮春的心跳當即漏了半拍。

關瑤則笑得唇似綻桃,很有些渾不吝的氣概:“夫人放心,我面皮厚,不怕這些。況我也知殿下最是嘴硬心軟,才不把他說的話放心上。”她朝裴絮春眨了眨眼:“而且殿下既救了我,說不定便是對我一見傾心,眼下早便愛慘了我呢!”

裴絮春被這沒頭沒腦的自信給逗樂,捧著肚子連連笑了幾聲:“姑娘為何傾慕淵兒?”

“殿下生得好看!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郎君!而且這般好看的郎君還救了我一命,怎麽說我也很該以身相許對不對?”關瑤挑了挑下頜,說得煞有介事。

許是與關瑤多說了幾句話的原因,裴絮春也被帶著直接起來,掩唇笑道:“是因為淵兒救了姑娘?還是……因為淵兒是一國儲君?”

聽了這話,關瑤眉眼霎時耷拉下來,沒來由地嘆了口氣:“不瞞夫人,若殿下不是一國儲君,只是個平凡書生或市井商販,我也不用這樣辛苦了。”

“姑娘……辛苦?”看著愁漫眉間的關瑤,裴絮春極為不解。

“對啊!”關瑤振振有辭:“若他身份沒這樣高貴,只是普通人家的公子,我直接拿大錢砸他,砸到他心動無法拒絕,或把他當外室那樣給囚養起來,省事多了!”

“……”不過短短幾句交談,裴絮春幾度瞠目,感覺自己真是開了眼界。

再看眼前這姑娘,笑時眼尾飛揚,表情又靈又魅,極為勾人。怪不得外頭都傳淵弟撿了個野狐精似的女子回宮,還任這女子出入他的殿室,與他親密有加。

親密有加這樣的話,在親耳聽了裴和淵的表態後,裴絮春自然是半點不信,可這番接觸下來,她卻對關瑤生出不少好感,甚至覺得這樣的姑娘心若琉璃,不像有什麽壞心眼。

且細細想來,這姑娘性子外朗,極易調動起人的歡快情緒,這點與淵兒倒是互相補和,若能成淵兒枕邊人,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只可惜她那弟弟是個脾氣冷硬不好相近的,慣愛吐些個傷人噎氣的話語,就怕哪日話說重真給人氣走……

“時辰不早,我得回府了。淵兒他……幼時經歷過些坎坷,對人總是先存三分提防。他脾氣有些別扭,多數時候口是心非,姑娘若當真傾慕於他,想來假以時日,他定能看出姑娘真心,接納姑娘的。”

說完這些,裴絮春便離了宮,

看著裴絮春漸遠的背影,關瑤心中是說不出的覆雜之感。

她能察覺得到,裴絮春對裴和淵的心疼是不作偽的,姐弟情誼也是真真存在的,可卻仍是被那孟、不,該喚羅澈升了。仍被那羅澈升與常太後所利用,先是引了裴和淵出宮,助常太後除掉她。後來,更是設局害了裴和淵的性命……

想著想著,關瑤又忍不住謂嘆一聲,她自己又到底造的什麽孽,怎麽總要追慕那廝?

晚些時辰,二人在水榭中的對話被原原本本傳到裴和淵耳中。在聽到關瑤說要囚他做外室的話時,裴和淵手下一歪,狼毫在奏折上劃出好長一撇來。

好大的口氣,怕不是嗓子裏也生了個膽?

裴和淵失態,吳啟比他更氣。

慕戀他們殿下的女子不在少數,可如那來路不明的女子那般輕佻又儇薄、豪放且臉大的,還真真不曾碰到過第二人……

平覆心境後,裴和淵問:“可有查出些什麽眉目?”

“屬下無能,暫還未能查出些什麽。”吳啟稟過話,又道:“屬下已往東羅及旁的胡地派了人,她到底是不是東羅派來的細作,想來很快便能知曉了。”

裴和淵擱下狼毫,往後靠在椅中捏了捏鼻梁。

永遠不會感到局促難堪,從來不知羞字怎麽下筆。腆顏無腦至斯,這不管是哪處派來的,要真是個細作,作主之人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

這廂裴和淵在心中發哂,那頭,關瑤簡直夜不能寐,恨不得一覺醒來裴和淵就在攬著她大被同眠。

為了盡快獲取這位迷人的大虞太子芳心,打那日後,“腆顏無腦”的關瑤越加變本加厲地勾|引裴和淵。

眼神、身段、他以往愛說的腥膻話,她葷素不計,都往他身上招呼。

初時,裴和淵定力不夠,還總頂著透紅的耳尖板起架子來嚇唬她幾句,甚至求外援讓人攆她出去才作罷,可次數多了,裴和淵卻開始反客為主,像在拿關瑤當調劑似的,反要耍弄她一番。

有段時日裏,二人間的“對弈”,莫名成了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引逗,而另一個巍然不動冷靜自持,定如禪僧的游戲。甚至關瑤懷疑這廝偷摸跟什麽高僧修了靜心咒這樣的本領,才會由連聲嬌|*喘都受不住的人,變作她□□半露都不會動一下眉的清聖之輩。

要知道放在以前,她哪用做到這份上?時常是她春光稍露,便能引得他直勾勾看來,眼神如狼似虎像要生吞了她。而就算是克制之時,他視線中的灼熱也是怎麽都掩不住的,哪裏會像半個沙門之人似的?

除此之外,這廝的嘴也是厲害得很,呲人的功夫出神入化,總會用些高雅到一般人聽都聽不懂的詞精準地刺她。而往往在她才回過味來,他早已恢覆聖人模樣,仿佛那些斯文的刻薄話不是自他口中迸出來的。

原本低聲下氣日日只想和她恩愛不離的夫婿,眼下成了個陰陽怪氣裝模作樣的狗屁太子,那嘴噎起人來,關瑤胸都漲得發疼。

甚至於,關瑤還聽到東宮有宮人在取笑她,更過分的是還會拿銀錢打賭,看今日是她被耍得團團轉,還是他們殿下氣得臉色發青。

而幸好今日,關瑤險勝一局。

起因是她獻殷勤的時候不小心掉了枚耳鐺,且好巧不巧那耳鐺被甩在圈椅之下,而高貴的太子殿下自然不肯屈尊給她撿,她便只能撅下身子伸長手去夠。

那耳鐺墜的是玉葫蘆,在關瑤好不容易摸到那葫蘆尾巴時,指甲卻不小心將耳鐺推得更遠了些。

關瑤氣得不停喘粗氣,只得鼓起面頰來,將背塌得更低而臀部撅得更高,去撈那耳鐺。

也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椅上之人突然要起身的緣故,關瑤肘下一彎便不小心栽到裴和淵腿上,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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