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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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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瑤病了。

準確來說, 是她極其不走運,染上了鼠疫。

起因是客棧有個客人低燒不退,便請了大夫來看, 大夫搭脈診來視去, 驚覺這癥狀與春城的鼠疫有些相似, 嚇得當即跑走了。心神不屬一夜未睡後,翌日早去報了官衙。

春城鼠疫死了不少人,官衙不敢輕視,立馬點了衙差將這客棧圍了個嚴嚴實實, 不許裏頭的人離開半步。

關瑤發著低燒, 累日來食欲也差得很, 根本無心用膳。

這日湘眉端著吃食站在榻前, 見關瑤仍是吃不下東西, 擔憂得紅了眼眶子, 滾出的淚水落在紮起的面巾上,哽咽著求她多少吃些, 不能垮了身子。

“少夫人多少吃些, 就算不顧著自己,也得顧著,顧著……也得想著老爺和夫人啊……”

湘眉這話頭話尾有些言顛語倒, 不大接得上,關瑤腦中一團漿糊也沒大察覺, 反而聽她提到遠在順安的父母雙親時,胸口陣陣牽痛,勉強爬起來吃了幾口。

見她肯用吃食了, 湘眉與喜彤到底放了些心來, 環在周邊仔細伺候著。

可關瑤精神委實差, 不多時便胃裏造反,幹嘔兩下後,把才吃下去的一點白粥全給吐完了。

適逢裴和淵回來,二婢收拾幹凈後,便愁著臉離開了。

雖說眼下排查出的染疫之人並不算多,可未染疫的都帶著面巾,個個把口鼻捂得嚴嚴實實的。偏裴和淵是個膽子大的,接近關瑤都是裸著臉,半點掩護都不做。

這會兒,裴和淵擁著關瑤,眼神深邃。

關瑤早些時辰喝的退燒藥起了作用,眼下人相對清醒些,嗓子雖然沒完全好,但能出聲了。

她輔一開口,便是問裴和淵:“夫君,大琮聖上暴斃的事,可與你有幹系?”

裴和淵沒有否認。

下一句,關瑤便接著問他:“那我阿姐的事呢?”

聽她說話吃力,裴和淵眉頭輕絞,心頭難得郁躁。

畢竟這件意外,很難說與他全無幹系。可他眼下更為惦記的,卻是懷中人的身子。

“莫要多想,先把身子養好。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關瑤沒再說話了,闔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麽。

片刻後她呼吸漸悄,裴和淵動作極輕地將人放在榻上,伏著身子看了她許久,目光從面容,到小腹。

好半晌,裴和淵細心替關瑤掩了被角,再起身走出客房。

客棧後的宅院內,搗藥聲與交談聲混雜在一處,一群看起來焦頭爛額的大夫正分批忙碌著。

見裴和淵進來,眾人當即變了臉色,躲避著目光看都不敢直視這位容色陰冷的郎君。

裴和淵走到當間的椅中坐下,點了當中一個出來問:“你之前說,我娘子之所以染那疫病,與她懷著身孕有關?”

那大夫唯唯諾諾道:“女子懷了胎,身子自然比旁的人身子要虛上一些,但……”

話未完便被打斷,裴和淵直接來了句總陳:“所以,是她腹中胎兒害了她?”

那人楞了下:“這……”

女子懷胎確實體弱些,但若要說全然與孕體有關,未免過於武斷。

有會看眼色的,見裴和淵目光狠厲陰晦,銳利得如刀子一般,心下多少領了些意,便大膽接了句話道:“可,可以這麽說……”

裴和淵靜默片刻,再起身後,冷沈沈地盯著屋內眾人:“我再許你們五日,若五日後還拿不出診愈的方子來,便都去坨場罷。”

這話一出,堂中個個駭出冷汗,慌得煞白了臉。

坨場,焚燒染疫而死之人的地方。

這位爺,是要他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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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昏昏錯錯地躺了不知多久,關瑤悠悠轉醒。

無意識地盯著床頂看了會兒的,“吱呀”一聲,喜彤端著東西進來了。

而便在喜彤開門的空檔,突然有個身子向裏躥來,沖得她摔在地上。

闖進來的是個銀發老嫗,她快踉蹌著要接近關瑤時,被門口守著的人給制住了。

在那老嫗被手刀劈暈之前,關瑤聽到她哭喊了幾句。

“夫人,求您發慈悲放了我女兒!”

“我給您當牛做馬,您要不嫌棄便拿我試藥……”

喜彤從地上起來,心有餘悸地上前詢問關瑤有沒有被嚇到。

關瑤答過沒事,自然要問問方才怎麽回事,可喜彤卻支支吾吾視線躲避,就連聞迅而來的湘眉也怎麽也問不出話來。

頭一回,關瑤在她們跟前發了脾氣:“連你們也不向著我了麽?什麽了不得的事要瞞得我這樣厲害?”

二婢面露難色,雙雙失語。

“你們不說我也猜得到。”關瑤聲音冷硬:“是不是捉了人來給我試藥?”

差不離便是這樣了,想來方才那位老嫗救女心切,便扮成雜仆混入客棧,方才尋到機會便撲了進來向她求救。

“少夫人,那人不是捉的。”喜彤小聲囁嚅道:“是她男人為了錢,甘願把她,把她賣給咱們試藥……”

“為什麽要拿她試藥?”關瑤接著問。

“因為她和少夫人一樣,都是……”

“娘子。”裴和淵走了進來。

聽到他的聲音,喜彤當即不敢再說,與湘眉半縮著身子,齊齊退了出去。

關瑤沈著臉與裴和淵對望,二人陷入無聲的對峙。

可不過幾息,關瑤的氣勢敗於再度造反的腸胃。

見她又捂著胸口嘔得難受,裴和淵目中掠過一閃而過的戾氣。

他上前去,替關瑤拍著背且緩聲哄道:“人我遲些便放,娘子莫要動氣。”

關瑤無力地靠在裴和淵懷中,問他:“染疫的不止我一個,為何我需要人試藥?還有,那女子被夫君買來前,可有染疫?”

前頭的問裴和淵不曾答,可後頭那句,他倒是並未遮掩。

關瑤神志恍惚,只覺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明明這人已與她坦露過不是什麽善茬,可當他在她跟前作出令人難以接受的行徑時,那種不適感還是再度讓她心窩發躁倍感疲憊。

關瑤試圖勸解他:“生死都是命中註定的事,都是個人造化,夫君何必要拉著旁人遭罪?”

“娘子大抵不知,你若有事,我又豈止會讓一人跟著遭罪?”裴和淵面容很是平靜,聲音也淡如水,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關瑤氣得手指骨節都發癢,她微哽道:“夫君你清醒些,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啊?”

見關瑤眼睛微潮,裴和淵到底沒再說下去:“娘子用一餐吃食,我立即把人送回,可好?”他面色有些沈郁,把聲音放軟道:“娘子瘦了許多,我很是心疼。”

關瑤思潮起伏,卻也知曉自己病中不進食,確實身子要撐不住。

疫病加噩耗,鬧得她心力憔悴,可求生欲誰都有,何況她還有家人。

阿姐沒了,爹爹阿娘定然傷心不已,若是她再……

她知道自己得活著,得好好活下去。

關瑤掙紮著起身,被裴和淵餵了些吃食。這回倒沒有再吐,還額外多喝了碗羹湯。

見狀裴和淵的臉色也緩和了些。

不多時,關瑤便犯起了瞌睡。

自打染了那疫後,她清醒的時辰少,多數是在低燒中昏沈度過。

並非無意識的昏迷,關瑤會不停的做夢,淩亂無章的夢,夢見關貴妃與賀淳靈,或是夢見家中父母長輩。

當中有個夢,卻是夢見個不比她膝蓋高多少的小娃娃,正搖搖晃晃向她走來,嘴裏喊著阿娘。

娃娃嘴裏咿咿呀呀,露著幾顆滑稽的乳牙。隔著一段距離,也能嗅到小人兒身上好聞的乳香味。

親昵感打從心底生出,關瑤面上浮著暖到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笑容,躬著身子朝那小娃娃招手,鼓勵小人兒到她跟前來。

過程一派溫馨,在朝小人兒笑的時候,關瑤感覺自己渾身都是發著柔光的。

可意外就發生在小娃娃快要接近她的前一刻,地面驀地裂開個大口子,小娃娃身子晃都來不及晃一下,便被那口子吞噬下去。

稚嫩的半聲呼救,讓關瑤矍然驚醒。

帳頂穗兒晃蕩,窗被簾兒遮住,使得室內有些昏暗,也不知什麽時辰了。

方才小娃娃的笑聲與呼救聲好像一同被帶出夢境,在滿屋子滾動。關瑤大口大口喘著氣,心在胸腔撲個不停。

榻上一沈,是剛入房內的裴和淵走近來:“娘子發噩夢了?”

將人扶起,裴和淵替關瑤撫著後背,幹躁的唇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不怕,為夫在的。”

半晌後,關瑤自那夢中抽離了些,她扭過頭看了看裴和淵,見他面色憔悴眉宇間有揮之不去的倦色,想是沒有睡好,或是壓根不曾歇息的緣故。

關瑤張開唇,本想關心他一句的,到了嘴邊卻問的是:“人放了麽?”

“放了。”裴和淵答得自如,又從托盤中端起只雙耳碗來:“大夫開的藥,娘子先喝藥罷,遲些胃口好了,再用些吃食。”

濃漆的藥汁,嗅著不覺難聞。

自確認染了那疫病後,因為裴和淵的謹慎,關瑤喝的藥不算多,這碗也在她手指頭能數著的次數內。

對於喝藥,關瑤並不抗拒。她順從地調整坐姿,往裴和淵的方向靠了靠。

裴和淵低眉斂目,安靜地把那湯汁攪了幾攪,舀了一勺正欲往關瑤唇邊送時,“噹——”

勺子落回碗中,裴和淵往後仰了仰,緊咬起牙帶著額頭青筋微顯。他指頭抓皺一團被褥,目光也開始有些渙散,時而清明時而迷茫亂撞,像是無法聚焦,又像是兩種神情在相互搶奪。

關瑤看了看灑在墊碟之上的幾滴藥汁,忙問道:“夫君,你怎地了?”

裴和淵深吸兩口氣,扯出個勉強的笑道:“我去給娘子取些蜜餞,娘子自己喝,可好?”

“……好。”關瑤滿目疑竇地接過那藥碗,看裴和淵起身走向桌旁,去取果盤中的蜜餞。離榻時他甚至腳下還晃了晃,瞧著整個人都虛浮不穩。

關瑤心下犯著嘀咕,手中已執起滿勺的湯藥,提到了唇邊。

“哐啷——”

藥湯才沾濕唇瓣時,一粒蜜餞迅速彈過來,將關瑤手中的湯碗拂得摔在踏凳之上,黑褐色的湯汁潑灑出來,有些滲進榻凳之中,有些則向地上嘀嗒。

再看另側,裴和淵撐著額頭,自牙關艱難地向她擠出一句:“別、別喝!”

猝不及防的變故,使得關瑤重重楞在當場。

圓桌旁,裴和淵跌坐在凳上,一雙眉壓得緊緊的,鼻間促促地喘著氣。

這樣的一幕,這樣詭異的變化,這樣前後顛倒的態度……

關瑤探眼看了看一地狼藉,再默默地擡起目光,斂聲屏氣地看了裴和淵一會兒。

昏睡,反胃種種,應當不僅是疫病的表征。

她再是遲鈍,也能感應到自己身子的變化。

紛紜的思緒中,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在關瑤腦中形成。

而亦在此刻,裴和淵的神情逐漸趨於穩定,目光自散空到澄定,像是久睡後將將醒來。

而在他的對側,關瑤正靜視著他,須臾平著聲音問了句:“夫君,這是什麽藥?”

玉骨般的指矍然蜷起,裴和淵緘口難言。

見他不答,關瑤嘴角微彎,露了個不達眼底的笑後,將手中的勺子抵於唇邊,對他道:“你不說,我就把這勺給喝了,總是能知曉的。”

“別!不能喝!”裴和淵蹭地站起,阻止關瑤。

關瑤沒有進一步動作,卻也不曾把那勺子抽離唇邊。

她凝視著裴和淵,眸中如蘊著一汪黑深的潭水。

她在等他說話,等他開口。

裴和淵下頜線緊緊繃著,向來幽靜的眸子如今波瀾叢生,一簇又一簇,盡是無言的掙紮。

便在關瑤張開嘴要去含那勺子時,他喉間輕滑,極其困難地,說出幾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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