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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大膽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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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班主?”關瑤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宋韞星道:“來問問夏神醫今夜想點哪出戲, 後臺好提早準備。”

“啊!”關瑤掐了掐手心,歉然道:“榮伯與我說過的,他今夜想看錦幔記, 是我忘了讓人遞話。”

“無妨, 也是來得及的。”宋韞星不自覺地放柔聲音。

“這位便是宋班主?”裴和淵低沈悅耳的聲音在旁響起。

宋韞星的笑在嘴角僵了僵,旋即恭敬揖首:“裴大人。”

裴和淵盯著他看了兩息, 頷首笑道:“久聞宋班主大名, 今日終於得以一見,果然風華頗佳。”

宋韞星抿了抿唇, 態度謙順道:“在下不過一介戲子, 裴大人過譽了。素聞裴大人驚才絕艷,美名素著, 能在此間得遇裴大人,在下才是榮幸之至。”

二人無聲對視須臾,被關瑤雀躍的聲音打破。

關瑤扯著裴和淵的衣袖:“夫君, 你遲些替拘星班寫幾句好話,最好作首詩給他們掛著!”

裴和淵收回目光, 極其自然地伸手刮了刮關瑤的鼻子,縱容笑道:“都聽娘子的,娘子讓我寫什麽,我便寫什麽。”

二人這般親昵,宋韞星落寞地垂了眼,疊起的澀意充盈著胸腔,令人四肢疲乏。

正當宋韞星想出聲告辭之際,忽聞“吱呀”的聲響, 雅間的門開了。

夏老神醫邁步出來:“人醒了, 你們進去吧。都小點聲, 別給她嚇沒了魂。”

在他的身後,閉眼數年的姑娘坐在榻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著前方。

對知曉她硬躺了幾年的人來說,這一幕,不可謂不稱奇。

席羽頭一個進去,待離人幾步時,卻又莫名情怯起來。

他捏緊雙拳,抖著嗓子喚了聲:“絮春小姐……”

眾人目光聚集於裴絮春身上,可席羽一連喚了幾聲,她仍舊木木楞楞,雙眼呆滯無神連丁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聲源來處都不曾尋上一尋。

夏老神醫接過關瑤殷勤端來的茶盞,見怪不怪地說了句:“正常。睡了幾年的人,要是醒了就會開口說話,那才叫奇怪。”

“那,那幾時能好?”席羽忙追問道。

夏老神醫喝了兩口茶水,才抹著胡子答道:“這說不準,興許一兩旬,興許三四個月。想讓她快些個恢覆,你們平時多跟她嘮幾句嗑,刺激刺激。”

遞回茶盞,見得宋韞星在門外,夏老神醫目中一亮:“嘿!正想找你來著!明個我老頭子就回青吳了,走前想聽你的新戲,能不能排上?”

“自然可以。只這戲還未曾正經上過臺,許有不少瑕疵之處,還請老前輩多擔待。”說這些話時,宋韞星的目光,似在裴絮春身上多停留了幾息。

收回視線時,卻又矍然對上裴和淵黑漆的雙眸。

宋韞星脊背僵了僵,嚅動了下嘴皮子似想說些什麽時,便見裴和淵又收回眸光,展開廣袖將關瑤圈在懷中。

是宣誓占有的姿勢。

宋韞星黯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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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裴絮春醒了,霍氏亦是喜出望外。

然她既拉不下臉給關瑤道謝,又對裴和淵犯了怵,便幹脆聲也不吱,日日守著自己大病初愈的女兒。

這樣一來,席羽便少了接近裴絮春的機會,只有在夜半無人時,才能掠進那院內,瞧瞧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久病之人轉醒,自然引得不少人來探問,好在夏老神醫第二日便回了青吳,沒被人擁住求醫。

走前,夏老神醫看了拘星班的新戲,還留了幅字,合著裴和淵給寫的讚語,使得拘星班一時聲名大噪。

如關瑤所願,她終於等來癸水,好好地歇了幾日。待身子幹凈後,便與紀氏一道約著去了普元寺上香。

普元寺位於城郊,雖不如相國寺的人多,但依山而建環境很是清幽,幾座廟殿也打理得幹凈。

母女兩個在殿中拜過菩薩後,便在廟中隨意逛著,順便說些體己話。

路經一處佛塔時,遇著身著灑金緞衫,仆婢環繞的年輕婦人。

那婦人雲鬢高挽,戴著插滿珠翠寶鈿梁冠,打扮得貴氣十足。

而她身旁那柳眉弱骨的姑娘,則只戴了兩側的山茶鬢珠作襯,配上她一身霜白裙衫,倒顯得格外清麗。

兩邊人相遇,關瑤母女自然認得那年輕婦人是靖王世子之妻,便齊齊福身道:“世子妃。”

“關夫人,裴三夫人。”楊綺玉也略彎著身子虛虛托了二人一把:“快快請起。”

雙方打過招呼,關瑤又嫣然笑著,大大方方喚那白裳姑娘:“楊姑娘,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對方頓了一息,才喚了句:“裴三夫人。”

聽出這楊鶯天大的不情不願,關瑤飛快地翹了翹眼角,只當不察。

耳畔,世子妃楊綺玉也問起夏老神醫的下落,關瑤笑著答道:“真是不巧,人已離了青吳,他老人家是個行蹤不定的,我們也不知他去了何處。這回能尋來給二姐相脈,也是機緣巧合罷了。”

楊綺玉一臉憾色:“倒不料老神醫這便難尋神蹤了,看來還是我與老神醫無緣。本還想讓那位老神醫給我瞧瞧,看我這身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為何遲遲懷不上胎……”

實則楊綺玉膝下已有一雙女兒,這遲遲懷不上的胎,自然指的,是男胎。

雙方又笑著敘了幾句話,便分開了。

楊綺玉身旁的丫鬟香雁卻急著提醒道:“主子怎麽不多問幾句?哪怕知曉那位老神醫所離的方向也好。再是行蹤無定,路上總要在客棧吃住?咱們多派些人去堵,尋著了直接押到府裏給您相脈,不是正好?”

“好個蠢貨,聽不出來我是故意膈應她二人?”楊綺玉不冷不熱地笑了聲:“什麽神醫,指不定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剛好那裴二姑娘也是要醒的罷了。真有傳的那樣神,宮裏那個不早就懷上龍子了?”

“主子說得對,是奴婢想左了。”丫鬟連忙附和。

楊綺玉輕慢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垂眉低目掐著扇柄的楊鶯,故意嘖嘖道:“瞧見沒,那關氏女啊,如今生得越發跟個妖精似的,皮相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定是被男人滋養出來的好氣色。聽聞人家夫婦相得,日日裏如膠似漆,就連那鴛鴦鳥兒都羨慕得吱吱叫。”

說著話,楊綺玉扭頭望向一旁的楊鶯,慢悠悠地問了句:“好妹妹,這下合該死心了吧?”

楊鶯喉頭哽著一口濁氣,聞言咬牙說了句“鶯兒不明白大姐姐的意思”,便擡腳向前。

才走出幾步,便聽楊綺玉在後頭說了句:“慢著。”

楊鶯到底不敢忤逆她,聞言再是不情不願,再是心內屈辱,卻還是不得不停下了步子。

見楊鶯裝傻,楊綺玉擡腳跟了上去,也不耐再與她拐彎抹角,直接湊近道:“世子爺可是堂堂親王嫡子,哪裏及不上那連個品階都沒有的裴三郎?我勸你還是現實些,橫豎咱們是堂姐妹,將來若共待一夫,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楊鶯仍舊埋頭不語。

楊綺玉擡手撫鬢,腕臂間的首飾叮鐺作響。

她姿態矜傲,兀自繼續說著:“若你能生個小郡王出來,姐姐也是願意認到名下當嫡長子的。日後待王妃娘娘……這靖王府啊,可不就是咱們姐倆的天下?”

楊綺玉自覺已經把話說得很是誘人,可楊鶯卻死閉著嘴,楞是不接腔。

楊綺玉腹內冷笑,罵了句不識相的悶罐子,面上卻還是佯作和善:“好妹妹,你來投靠我,我也不能虧待了你。倘使你仍舊不願侍候世子爺,那我便在這順安城給你尋個好婆家。雖說你庶女的身份低賤了些,世宦人家瞧你不上,但好歹有我替你撐腰,尋個同進士應當還是不難的。”

清風徐來,這對姐妹陷入片刻僵持。

過了會兒,楊鶯轉了腳尖向楊綺玉福身道:“那鶯兒便先謝過大姐姐了。”

楊綺玉楞了楞,旋即怒極反笑:“好,正巧王府裏頭過些日子開雅宴,可以讓人給你安排相看。聽說有位姓江的進士,雖說出身微寒,中了進士也只在大理寺得了個寺薄的差使,但怎麽著也是個有品階的。且勝在家中父母雙亡,沒有婆母給你立規矩,也沒有小姑子要伺候。”

想起曾在她身上花的錢,又故意刺道:“雖說江家清貧了些,比不上靖王府的金珍玉食,也沒有那許多銀兩再供你撫琴煎茶,但妹妹慢慢熬,總有熬出頭的日子。”

楊鶯不卑不亢:“但憑姐姐作主了。”

“那你便好自為之罷!”丟了這麽句話後,楊綺玉快步離開,背影顯見是帶著無邊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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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廂的母女二人,正聊起小公主賀淳靈的婚事。

關瑤笑道:“小靈兒說要等她的恩公,除了那位,恐怕不樂意讓別人當她駙馬。”

“這麽說來,靈兒有心上人了?”紀氏訝然。

“可不就是有心上人了麽?”關瑤擡著扇子遮了下蔭,說道:“母親也知道她向來是個急躁性子,那天應當是在秋拾園跑太急了腳下打滑,險些摔在地上時被那位公子給救了,從此就芳心暗許,一心待嫁他了。”

紀氏眼泛喜色,隨即追問道:“可知是哪一家的郎君?”

“小靈兒當時犯了傻,連人姓甚名誰可有婚娶都不曉得。”說起這事關瑤也覺得好笑,逗悶子揣測道:“要是成婚被催急了,怕是會讓宮中畫師描幅圖,在咱們大琮“通緝”那位公子的。”

聽了外孫女半截子姻緣事,紀氏一時悵然。

想了想,覆又搖頭笑道:“年少情熱,有了歡喜的郎君總是惦記得長些的,過些時日,眼裏入了旁的郎君,便會移情了。”

“那倒不一定。”關瑤翹著眼尾。

指不定賀淳靈在男女感情上頭,就像了她這個小姨,瞧中了的不搶到身邊怎能罷休?

可是……若成婚前有人跟她說,裴家三郎那張金玉般的臉只是假相,實則腦子裏裝的全是些亂七八糟的腥膻事,她高低得思索幾番,興許還真就退避三舍了。

如今眼見那一塵不染的謫仙在俗世裏翻來滾去,沾了滿臉的鍋爐灰,清聖樣兒毀了個七七八八,整日跟藤蔓一般纏得她透不過氣來。

正是想到便發愁間,關瑤驀地想起夏老神醫曾來去重覆過幾遍,說是她夫婿邪性……

莫不會她夫君……當真被什麽邪祟給纏了身?

怔忡間,聽紀氏說道:“你外祖母來了信,讓你得空回青吳住上一陣子,帶著女婿去。”

“啊?好。”關瑤敷衍地應了句,又道:“阿娘您在這處歇歇,我去趟更衣,馬上回來。”

帶著湘眉,關瑤拐回某處大殿,與殿中的老僧人說了幾句話後,鬼鬼祟祟地往袖中揣了個東西,便往回趕。

經過一處禪房時,忽聽得幾句熟悉的音腔,甚至隱隱綽綽聽見自己的名字。

悄摸循聲而去,在那禪房之後,見得背向立著一雙主仆。

左側的白裳姑娘身形瘦削,兩側的山茶鬢珠晃晃悠悠。顯然,便是她們方才遇見的楊鶯。

“那關氏女是個不要臉的狐媚子,仗著她姐姐的勢,便敢強搶三郎!什麽鴛鴦羨妒?定然是那狐媚子趁三郎失憶,動了趁虛而入的手腳,才騙得三郎與她、與她這般情意纏濃!”

這會兒,楊鶯正用氣得森冷的聲音小聲嘶罵關瑤,哪裏還有方才在楊綺玉跟前那低眉順眼的模樣。

她身側名喚香荷的丫鬟看起來倒是個老實的,聞言納悶道:“就算失憶,也不會這般反常?奴婢倒覺得裴三郎君與他夫人應當先前就感情極好了,說不定,說不定他們早便有情呢?”

香荷甚至據此推測道:“小姐您之前在那綏林寺裏崴了腳,那位裴三郎君連扶都不扶一把。那般冷漠,可不就像心裏頭有人麽?”

“蠢貨還不閉嘴!”這話果然引來楊鶯怒罵:“你到底是誰的丫鬟?”

香荷囁嚅道:“既那裴三郎已成婚,小姐也不想與人為妾,又何必再掛著他不放呢?按奴婢想來,若世子妃說的那位江公子為人不差,小姐不如……”

“不如什麽?不如嫁予他罷了?”楊綺玉氣急敗壞阻斷香荷:“不過區區同進士罷了,這名頭多如過江之鯽。況他非勳貴要臣之後,也不過一世在底層供人索喚的命,哪裏夠格與我相看?!”

“還有那楊綺玉,在我跟前傲個什麽勁?不過看那關氏女嫁了三郎,便以為她這世子妃的位置坐得穩了。依我來看,即便沒有關氏那商戶賤種,遲早還有旁的女子要取代她楊綺玉!”

“楊綺玉打得一手好算盤,想當我主母,想用我籠絡賀世子的心,除非她自請下堂,否則想都別想!”楊鶯掐著掌心,自齒間擠出這麽幾句話來。

聽了這麽一大通後,香荷楞了好片刻,喃聲道:“奴婢以為小姐是不想與人作妾,才拒了世子妃……”

“我的確不想與人作妾。”楊鶯緊了緊腮,聲音極為不忿:“可那關氏女不過一張艷俗皮相罷了,內裏盡是草糠。三郎那般昆山片玉之人,與那種俯拾皆是的草包怕是說都說不到一處去,心中定是苦悶無處可訴,我,我……”

支吾半日,楊鶯把腳一跺,率性表態道:“若要與人為妾,我寧願選三郎!”

眼生熱淚,心緒翻湧,來來去去總歸是那三個字,不甘心。

見楊鶯心意已決,香荷只好吞吐道:“可,可小姐如何接近那位裴三郎君,又如何有機會……”

“機會是人造的。有心,自然便能有機會。”楊鶯想也不想便如此答,又道:“總有一天,三郎會知到底誰才是與他至為合適的。他如今的妻不過借那妖妃的勢罷了,待陛下百年之後,那妖妃自然沒得好日子過。”

香荷驚訝地張了張嘴:“小姐如何這樣說?”

“你沒聽王妃私下說過麽?待陛下沒了,皇後娘娘定然不會放過那妖妃,說不定沒個幾年她就被磋磨死了,到時候那關氏女豈能不受牽連?若我入府後提前誕下三郎長子,可期之事,不就更多了麽?”

許是說得太過流暢太過舒懷,話到末尾,楊鶯竟流露好些成竹在胸的意味來。

這話飄到關瑤耳際,她偏了偏頭,對上湘眉躥起火的目光。

像是關瑤一聲令下,她便能立馬徒手把楊鶯給撕個稀巴爛。

關瑤豎起指來“噓”了一聲,便帶著湘眉離開了。

回到紀氏在的地方,自然被問了句:“怎麽去這麽久?”

“肚子有些疼……”關瑤哼哼了兩句,遮掩過去了。

紀氏聽她說肚子疼,還道是貪嘴吃錯什麽,便囑她回去歇息,少吃些亂七八糟的油炸之物。

關瑤心不在焉地點頭,與母親辭別了。

回府的馬車上,湘眉還氣得臉色發白道:“那楊姑娘說出那樣不要臉的話,少夫人怎麽不讓奴婢出手教訓她?奴婢縱然不像喜彤那般有手腳功夫,可豁了這條命,撕爛她的臉還是不在話下的!”

湘眉怒了半天,關瑤卻半句字都沒搭,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樣。

“少夫人?”湘眉一連喚了幾句,把人喚回神,倒問她一問:“什麽時辰了?”

湘眉掀起側簾看了眼天色:“約莫未時三刻。”

“少夫人,奴婢方才說的話您可聽見了?那姓的楊姑娘齁不要臉,合該教訓她一通才對!”

“啊?”關瑤這才想起湘眉指的事來,她虛咳兩聲,囫圇說了句:“我相信夫君。”

心頭另有事存著,關瑤撚了撚袖籠,喚湘眉過來與她低聲說了幾句話。

“繩子?”湘眉聽罷極為不解:“少夫人要繩子做什麽?”

關瑤並不肯說,只多囑咐了句:“記得多洗幾遍,晾幹後給我,別讓人瞧見。”

湘眉只能蒙頭蒙腦地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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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一刻,居元殿。

紫檀禦案之後,宸帝的手正從筆擱離開。他看向下首的裴和淵,不帶情緒地問了聲:“你如何看得懂那通安軍的字符?”

裴和淵的視線在錦袱之上停留著,聞聽這問,畢恭畢敬答道:“那孟澈升在我大琮為質時,微臣曾見過他用此字符與人傳信,見過幾回,便留了個心眼記下來,慢慢推算出來的。”

“孟太子與你,可是姑表兄弟。”宸帝這話點到即止。

裴和淵默了默,懇言道:“微臣是大琮人,自然要向著我大琮。”

“好!不愧是裴引章的兒子!”聲音雖大,可宸帝那雙目中,卻並無多少讚賞。

他立起身來,站於禦案之後,居高臨下地盯著裴和淵,語帶謙疚道:“當年你父親入獄之事,實為受人誣告。雖朕已將那誣告之人處以淩遲之刑,可你父親到底因為那事落了些病根,後來在朕的壽宴之上出現意外,想來多少也與那事有關聯。所以不管怎麽說,朕都該擔一份責。”

裴和淵沈默著,並未接這話。

面對自己上世的手下敗將,此人秉性,他深知深了。

若說不怪,若道自取活該,有時那冠冕堂皇之話,反令這虛偽帝王心內哂疑。

而若表達得並非毫無觸動,才最叫穩妥。

果然,宸帝見裴和淵闐然無聲,一直凝著的神色反倒松和了些。

未幾,又轉而問道:“你回順安也有一段時日了,可曾去看過崔老學官?”

裴和淵緊了緊雙拳,聲音滯澀道:“不瞞陛下,微臣……不知該如何面對他老人家。”

“是麽?”宸帝目光閃了閃:“這話從何說起?”

“微臣雖沒了那四年的記憶,可據微臣身邊伺候的小廝所言,在會試之前,微臣離了順安一趟,奔波來去間極少溫書,耽誤了備考。加之考試當日,微臣有恙在身,想是未能發揮好,才考出了那般成績。可老師……”答話間,裴和淵腮側發緊,愧疚與難堪揉雜在一處,其間神情毫不作偽。

宸帝看得真切,目中興味漸起。

又聊了幾句與通安軍及北紇相關之事後,宸帝忽道:“你兄長到底是個久病之身,那功爵之位應擇能人任之。倘你助朕贏得北紇之戰,朕可許諾那伯子的爵位,將易於你頭上。”

自來君王疑心便重,僅憑一個忠字,如何能讓為君者信服?

不為名不為利,叫人看不穿背後所圖,才讓掌權之人多生疑竇。

宸帝談吐間,一雙眼不著痕跡地觀察著下首的裴和淵。見他在自己說出這句承諾後,人明顯顫栗了一下,且那指關亦不自覺蜷起,種種跡象不顯,卻皆是為之所動的體現。

宸帝嘴角浮起笑意來,半晌揮了揮袖:“去罷。”

“謝陛下。”

裴和淵自禦書苑出來時,天際已現了霞紅之色,照得這片飛檐重閣更顯珠壁交輝。

即便活了兩世,他還是覺得這大琮皇宮建得巍峨煥然,更宜人居住。相比之下大虞那片殿宇,到底遜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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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嘉玉宮外。

好不容易送走磨嘰半日的裴挽夏,勸著關貴妃上榻闔會兒眼,宮女梨音退出寢殿,準備去尚膳取些安神湯藥。

行至半途,正好遇著打尚衣局回來的盧枝。

盧枝也是近身伺候關貴妃的,聽梨音去向便皺了額:“娘娘身子骨本就越來越不濟,眼下還要應付那五姑娘,真真讓人膈應。那裴挽夏好生厚的臉皮,看是巴不得住到咱們嘉玉宮來,好讓陛下多看她幾眼哩!”

“這也沒有辦法的事,她到底是二姑娘的小姑子,娘娘自然要關照些個。”梨音嘆著氣答道。

都是打小伺候關貴妃的,盧枝性子率直些,當即便接腔:“要我說啊,二姑娘若先前入了宮,咱們娘娘現下不就能有個伴了麽?”

“還有,七公主再怎麽得寵,往後選了駙馬便得離宮開府。而咱們娘娘膝下無子,將來無論哪個皇子即位,恐怕娘娘也不得安生日子過。待陛下……娘娘雖不用像未曾生養過的妃嬪那般殉葬,可無子傍身,皇後娘娘若想對付咱們娘娘,那可真是輕而易舉的事!”

“二姑娘還年輕,又是陛下看中的,入宮定然受寵,若能生上一位小皇子,咱們娘娘也便安全許多。那臨昌伯府的五姑娘到底是小娘教出來的,膚淺無德之輩,滿腦子蠢得只想著自己的好事,看著便是個餵不熟白眼狼,幫她還不如幫條狗!”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梨音也知盧枝並無壞心:“說是這麽說,可娘娘……”

盧枝打斷道:“二姑娘性子無拘又是自小嬌生慣養,哪裏曉得這裏頭的事?當初問一問二姑娘,說不定她反樂意呢?這宮裏的富貴,那還能比不上外頭?要我說啊,咱們娘娘這回真真是失算了……”

盧枝這話音才落,便聞得周邊響起兩下刻意的咳嗽聲。

二婢眼皮一跳,立馬便見著斜處的石屏之後,走出個細眉笑眼,臉皮雪白的老宦官來。

“譚公公。”二婢齊齊福身。

那老宦官雖長著幅笑臉,上來卻也不與她們寒暄兩句,兜頭便斥責道:“二位也是宮裏的老人了,規矩慣常在兜裏揣得嚴嚴實實,怎就今兒漏了小心?那儲嗣之事,也是咱們能渾說的?”

二婢面色陡變,立時大氣也不敢出,就差沒有一骨碌跪下了。

好在看那老宦也不似是要追究的模樣,掐著略略有些尖細的嗓子便再度開腔:“今兒得虧是咱家聽見了,要是被旁的人聽見,二位這是要給貴妃娘娘惹多大的禍?”

“我們知錯了,謝譚公公提醒。”二婢連連認錯道。

老宦拉著長音“嗯”了聲,便擡腳走了,還真就沒多為難她們。

梨音嚇得魂都飛了一半,反省自己也是太過荒唐,竟在外頭就敢亂嚼胡話。

盧枝則於回神後,盯著那老宦施施然的背影訥訥道:“自打孫公公犯了錯後,譚公公近來在聖上跟前倒越來越得寵,各宮娘娘都要巴結他,瞧著這威風勁兒可當真不同。”

“行了別多嘴了,快回宮吧!”梨音扒拉她兩下。二婢慌張散開,各司其事去了。

片刻之後,宮墻殘垣之下,二人裹著披風相對而站。

當中的一方,正是適才訓過宮侍的老宦,譚良吉。

只他不如將將那般張眉揚眼,而是微佝著腰,正神情斂斂地答著什麽人的話。

“九皇子脾氣日趨暴躁,得了那匕首便愛不釋手,日日帶在身邊把玩。誰惹他不喜,動不動拔出利刃相脅。”

“還有,果如裴大人所說,探穹閣的一眾異士中,陛下最為聽信的還是那域外高僧。不論那僧說出何等鮮見藥材,陛下都會私下遣人去尋。”

墻蔭之下,裴和淵斜了斜身子:“靖王來順安時日也不短了,攏共入過宮幾回?”

“就來了接風宴那一回,咱家記得可清楚了!”譚良吉立馬答了,還揀著話補充道:“且陛下待靖王爺不甚熱絡,靖王爺瞧著也與陛下日益生疏。”

裴和淵斂目自思,半晌掀了掀眸,輕飄飄的目光砸在譚良吉身上:“譚公公是個有眼力見的,將來自有大好前程等著你。”

譚良吉哈著腰賠笑。

對上這麽位主,他,他委實也不敢不識數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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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和淵踩著蒼茫霞流回到臨安伯府時,見得容知院門口,立著個嬌慵佳人。

“夫君,你回來啦!”

桃腮帶嬌靨,霧眉如遠山,本就攝人心魄的美眸之中,閃著甜沁沁的波光。

那一身柳骨藏蕤,更是說不出的酥軟招人。

眼中生起波瀾,裴和淵上前將人攬入懷中,貍貓兒一般埋在她頸間蹭了蹭:“娘子好香。”

關瑤被他蹭得渾身泛癢,還撅嘴道:“我哪日不香?”

“嗯,娘子就算出了汗,也是香的。”裴和淵無聲地笑,唇鼻之間的熱氣盡數撲在她頸間:“娘子已沐浴過了?”

不待關瑤答,又攬著她低聲道:“那便是身上已幹凈了。”

餓了幾日的狼聞到肉香,開始一寸寸把人環緊,展示起自己無聲的亢奮:“明日休沐,我帶娘子去泡溫泉,可好?”

說起溫泉,關瑤便想起他鼻血橫流的模樣。

板著臉紅著耳,莫名狼狽好笑。

“別了吧,我怕你吃不消。”關瑤答得很是真誠。

平日在自家居院中,他已然賣力得很,再去趟溫泉,委實擔心他徹底淘虛了身子。

裴和淵屈起手指敲了下關瑤額頭:“娘子說這種話,便是在質疑為夫了。”

關瑤捂住額頭,氣咻咻地癟了癟嘴。

“我並未用力,這便疼了?”裴和淵伸手替她撫了撫,假意肅顏道:“真是嬌氣。”

指間一寸寸下移,抓著關瑤腰間玉蟬托了幾下後,裴和淵忽彎了腰將人一把抄起,向房內行去,嘴上還謔笑道:“娘子都這般說了,那溫泉不去上一趟,如何給為夫正名?”

待嬉鬧著大步入了內室,卻見得房內已然擺了一桌豐盛至極的酒菜。

裴和淵挑了挑眉,問懷中人道:“今日有何喜事不成?”

若換了平時,關瑤早便捶著讓他放自己下來了,可這會兒,她卻主動依偎到裴和淵胸前,用軟甜盈耳的聲音嗔道:“小慰夫君公事辛勞罷了,非要有喜事才能吃酒麽?”

聽到“吃酒”的字眼,裴和淵低頭去碰關瑤的鼻:“娘子今日興致不錯,這是想與我對酌?”

四目相觸,郎君眸光柔軟,長睫如遮。即使這般靜靜相對,關瑤一顆心也撲撲亂跳。

她忙別開眼道:“這壇子酒是我爹爹特意派人送來的,說是百年的陳酒,裏頭還浸過不少好藥,對身子有益的。”

裴和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著泛懶的長音道:“原是大補之酒。”

是補身子的酒沒錯,可這大補之酒四個字,配上他那諧戲的語氣,怎麽聽都感覺有旁的意味。

心虛所致,關瑤掙紮著離了裴和淵的懷抱,兩手牽著郎君衣角,將人往隔間帶:“夫君辛苦了,我先給夫君更衣,咱們遲些便去用膳。”

這般主動得出奇,裴和淵只道瞧不出當中有詐,嘴角掛著頑狹的笑,任她折騰。

於是那席晚膳吃下來,裴和淵被生灌了不少酒。

他也來之不拒,但凡關瑤給斟,他便飲,且半句不問與這酒相關的事。

這般豪飲一番被狂灌一通後,裴和淵說話逐漸緩慢目光逐漸迷朦,末尾慢慢伏在桌上,怎麽喚都喚不醒。

“夫君,夫君?”

生怕這人裝醉,關瑤還主動湊上去親了裴和淵兩記,他亦不曾像往常一般追逐而來,整個便是喝大了的模樣。

關瑤心內竊喜,喚人進來撤了席後,把爛醉如泥的裴和淵挪去了榻上。

望著夜空之上的朗朗皚月,關瑤把心一橫,終是闔起了房內最後那扇窗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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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漢流渡,月眉彎彎。

已近子時,庭院空寂。滿天星鬥似沾著霜花,無聲地塗抹著院廊下的木靠。

自合窗的一絲縫隙窺入房內,可見昏燈羅帳,亦聞得帳中傳出的細微聲響。

牙床之上,有個窈窕身影跪坐著,正一邊忙活,一邊嘀咕著什麽。

“是從這處穿過去的嗎?”

“繞過膝彎,穿過頸部……會不會把人勒死了?”

“嘶……這繩子是不是有點短啊?怎麽接不上扣?這結打得是不是太松了?”

“這廝的背怎麽這麽硬,手都拗不過來……”

苦惱了會兒,女子扯住繩子兩端,使力向後一拉。

“……娘子是想卸了為夫這雙臂麽?”

低沈的聲音如鬼魅般突然響起,直將關瑤嚇得驚呼:“嚇、嚇死我了,你什麽時候醒的?”

“我一直都醒著。”裴和淵擡眸望她,目光幽邃,直把個關瑤嚇得亂了陣腳。

“那酒裏摻的藥對我無用。”裴和淵的聲音帶著笑意:“娘子膽子不小,敢綁我了,是想玩點什麽特別的花樣?”

“你你你……”關瑤嚇得語無倫次。

裴和淵很是善解人意:“娘子直說便是了,即便不灌醉我,我也會奉陪的,何須娘子如此辛勞?”

“啪——”

一聲脆響突起,裴和淵額上驟痛。

還未反應過來是如何一回事,便見關瑤拿個索索發抖的手指頭直指著他,口中顫顫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大、大膽妖孽!還不快從我夫君身上離開!”

裴和淵呼吸滯了滯,俄而看著自己額間那長條的,畫著佛文的黃色紙符,緩緩咬緊了後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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