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餵，笠松……”

“都說了那只是誤會罷了！黃瀨才沒有向我表白！！”

“……啊……？唉？？黃瀨是……啊，一年級的那個模特給你表白了！？”

“都說了沒有啊！！”

森山將視線從教室內收回，慢慢地放到了窗外的藍天白雲上。

“啊……世界還真是和平啊。”

“和平個鬼！”

被各種謠言追隨了一上午的笠松一臉暴躁地在他前方落座，猛地扯了扯自己今天總有些發緊的衣領和領帶。看他那動作的熟練度與無奈度，倒像是每天都會去居酒屋消磨時間的可悲上班族一樣。

“啊哈哈，別在意別在意。反正黃瀨只是哭糊塗了隨口一說而已，你也別真的那麽認真地去否認嘛，反而會讓大家以為那是真的在表白……”

說著說著，森山的聲音就慢慢地變小了一些。他看著自己前面那個臉有點紅的笠松，幾乎是顫抖著輕聲問道。

“我說……他那是真的在表白？”

笠松嘆了口氣，視線微妙地游移了一下。

“……啊，嗯。”

森山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在發現自己的舉動已經引起了別人的矚目之後，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他磨蹭著將桌子向前推了一大截距離，整個人幾乎已經完全湊到了笠松面前。

“餵……餵，開玩笑的吧？而且你那是什麽反應啊笠松，你怎麽一副也在心動的樣子啊……你別嚇唬我……”

笠松咬著牙開了口。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明明以為自己是以隊長的身份去重視對方的，以為自己是以前輩的身份在關心著對方的，以為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只是在回報著黃瀨當初的恩情而已，但是……

但是，當笠松幸男這個人被黃瀨涼太鎖定時，當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軀殼以及稱謂全都被對方撥開之時，笠松卻出乎意料的，並沒有感覺到那種暴露在外的恐慌。只是覺得很開心，因為那個人也註視著自己。

如同自己註視著對方一樣……

森山狠狠地嘆了口氣。

“糟糕……我和你們兩個走那麽近，暗戀著我的少女們會不會也認為我喜歡男人啊……”

“別裝了，就你那‘殘念帥哥’的名聲，喜不喜歡男人不都一樣。”

笠松沒好氣地反駁道。

“胡說什麽，笠松！我可是很有人氣的，只是喜歡我的姑娘都很害羞而已！”

“是……是。”

見對方自顧自地將話題扯遠了，笠松在有些無奈之餘，也稍稍松了口氣。說實話，他挺慶幸自己這學期是和森山一個班的，如果還是和上學期一樣與那個凡事都認真的小堀同班，他估計自己根本就沒辦法以這種相對輕松的態度去面對整件事情。

去面對自己的心情，去面對……黃瀨的感情。

黃瀨整個人都沈浸在一種無比後悔的氛圍裏。他知道，自己絕對，絕對搞砸了。公開表白什麽的，雖然放在男女之間的確是一種浪漫到了極致堪稱殺必死的橋段，但如果放到男男關系上的話，那根本就是悲劇中的悲劇。

黃瀨可沒有天真到認為海常已經開放到了能公開接受學生大談男男感情的地步。而且哪怕不看周圍的反應，光是笠松前輩本人的想法就夠他喝一壺了。畢竟，就連黃瀨自己，在遇到笠松之前，也都單純地認定了自己只會喜歡可愛的女孩兒而已。

黃瀨完全可以想象出對方拒絕自己的樣子，甚至連鄙夷的視線都能具體地模擬出來。結果這麽一想象，就連他之前偷偷表白之後強裝出來的坦然與成熟也盡數崩潰，只剩下了絕對真實的不安與恐懼。

絕對……沒有任何希望了。

這麽想著，黃瀨猛地從如同長了刺一般的椅子上站起身來。

“老師，對不起！我不舒服！”

這麽說完，他便慌慌張張地沖出了教室，連滾帶爬地向著學校大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如果……向山神許願的話，說不定就有希望了。

等到坐上電車冷靜了一陣之後，黃瀨才感覺到了自己的可笑。

就算當初笠松的願望實現了又如何？根本就沒有任何根據可以肯定山神也會搭理自己。畢竟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失戀，自己這種無疾而終的戀情更是數不勝數，神明……根本就不可能搭理自己的吧。

黃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可就算如此，就算已經預見到了自己悲催的未來，預見到了自己的痛苦，他卻還是無法放棄。甚至，比起向神明許願讓自己回到與笠松相遇之前，從而徹底避開這場悲劇；他反而更想讓對方祝福自己的戀情順利。

因為，遇見笠松，是自己的幸運。

如果那個時候沒有遇見躲在山裏的笠松桑的話，黃瀨想，自己一定無法像現在這樣坦然地喜歡著籃球，喜歡著一個人。

也正因為如此，他說什麽……都不想放棄自己的感情。

即便笠松一定會拒絕自己。

盡管已經有半年多沒來過了，腳下的路卻並不顯得陌生。黃瀨搖搖晃晃地走在野草橫生的山道上，頭頂上方不時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鳴聲，倒顯得記憶中這座一直悶熱無比的山林清幽了很多。

沒多久，甚至連汗都還沒來得及出，黃瀨的眼前便出現了那座熟悉的神社。

因為依然沒人打理的關系，神社前的石板路上早就冒出了不少雜草，屋頂上也綠茸茸的蓋了不少草葉，萬幸瓦片還沒有破掉，所以張望一下之後就會發現，那裏面其實還不錯。至少比起黃瀨當初打掃的時候要好上太多了。

黃瀨也沒多猶豫便走入了神社之中。

草木清香中夾雜著塵土的味道讓他有些懷念地吸了吸氣，穿著皮鞋踩在吱吱嘎嘎的木質地板上，幽暗的神社中竟然都沒有竄出一只老鼠來，這讓黃瀨有些介意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難道……真的有神明存在嗎？”

他小聲說道。

不，因為在這裏和笠松相遇過的關系，所以……神明一定是存在的。

所以……

“請讓笠松桑喜歡上我。即便只有一點點也好，請……讓他喜歡上我。”

黃瀨閉上眼睛，對著正前方黑漆漆的神龕這麽說道。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什麽變化都沒有，什麽異常都沒有。黃瀨的祈禱就像是一絲再平常不過的風一樣，只是吹過了人們的耳朵，連聲響都沒能留下。他又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就感到了一些尷尬。

“啊……啊……特意跑來許願什麽的，我真是個傻瓜啊。”

他苦笑著說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目光在對面依然漆黑的神龕上停留了一陣，移開，又轉回去停留了一陣。

說起來……黃瀨其實並沒有看過神龕裏面的樣子。

之前打掃神社的時候，神龕以及天花板那部分都是由笠松負責的。那個時候的黃瀨也只是在慶幸著工作量的減少，並沒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可現在，既然自己已經來了……反正也沒別的什麽事了，不如就去看看吧？

至少要知道，自己懇求的，將自己的願望忽視掉的，究竟是哪一位神明。

黃瀨向前走了一步，原本空洞的腳步聲就像是被周圍的黑暗吃掉了一樣，只留下了木板的嘎吱聲。因為緊繃的寂靜而變得不安起來的黃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後緊繃著腳背又邁出了下一步。

吱嘎……吱嘎……吱嘎……

神龕黑黢黢的木門就這麽出現在了黃瀨眼前。半蹲下之後，黃瀨緩緩地伸出了手去，將那兩扇緊閉的小門一把打開了——

“……唉？這、這是……？”

【你……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有的啊……我的願望是……”

在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之後，笠松才真正確信，原來，神明是那樣一種殘酷而又隨性的存在。

不管你奢求了什麽它都會實現，但相對的，它也會在實現願望的同時取回自己應得的報酬。笠松請求丟棄一部分情感，於是作為報酬，神明取走了他的另一部分情感。雖然神明本身並不確定自己取走的那部分情感對於笠松來說究竟是不是必須的，也不確定自己取走的報酬究竟與自己的付出是否等價，但只要它認定了，那麽就一定會拿走。

於是，在達到目的獲得解脫的同時，笠松也付出了自己的代價。

盡管因為本身許願的時間就很短的關系，他被拿走的東西並不是很多。可對於他來說，那失去的一點點，實在是有些重要到了過分的地步。

萬幸的是，笠松付出的代價並不是永久的時限。或許是玩膩了，或許是善心大發，但至少還是還給了笠松，於是，盡管稍稍有些遲，但他終究還是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到底還是心有餘悸的，所以，即便心懷感激，即便從此確認了神明的存在。但就笠松本人而言，他其實並不想回到那座山上去。

但是……但是，那個傻瓜去了，所以……他別無選擇。

笠松腳步飛快地在山林間穿梭著，他氣喘籲籲地爬上熟悉的山路，然後，終於在視線範圍內捕捉到了屬於神社的屋檐的一角。

目的地，近在眼前。

“……黃瀨！？”

“啊……晚上好，笠松桑？”

握著掃帚的黃瀨有些驚訝地看著前方那個氣喘籲籲的笠松，稍稍有些緊張地打了個招呼。

“為什麽……又回來這裏了？”

“那個……怎麽說呢？”

黃瀨將最後幾片落葉掃到了一旁，有些苦惱地說道。

“本來，一開始是想要許願的……向神明大人。不過後來想著，果然還是算了吶。然後看著周圍那麽臟，就順手做了個打掃。嘛……其實，雖然我現在把話說得那麽帥氣，但已經試著許過願了——”

“你向神明許的什麽願！？”

聽到自己已經晚來了一步，笠松幾乎眼前一黑，他大聲質問著，生怕黃瀨就這麽因為一個小小的願望而失去了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畢竟就連神明取走報酬的內容，也是隨性而定的。

黃瀨微微臉紅了一下。

“我許願……讓笠松桑喜歡上我。不過，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笠松稍稍松了口氣，有些尷尬地嘟囔著。

“……什麽啊……這麽鬼扯的願望……真是的……”

害我白擔心了。

“並不是胡亂說的願望。因為笠松桑的願望就被神明實現過的關系，所以我是抱著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都希望笠松桑能喜歡我的心態去許願的。”

這麽說著，黃瀨稍稍有些郁悶地垂下了眼簾。

“可是……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呢。呼……果然啊，我是連神明都不會搭理的可憐蟲啊。”

他很是悲觀地說道。笠松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對面的黃瀨似乎也沒有介意，擡頭看了看天色後，他將手中的掃帚放到了一旁的大樹後面。

“哈……也不知道下次過來是什麽時候了，希望到時候瓦片也沒有破掉吧。畢竟現在的笠松桑可不能輕輕松松地跑上去了呢。”

笠松依然沒有搭話。他慢慢平穩了呼吸，目光卻只是放在一旁的樹木上，仿佛那上面開了一朵美麗的花一樣。

“吶……笠松桑。神明……真的存在嗎？我也沒有在懷疑什麽，畢竟笠松桑身上的確發生過那種事嘛，不過……那個，你確定，神明真的存在嗎？”

“為什麽這麽問？”

笠松有些狐疑地問道。黃瀨在猶豫一下之後，還是說了實話。

“因為，我剛才打開神龕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看到啊。”

什麽都沒有，就連普通情況下用來糊弄人的鏡面都沒有。一開始黃瀨還以為是裏面的東西被人拿走了，後來在摸索了半天，發現那裏面甚至連放置物品的木臺，以及固定木臺用的凹陷都沒有之後，才真正確信了一個事實。

神龕裏面，從一開始，就沒有放置東西的打算。

笠松沈默了一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

“神明，是沒有確實的模樣的。或許是一陣風，或許是一滴露珠，你永遠都不能確定它在哪裏，但是……當它靠近你的時候，你會知道。”

“唉？那樣的感覺……唉？？難道……”

黃瀨似乎想到了什麽，稍稍有些在意地沈思了一下之後，又向笠松確認一般地問道。

“那個，笠松桑，是知道什麽？”

“知道它靠近了呀。”

這麽說著，笠松突然就笑了。

“好了，我們離開吧。”

黃瀨向他走了兩步，又有些猶豫地站住了腳跟。他緩緩地捏緊了拳頭，眉頭緊皺。

“那麽……既然神明存在的話，既然已經詢問過了我的願望，為什麽不實現呢？！是我的決心還不夠嗎？！”

“那當然是因為，已經成為了事實的願望，是沒有實現的必要的。”

這麽說著，笠松便伸出手去將黃瀨拉到了自己身邊。

“走吧，和我一起回去。大家都在等著我們呢。”

而這之後，我將會……一直握住你的手。

出於我自己的心意，直到死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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