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海常的宿舍樓一共也就兩棟，一棟男生樓一棟女生樓，一般來說整棟樓從上到下會按照三年生、二年生、一年生的規律排序，不過偶爾也會因為人數的參差不齊而產生兩個年級的人住一間的情況。又或者，像幸運值突破了某種數值的笠松一樣，出現一個人住一間的這種超·幸運情況。

黃瀨被笠松安置在了雙人間裏空著的那張床上。

因為周圍的生活氣息實在是太過濃厚的關系，黃瀨甚至連大口呼吸都做不到，生怕自己因為聞到了太多屬於笠松的味道而產生什麽奇怪的反應——而這樣似乎理所當然的悲哀狀況，對於半年前的黃瀨來說，還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一般的存在。

時間可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聯系著想想自己這場堪稱可悲的戀情，黃瀨由衷地感嘆了起來。

房間的主人倒很是隨意地吩咐著讓黃瀨自便，然後便自顧自地走出門去到同層的其他房間找二年生早川要吃的去了，這親昵的態度反而讓黃瀨變得更加地緊張了。雖說本打算就那麽安安穩穩坐到床邊等著笠松回來的，但畢竟是喜歡的人的房間，不可能真的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於是黃瀨只是稍稍忍耐了一陣，就情不自禁地擡起頭到處打量了起來。

笠松的房間就同齡人的房間標準而言屬於整潔的那一方，雖然東西零零落落地隨意擺放著，但看得出來是歸了類的，而且也常打掃，都沒落下什麽灰。研究了一會兒比之自己的日常用品實在簡單了太多的笠松的所有品後，黃瀨有些驚訝地在房間一角發現了一把吉他。

一開始他還以為那是這個房間的前任主人留下的東西，笠松沒好意思處理掉而已，但在註意到散在附近的曲譜之後，黃瀨才不得不沮喪地相信這麽一個事實：自稱關系已經到了友達程度以上的自己，居然在認識了笠松大半年之後才極其偶然地了解到了對方除籃球之外的又一個興趣愛好。

等註意到這個細節之後，原本不大明顯的其他細節也變得紮眼起來了，比如說房間裏稍稍有點多的CD以及曲譜，卷成一團放在桌沿上的琴弦，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高檔耳機之類的。

發掘出對方第二愛好的黃瀨既又有點高興又有點失落，正準備湊近一些看看笠松究竟在研究哪一方面的音樂時，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幸好這會兒還在月初，早川的杯面還有……餵，黃瀨！你看什麽呢！”

“沒、沒有！”

黃瀨下意識的就選擇了否認，然後飛快地坐直了好像自己真的什麽都沒做一樣。反手關上門的笠松有些尷尬地將那些散亂的曲譜聚攏，塞到了一邊，手裏的杯面也看都沒看就直接丟給了黃瀨。黃瀨頭都沒敢回就一把接住，結果因為太緊張而用力過猛，差點把紙盒給捏變形了。

“抱歉抱歉，我房間亂死了……那個、那些就是平時自己沒事瞎摸摸的東西而已……啊對了，你是在我這兒吃還是回去自己房間吃？”

“我可以在前輩這裏吃嗎？”

正皺著眉頭打量那聞所未聞的奇怪口味的黃瀨幾乎受寵若驚地反問。笠松楞了一下，然後抿了抿嘴唇。

“啊……其實你真想留下來也沒關系。我想了想，之前自己提的要求的確是有點過了，反正你都是我們的王牌，只要隨心所欲地一直向前就好，這點小事情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黃瀨近乎感動地發現對方依然還是自己記憶中那個發現失誤就會改正的笠松桑，但認真想想之後他又覺得，如果王牌前面的那個詞不是我們而是我就好了，那樣的話，自己一定能夠順理成章地直接表白。

盡管心裏這麽想著，黃瀨卻沒能真正地將自己的心裏話說出口。

其實從很早之前他就註意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種外界判定的有什麽就說什麽的直率性格。雖然黃瀨面子上總是嘻嘻哈哈的好像什麽都能說，但其實他自己很清楚，那輕輕松松就說得出口的，其實都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事情。說出來，得到了是意外之喜，失去了也並不會覺得可惜。

比如想和小黑子一起打籃球的事情，雖然的確是這麽想的，但就算對方拒絕了，黃瀨最多也只是覺得有點可惜而已。

真正的心思，真正會傷害自己的把柄，黃瀨從來都沒能直率地交到外人的手中。這麽想著，他不由地就將自己一直躲閃的目光放到了對面的笠松身上。

可惜笠松依然對他的註目渾然未覺。

歪著身子將墻邊的燒水器打開之後，笠松又擦著黃瀨身邊走過去，將自己放了好幾本書的書桌整理了一下，清出了一片空位。看來是真打算讓黃瀨在自己房間裏吃晚餐了。

“我說，你剛才都到哪兒去了？”

盡管笠松的聲音很是隨意，但黃瀨還是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了。

此時笠松的背影距離他也就一步遠，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可即便如此近的距離，他也無法真的伸出手去。

“也沒什麽……”

“街頭籃球？”

做完準備工作的笠松回頭瞥了他一眼，伸手就將黃瀨手頭已經胡亂玩了起來的杯面拿了回去，就著一旁開始發出咕嚕聲的燒水器的伴奏撕開了包裝袋。

“覺得最近只是練習太無聊了？嘛，過幾天會有練習賽，雖然不見得會讓你上場，不過我可以給教練說說。”

“……並沒有覺得無聊。”

黃瀨終於說了一句老實話。雖然稍稍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挺重視基礎訓練的。盡管以前的自己也會因為技術水平比周圍的人高出太多的關系而輕視基礎訓練，但在和笠松用郵件交流了半年之後的今天，即便是常常讓成績低空飛過的黃瀨也明白了只盯著“上面”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絆倒的道理。

笠松似乎笑了一下，但因為是背對著的關系，黃瀨並不能肯定。他突然有些洩氣，或許自己在對方心中依然和半年前一樣沒有一點成長吧，所以才會問出那樣的問題。

“笠松桑，我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也有成長的哦，所以別再問我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很讓人洩氣的。”

“啊……？啊啊，嗯。抱歉抱歉，我以後會註意的。”

笠松敷衍地應著。

“真的，我已經和半年前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不相信的話，過兩天的練習賽……你就好好看著吧。”

聽著黃瀨那略帶著賭氣成分的發言，笠松又是笑了笑。都這樣發言了還好意思說自己已經成長了，果然正如自己所猜測的一樣，這家夥根本就沒什麽變化，依然和半年前那個跑到山上去的國中生一模一樣。

這些特質，從他有事沒事發給自己的郵件就能看出來了。不是今天又掌握到了不得了的新技術，就是昨天又有漂亮的女孩表白了，再不濟也是成績進步老師表揚之類的東西。就仿佛期待得到家長表揚的小學生一樣，一點成熟的感覺都沒有。

但奇怪的是，明明說的都是一些無聊的事情，但自己卻依然每天都期待著來自黃瀨的信息。就好像，那個時候的自己一樣。似乎不知不覺之間，黃瀨就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即便不甚在意，但一直都存在著。

笠松的動作稍微頓了頓。

對他的想法渾然不覺的黃瀨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心上人究竟是如何動作熟練地將正好燒好的水倒入杯面裏，於熱氣蒸騰中手腳麻利地將什麽都準備妥當。明明之前還因為對方的忽視而有些委屈的，這會兒又突然覺得自己有一點點幸福了。

至少這一小會兒，笠松的心中想著的應該只是黃瀨涼太本人。

“笠松桑經常泡面吃？”

“啊……有時候訓練完又找不到吃的，當然只能泡面了。”

笠松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黃瀨連忙接口。

“我每天都能出校門，我幫你帶小吃回來吧。”

笠松笑了起來。

“好啊，到時候我把錢給你。謝啦。”

黃瀨抿了抿嘴，將頭低下了。

“……不，舉手之勞而已。”

突然變得客氣起來之後，兩人之間的氛圍一下子就顯得有些尷尬。黃瀨坐在床沿上，雙手不停地玩著花樣，那就像是他此時心情的真實寫照一般，顯得無比的慌亂和倉促。

“……啊，好了。”

笠松這麽說著，雙手端著杯面轉了過來。

黃瀨想要接住，但又習慣性地有些忌憚碰觸到對方。兩個人的手虛虛實實地交疊著，結果一不留神幾乎同時都放了手，剛泡好的杯面就這麽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湯水四濺。

熱乎乎的水直接濺上了兩人的腳和腿上。其實也還沒能感覺到痛，但笠松還是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結果下一步就直接踩到了地上才灑出來的水上，身子一歪就往黃瀨那邊倒了下去。

黃瀨的手還保持著接東西的樣子，感覺到笠松向自己倒過來之後下意識地就張開手將對方抱住了。然後，借助著笠松滑到的那股力，兩個人幾乎同時倒在了床上。

墊底的黃瀨被壓得夠嗆，甚至連鼻子都痛得皺了起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舍不得放手。溫暖的，沈甸甸的，因為接觸而顯得無比真實又無比懷戀的……笠松桑的身體。

那就像是碰到了某種不得了的開關一樣，又像是輸入了正確的密碼之後啪的一聲彈開的保險門。黃瀨一直都缺少的勇氣，一直都沒能伸出手去的勇氣，終於席卷了他的全身。

笠松感覺到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猛地收緊了，在吃驚之餘也有些古怪的緊張。

“我說，你幹什麽呢？快放開。”

黃瀨將頭埋在了笠松的頸窩處，他近乎癡迷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在聞到滿滿的屬於笠松的味道之後，又心滿意足地埋著頭蹭了蹭。軟軟的頭發蹭在笠松的脖子上，那幾乎快癢到心裏去的感覺讓他立刻就想要扭著躲開了。

但黃瀨根本就沒有放手的意思，畢竟這是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機會。

“我不想放開。”

“……黃瀨？”

心中古怪的感覺猛地泛濫了起來，笠松掙紮了幾下，卻沒能如自己期望的一般睜開黃瀨的束縛，反而刺激得對方抱得更緊了。

“我喜歡你，我喜歡笠松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你。”

用嘆息一般的聲線在笠松的耳邊輕聲地細語著，黃瀨忍不住將自己環抱對方的雙手不斷地收緊，再收緊。

“我好……喜歡你啊。”

他用，仿佛哭泣一般的聲線告訴了對方，那句一直在自己心底盤旋著的話語。然後近乎絕望地感覺到自己懷裏，對方那一下子就僵硬了起來的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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