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燁才沒多久就返回科研院繼續閉關, 直到除夕才回到老宅。

這段時間，唐意按部就班地跟著路英雄上課。

路英雄先前只是因為持續加班換來幾天假期，等休息結束，他也得回去上班, 直到除夕前一天才放假。

這段時間唐意早上搭路英雄的順風車一起去他辦公室, 在一群師叔師伯的關懷下開始一天的課程。

辦公室的幾個人發現唐意學東西速度很快, 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玩具, 爭著搶著給她上課。唐意來者不拒，見招拆招，反倒激起了幾個業界頂尖人物的好勝心，每天變著法兒地給她出題，唐意差點招架不住。

還是唐冬心疼, 怕唐意累到, 把辦公室裏幾個大老爺們訓了一頓，他們這才消停。

唐家四個小輩不知道唐意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這具身體才是唐秋的孩子，之前對唐心的愧疚和彌補全部轉嫁到了唐意的身上, 唐冬在辦公室護唐意的架勢跟護崽兒的老母雞似的，看得路英雄每天都在擔心師姐是不是想搶她徒弟。

為了感謝師叔師伯的傾囊相授，唐意讓見月居每天送一樣招牌點心到路英雄的辦公室。等到除夕放假的時候，辦公室每個人都胖了一圈。

這期間，宋清明的爺爺清醒了一次, 唐意去療養院見了這位戎馬半生的老人。他的身體不覆挺拔，消瘦地佝僂著, 眼神卻清亮, 歲月給他銳利的眼神蒙上一層慈和的紗, 他上下打量唐意一番, 笑著點點頭。

“是個好孩子，”他轉頭對宋清明說，“你先出去，我和小唐單獨聊聊。”

宋清明遲疑著看向唐意，唐意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宋清明這才離開病房。

看著宋清明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宋老爺子笑著說道：“這小子還真聽你的話。”

唐意微笑，“不是您讓他出去的嗎？”

宋老爺子搖搖頭，“清明以前不是這樣的性子……”

他說話速度很慢，說著說著就會呆住，忘記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唐意耐心聽著，在他卡住的時候溫聲提醒他剛才說到哪裏。

從宋老爺子口中，唐意聽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宋清明。

小時候的宋清明像個橫沖直撞的小牛犢，和他父親的牛脾氣十成十地像。他是老來子，比宋家老大小十多歲，家裏除了宋父之外所有人都寵著他，寵出了一副說一不二的性子。

當時誰都沒發現，宋母產後抑郁留給宋清明多大的影響，誰都不知道家裏橫沖直撞的小牛犢心裏埋著先天性抑郁癥的種子。

宋父是個鐵血硬漢，對家裏的孩子實行軍事化管理，作風強硬不知懷柔，父子倆從小就沖突不斷。

後來，六歲的宋清明親眼見證母親死亡的一幕，心裏留下很深的創傷，先天性抑郁癥的種子開始發芽。那段時間，宋父心裏也不好受，更不知如何撫平孩子的創傷，只會發脾氣，強硬要求宋清明不許哭……

等到在國外留學的宋家老大趕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弟弟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

性格溫和的宋家老大第一次和父親爆發激烈的沖突，把弟弟送回外祖家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宋父心中愧疚，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索性躲去軍營，一年到頭不回家。

可憐宋家大哥強壓著失去母親的悲傷，又當爸又當媽地把弟弟拉扯大。然而宋清明的性格卻變了，內裏依舊執拗，外在卻自卑敏感，拒絕與人接觸，害怕和人眼神對視，把母親的死歸結在自己身上。

“是我沒教好兒子，我不是個好父親。”宋老爺子長嘆一口氣。

他們那個年代，大多數家庭的父親和母親總是代表著教育方法的兩個極端，父親是強硬，是棍棒，母親是懷柔，是關心。

宋老爺子是這麽長大的，也是這麽對待宋父的。直到宋清明因為宋父強硬的教育方式變成現在的樣子，宋老爺子才幡然悔悟，只是為時已晚。

站在唐意的立場，沒法指責宋父哪裏不對，雖然她心裏確實覺得宋父不是個好父親。

她只是更心疼宋清明了，那麽小的孩子，剛剛親眼見證母親的死亡，又沒有得到來自父親的安慰，反而在父親的高壓之下惶惶不可終日。從一個橫沖直撞的小牛犢，變成如今這樣敏感內斂、小心翼翼的宋清明。

她突然想抱抱宋清明。

唐意突然站起身，對驚愕的宋老爺子說了聲失陪，便快步走出病房。

病房外間，宋清明站在窗邊，背影在窗外投射的夕陽下顯得愈發寬厚。

在藥物的影響下，宋清明的身形虛胖，怕熱，易出汗，像個剛出鍋的白面饅頭。

這樣的他其實並不好看，可在唐意眼裏，宋清明比四個外形優越的覆姓少年更好看。他身上有著同齡人少有的沈靜和溫柔。內斂、沈默、可靠……總會讓唐意覺得宋清明和前世的她才是同齡人。

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宋清明轉過身來，看到唐意，白胖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笑容看不到陰霾，可唐意卻覺得心態。

她快步沖過去，在宋清明驚訝的視線中一把將他抱了個滿懷。

懷裏的人瞬間僵住，雙手上臂被唐意勒住，只剩小臂本能地擡起來，卻又支棱在半空。

好半天，那雙小臂才猶豫著，試探性地，環住了唐意的腰。唐意感覺宋清明的下巴抵在自己的頭頂，清淺的呼吸打在自己的發旋處，寬大溫熱的手掌在自己背後安撫地拍了拍。

剛才因為宋老爺子的話引起的心疼在這安撫的輕拍下一點點沈入心海深處，波瀾不驚。

明明這個唐意擁抱宋清明是想安慰他的，現在卻反過來被宋清明安慰了。

“爺爺和你說什麽了嗎？”宋清明溫和清越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

唐意心裏反應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己出來之前，宋老爺子好像有什麽話想說來著。

她松開宋清明，“他還沒說……我現在進去聽，你等我一會。”

說完又急匆匆地跑回病房。

宋老爺子依然坐在他那張實木的搖椅上，見唐意回來，眼神溫和，“清明還好嗎？”

話裏的意思就是知道唐意剛才出去做什麽了。

“挺好的。”唐意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一句，走回他對面坐下。

“清明小時候可好看了，比他哥還好看。這些年因為這個病，才發胖的。等他斷了藥，瘦下去，肯定是個俊小夥。你見過清明的大哥嗎？清明瘦下去肯定比他大哥還好看。”

唐意最開始見到宋清明的時候就知道他五官好看，但她交朋友從來不在意對方的外表，所以從沒想過宋清明瘦下去之後是什麽樣。

現在聽到宋老爺子這麽說，她竟然也開始期待宋清明恢覆正常體重之後，會是怎樣一個翩翩少年郎。

那樣溫柔體貼穩重的性格，再配上不輸四個覆姓少年的外貌……等等，不會到時候他也被人喊校園王子吧？想到宋清明走過的地方有人在身後喊清明王子，她就忍不住腳趾摳地。

還是算了吧。

宋老爺子說了這麽多話，臉上顯出疲累的神色，見此，唐意就知道這段談話快要接近尾聲了。

“小唐，”宋老爺子突然開口，“清明……我就交給你了。”

唐意疑惑挑眉，“交給我做什麽？要我給他當保鏢？”

宋老爺子哽住，無奈地揮揮手，“今年過年我沒讓清明他爸回家，但我也沒幾年好活了。等我走了，還請你多照顧清明，我看得出，這孩子很依賴你。”

唐意心領神會，“您放心，有我在，就算宋清明他爸也不能欺負他。”

……

臘月二十六，宋清明的外公請唐意做客，在外公家，唐意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宋家大哥。五官和宋清明很像，戴著金絲邊的眼鏡，一身書卷氣，好看得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人。

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宋清輝，月下清輝，人如其名。

見到他，唐意總算知道宋清明處處體貼備至的性子是受了誰的影響。

宋清輝是個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人，不僅僅因為優越的外表，更因為他令人如沐春風的性格，他會體貼地察覺到別人的需求，將周圍所有人都照顧得很好。那種刻在骨子裏的教養非常吸引人。

唐意還是第一次遇到相處起來讓人這麽舒服的人，對宋清輝的好感度瞬間拉滿，一頓飯賓主盡歡，只有宋清明有些悶悶不樂的。

吃完飯，宋清明送唐意回家，快要下車的時候，他突然低聲開口，“我……我大哥是不是很好看？”

唐意先是本能地點頭，察覺到宋清明情緒因為她的動作更加低落，頓時失笑，“你的五官其實比你大哥更好看，相信我，我會相面。”

宋清明眼神認真地看向唐意，“醫生說我年後可以斷藥了。”

唐意反應了一下他的意思，笑著鼓勵，“嗯，斷了藥你很快會瘦下去，以後早上我帶你一起晨練。”

宋清明總算高興了些，“我大哥名字也好聽。”

車子停穩，唐意開門下車，撐著車門轉身彎腰對車裏的宋清明說：“可我更喜歡你的名字，唐宋元明清，我們兩個占了四個。”

車裏，宋清明的臉從脖頸一路紅到了腦門。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過年，明天就回晴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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