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體育課的變故, 慕容軒原本想找唐意談談的想法也就沒能實現。

老黃繃緊了神經，下午第一節 自習課親自在教室裏守自習，慕容軒的手放在桌倉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不知道幹嘛。

唐意兜裏的手機隔一會震動一下, 隔一會震動一下, 打斷她的思路好幾次, 唐意擡眼看向斜前方的慕容軒。

大概是她眼神中的殺意猶如實質, 慕容軒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來。唐意對上他的視線，伸出食指搭在唇上無聲地噓了一下，然後收回食指，豎起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虛虛抹過, 眼神陰森森的, 意思很明顯——

再吵你就死定了。

慕容軒無聲地哀嚎一聲，轉回去，胳膊撐在課桌上，手捂著臉長長嘆了口氣。

唐意繼續啃字典。沒人打擾, 進度快了許多。手裏這本字典啃完了，期中考試的語文就不用愁了。

下課鈴聲響起，慕容軒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長腿一伸就跨到唐意桌邊敲她的桌子，“出去聊聊。”

唐意收起書, 跟著他上了樓頂的天臺。蘭英教學樓的天臺四周圍著一圈磚砌的圍欄，高度到唐意的脖子。

慕容軒神經兮兮地去檢查周圍有沒有人, 唐意站在圍欄邊, 拿出手機看之前慕容軒發給她的信息。

【警方的調查結果出來了, 那天體校幾個學生被人買通了要殺我。】

【你想不想知道幕後兇手是誰？】

【唐意, 我有一個重要發現要跟你說。】

【餵，大姐，你看看信息啊！】

唐意收起手機，看向走過來的慕容軒，“今早看到新聞，警方在慕容集團大樓裏帶走了一個人。”

慕容軒楞了一下，苦笑著搖頭，“就知道你應該能猜到。”

“只是猜到大致範圍，”唐意聳聳肩，“你們家的情況覆雜，殺你的動機無非就那幾種。這次是你爸的私生子還是情人？”

慕容軒神色覆雜，“總裁辦的總助……我爸的首席秘書，也是跟他最久的情婦。”

“哦。”唐意漠不關心，“就這？”

慕容軒轉過身背靠天臺邊沿，雙肘曲起撐在扶手大理石的臺面上，仰頭看著天，深吸一口氣，組織好了語言。

“我爸有很多情人和很多私生子，從小到大，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想讓我死。”

“這幾年，我陸續鏟除了幾個對我動過手的……但那些都只是小角色，真正可怕的還是我爸最看重的人，也就是慕容集團總裁的大秘……她甚至一度威脅到我媽的地位，我以為，這人我到最後才有可能撼動，甚至有可能永遠無法撼動”

“結果……老頭子今天一大早就在想辦法跟大秘劃清界限，棄車保帥，生怕這個新聞影響到慕容集團股價波動。真好笑啊，在我眼裏難以撼動大山，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消失了。”

“這種感覺就像……我還在打小怪練級，時刻準備著最後打BOSS，結果現在因為你插手，這個BOSS就這麽輕易被打倒了……”

唐意擡手制止他接下來的話，“打住，打倒你爸大秘的不是我。”

慕容軒微怔。

唐意接著說：“警察既然帶走她，就說明掌握了證據。她倒臺，是因為她觸犯了法律。這中間有我什麽事？”

“可是……要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想到報警。”慕容軒微微低頭，似乎在組織語言，好半天才重新開口，“為什麽你遇到事情，第一反應是報警呢？救我妹妹那次是，上周六那次也是。”

唐意不動聲色地反問：“大多數人第一反應都是報警吧？”

慕容軒自嘲一笑，“是啊，這麽簡單的常識，我竟然都沒想起來……這些年，我被暗殺過那麽多次，從來沒有想過報警。不管是我，還是我身邊其他人，都沒有生出過報警的念頭。好像我們潛意識裏，有人暗示我們，報警沒有用，只有自己手裏掌握更多的權利才能解決這些事。”

他眉頭緊鎖，疑惑的神情不似做偽。

唐意意識到他今天到底想跟自己談什麽，心跳微微加速。她點點頭，語氣依然平和淡然，“嗯，我發現了。”

“不，你不明白，”慕容軒搖頭，語無倫次，“遇到你之後，我發現了很多以前沒有意識到的事情。很多事情，很多常識，明明就擺在那兒，可我偏偏跟瞎了眼似的忽略了，好像有根線牽著我，控制著我的思想，又好像我被大霧裹在裏面，很多東西都朦朧模糊，看不清楚。”

唐意沈默著聽他說完，才輕聲問：“那你覺得，你現在看清了嗎？”

好半天，慕容軒才搖搖頭，“不知道，好像只有在你身邊，我的思維才會清晰。”

唐意突然開口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今天下午體育課，在排球館，你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你平常挺理智的，又很註意形象，很難想象你會幹出這麽白癡的事。”唐意沒說實話。

聽了慕容軒的一通分析，唐意已經相信，他跟自己一樣意識到這個世界有問題了。他明明才是異樣源頭，也是被這種異樣影響最深的人，卻能先於其他人覺醒，這說明他本身非常聰明且敏感。

這樣的他，實在不像會跟歐陽桀以及司徒風兩個一起犯傻丟排球的人。還有微生明，他今天下午會跟著歐陽桀一起犯傻，這是唐意沒想到的。

慕容軒眉頭緊緊皺起，似乎才意識到問題，“今天下午……不知不覺就那樣了。也許是被當時的氣氛裹挾住了？不……不對……”

他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驚恐地看向唐意，“我被控制了。”

怕唐意不信，他著急補充道：“就是那種懵懂的狀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潛意識覺得應該那麽做……你相信我嗎？”

唐意仔細端詳他臉上的表情，他眼神裏的驚恐是真的，茫然也是真的。恍惚間，唐意似乎又看到他後頸延伸出一根透明的蛛絲，延伸向不知名的遠方。

鬼使神差地，唐意伸出手，在他後頸繞了繞，手上並沒有感覺到任何阻礙，蛛絲也消失不見，好似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場幻覺。

看到她的動作，慕容軒本能地摸向自己的後頸，“你在找什麽？”

“沒什麽，”唐意收回手，語氣雲淡風輕，“剛才看到你後領子上沾了蜘蛛網，現在已經沒了。”

被她這麽一打岔，慕容軒驚恐的情緒稍微褪去了一點，卻還是急著追問：“唐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唐意莫名，“我知道什麽？”

“剛才那句話，要不是你提醒，我不會意識到問題；還有，雖然你推得幹凈，但是我爸的大秘就是因為你才會折進去；最後，我確定在你身邊的時候，蒙蔽我的東西會消退。這些都是證據。”

“證據什麽啊證據，”唐意揉揉額頭，“你爸的大秘折進去是因為她觸犯了國法，請相信國家機器的力量！至於你說在我身邊腦子更清醒……”

唐意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少年，這是學習的力量！學習讓你思維清晰，學習讓你改變命運，學習是創造美好未來的唯一途徑……所以，從今天開始，努力學習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唐意不是故意轉移話題，而是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她知道異樣的源頭在這幾個覆姓的少年身上，卻不知道異樣的原因，也不知道如果放任他覺醒，他頸後的蛛絲會不會有什麽變故。

如果慕容軒的感覺是對的，只有在她身邊才能抵抗那種無名的控制力的話，那就跟在她身邊一起學習好了。

“你真的不是在敷衍我嗎？”慕容軒不可置信地看著唐意。

唐意眼神認真地對上他的視線，“你覺得我這個人和別人相比，最特殊的地方是哪裏？”

“我覺得你哪裏都很特殊。”慕容軒回答。

“不不不，”唐意搖頭，“我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我熱愛學習。在遇到我之前，你見過像我這麽愛學習的人嗎？”

慕容軒還真按照她的思路往下思考了一下。

蘭英原本的學生裏，沒有一個對學習特別上心的。而十個特招生裏另外九個，雖然總在學習，卻更像是出於獎學金的鞭策和別的什麽目的，只有唐意，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熱愛學習這件事情，並且珍稀學習時間，感恩所有學習機會，還會抓住一切機會拉身邊人一起學習。

“你……說的是真的？”慕容軒將信將疑。

唐意翻了個白眼，“愛信不信。怎麽讓你學習好像是要騙你一樣，那麽警惕，學生不學習還想幹嘛？”

她大手一揮，自顧自往樓梯走去，“行了行了，要上課了，我要回去學習。你愛跟不跟，不跟小心被大灰狼抓走。”

身後安靜了一會，響起慕容軒有些匆忙的腳步聲。

“可是我跟你走得太近，你可能會被我牽連。你知道的，我們家那些私生子……”慕容軒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唐意駐足回首，看向站在樓梯口的少年，金色的夕陽從身後給他勾勒出一圈金邊。

“剛才說了那麽多都白說啦？”唐意聲音裏含著笑意，“要相信國家機器的力量啊！”

慕容軒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唐意站在陰暗的樓道裏，整個人卻像在發光，這光溫暖而堅定地驅散一切黑暗。

很多年後他依然沒有弄清楚那天的問題究竟是什麽答案，但他確定，一切的改變，都從那個叫唐意的女生在校門口給了他一個過肩摔開始。

作者有話說：

我做到了！！我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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