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 所有人都在雨中沈默地看著唐意，沒有人說話，只有雨點放肆地敲打著整個世界，雨聲反襯得氣氛更加沈悶壓抑。

這群不良少年經常因為打架被家長、老師和警察教育, 可是從沒被人用這種角度教育過。

他們是生在新中國, 長在紅旗下的孩子, 不曾經歷戰爭的恐怖, 也從未切身體會過動蕩年代下生活的不易。

對他們來說，戰爭是電視劇的一種題材，是歷史書上短短幾句話。

他們從未意識到，歷史書上那幾句話，字裏行間承載著多少絕望和痛苦, 多少熱血和犧牲。他們也不明白, 在這樣太平的年代安安穩穩的學習，是多麽難能可貴的機會。

看他們一臉迷茫的表情，唐意就知道，剛才自己的話, 他們聽見了，卻沒有聽進心裏去。

濃烈的悲傷和無力感從心底蔓延開，唐意閉了閉眼，突然感覺有點累，什麽都不想再說。

悠長的警笛撕裂暗沈沈的雨夜, 打破了現場凝滯的氣氛。

少年們頓時一片慌亂。

“警察怎麽來了？”

“誰報的警？”

“快跑啊！”

他們四散奔逃。

歐陽桀一個挺身從地上跳起來，拉著唐意就要跑。

唐意手腕一動便從歐陽桀的爪子裏掙脫出來, 懨懨地瞪了他一眼, “你跑什麽？”

“唐意你快跑啊！”歐陽桀吼道, “你殺了人, 在這兒等著被抓嗎！”

聽見這話，唐意忍不住嘴角抽搐。看到歐陽桀臉上真心實意的焦急，看到那頭不知抹了多少發膠的釘錘發型被雨水打濕貼在他頭上，原本在生悶氣的唐意忍不住被氣笑了。

另一邊的司徒風三人也跑過來。

“唐老大，你趕緊跑，出事兒我頂著。”司徒風開始從自己兜裏往外掏錢，結果被唐意彈了個腦瓜崩，哎喲一聲捂住自己腦門，可憐兮兮地看向唐意。

“你頂什麽頂，替別人頂罪是違法行為，”唐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心裏先前的低落被好笑暫時蓋過，“誰跟你說我殺人了？”

司徒風楞楞地指向最開始被唐意放倒的人，“你剛才不是砍他脖子……”

“刀背而已，沒砍死。”唐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扭頭看了看巷子兩頭的出口。

那幾個參與鬥毆的少年剛剛跑出去就撞上了趕來的警察，被摁倒在地。

先前逃跑的持刀行兇者也被守在巷口的南宮家司機拿下，交給了警察。

大雨中，幾名穿著雨衣的警察走過來。接觸不良的路燈在暴雨中徹底歇菜，黑暗的巷子中，看不清罩帽下警察的臉，但是唐意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小唐同學，又見面了。”

是屈國良。

歐陽桀和司徒風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擋在唐意面前，一米八的兩個大高個把瘦小的唐意擋了個嚴嚴實實。

唐意無奈舉起手，從兩個少年的肩膀上探出去對著屈國良招了招，權當打招呼。

“抱歉啊屈隊長，他們倆以為我殺了人，怕你們把我帶走。孩子腦子裏弦沒長齊呢，您多擔待。”

屈國良的聲音裏含著笑意，“小同學，對正在進行不法侵害行為的人，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於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他這段話拗口，兩人聽得腦子打結，但是最後一句“不負刑事責任”他們倆都聽懂了。

“不用負責？你們不是來抓唐老大的？哎喲！”司徒風剛說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腳，一個趔趄撲出去。

“誰是你老大？”少了一個“門神”，唐意的視野終於開闊，她對屈國良示意了一下身後，“報警的人是我。另外三個提刀砍人的在地上躺著呢，沒大傷，就是一時半會動不了。”

穿著雨衣的警察立刻按照她指的方向，把三個躺在地上的行兇者銬了。

“你報的警？”歐陽桀驚呼出聲，“你報警幹嘛？”

唐意嗤了一聲，“這話問得真可笑，遇到這種事情，報警是每個守法公民的義務。少年，你的思想覺悟水平堪憂啊，政治考試及格過嗎？”

沒料到這種時候她也能扯到成績，歐陽桀一時語塞。經過唐意提醒，他才恍然發覺，他似乎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麽事，都沒有生出過報警的念頭……

“走吧，回警局做筆錄。”屈國良對唐意招招手，“哎呀，半個月進兩次警局，小唐同學跟我們挺有緣，要不要考慮將來報警校啊？”

“再說吧。”唐意擡腳就要跟著屈國良走，身後突然有人抓住她的衣擺，一回頭就看見慕容軒。

少年渾身濕透，頭發緊緊貼在頭皮上，這樣狼狽的樣子讓他比平時故作風流的姿態少了幾分油膩，多了幾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清爽。

“讓我看看你的傷。”他聲音裏像是壓抑著覆雜的情緒，嗓子有點發緊。

這話讓幾個聽到的人都緊張起來。

“餵，女人，你受傷了？”

“唐老大，你傷哪兒了？”

“小唐同學受傷了？”

“沒有。”

唐意手指探進袖口，從兩邊袖管裏各抽出兩根鋁合金的窗框，從左邊袖口抽出來的窗框上面有一道凹下去的刀痕。

“你以為我跟你們似的，腦子一熱，什麽準備都不做就沖過來嗎？”

在幾個少年呆滯的目光中，她丟掉完好無損的兩根鋁合金，把有刀痕的收攏起來夾在腋下，預備著當物證遞上去，然後把破了口子的左袖戳到慕容軒眼前。

“出門前才拆封的外套，記得賠償，原價二百八十八，不折舊。”這是唐意今天買的衣服裏最貴的一件。

說完，轉身小跑著來到屈國良身邊，“屈隊長，好久不見啊。咱走著？對了，我獎金到賬了，那一千塊錢待會就還您，您可千萬別推辭……哦還有，我這次是不是也算見義勇為？有獎金嗎？”

……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深夜，雨停了，夜晚的空氣格外清新，馬路上的霓虹燈像被雨水洗過，在地面的積水中倒映出幹凈明亮的色澤。

南宮夢蝶一直沒回家，在警局門口等著，見唐意出來，小跑著過來抱住了她，“意意，你沒事吧？”

“沒事。”唐意抱了抱跟著她奔波一晚上的小姑娘，“走吧，送我回家。”

“好。”小姑娘扶著她往停車場走，力氣之大，唐意覺得自己腳基本沒沾地。

走到停車場，唐意才發現另外幾個少年也沒離開。停車場停了一溜兒豪車。

司徒風縮著脖子站在一個和他長相有八分相似的青年身後，看到唐意眼睛一亮，齜牙咧嘴地沖她做鬼臉。

“唐小姐，”男人回頭瞪了司徒風一眼，再轉回來時臉上已經掛上了如沐春風的笑容，“鄙人司徒朔，今天的事情我聽屈隊長說了，非常感謝您救了舍弟的命。”

他並沒有因為唐意瘦小的外表和年齡有任何輕視，鄭重地掏出名片雙手遞上來，“以後唐小姐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找我。小風不懂事，平時在學校裏，多仰賴您照顧。能和唐小姐這樣優秀的人做朋友，是他的運氣。”

唐意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報答救命之恩是一層意思，另一層大概是知道她忽悠司徒風學習的事情，在這兒暗示她以後再接再厲呢。

她了解過司徒家的情報，司徒朔是司徒風的長兄，在司徒集團任總經理，實際上現在已經是司徒家真正的掌權者。

他跟唐意一個沒權沒勢沒地位的孤兒平等對話，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怠慢和輕視，可見司徒家的家教。在這樣的人家長大，也難怪司徒風會養成一副天真純善的性格。

唐意笑瞇瞇地接過名片，“您過獎了，好說，好說。”

“天色已晚，就不打擾唐小姐休息了，改天再正式邀請您來家裏做客，希望唐小姐賞臉。”司徒朔微微欠身，等唐意回禮後才轉身上車。

司徒風不敢多耽擱，只能一邊瘋狂用手勢和嘴型示意唐意給他打電話，一邊一步三回頭地被保鏢塞進車子裏。

微生家來的是微生老師，溫溫柔柔地跟唐意道了謝，然後帶著微生明上了車。

微生明站在車門邊，回過頭來，眼神覆雜地看了唐意半晌，薄唇輕啟，低低吐出兩個字，“謝謝。”

唐意回以禮貌的微笑。

慕容軒和歐陽桀的家長都沒來，來的是管家。兩個少年長這麽大第一次進警局，接受來自國家機器的教育，都有些蔫蔫的。

他們兩個走過來的時候，南宮夢蝶像只炸毛的小貓似的，沖上去把歐陽桀推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走開，都怪你！自戀……”外號叫到一半她突然閉嘴，把最後一個字吞回去，繼續說道，“要不是你，意意也不會去冒險。”

面對南宮夢蝶的怒火，歐陽桀這次沒有反駁，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嘴唇翕動片刻，吐出幾個字，“對不起。”

“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啊，”唐意的語氣依然雲淡風輕，“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那三個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不是這樣的，”慕容軒上前一步，解釋道，“桀他只是沒想到……”

話說一半突然頓住，他悻悻閉上嘴，低頭跟著說了一句，“對不起。”

“沒想到什麽？”唐意挑挑眉，點破了慕容軒沒有外揚的家醜，“沒想到歐陽集會耍陰招，還是沒想到慕容家會有人搭順風車，直接來要你的命？”

慕容軒和歐陽桀同時驚訝地擡頭。

“你怎麽會知道？”慕容軒問。

唐意看了他們一眼，沒回答，轉身往南宮夢蝶的車子走去。

“夢蝶，走了，回家。”

“來了！”南宮夢蝶清脆地應了一聲，顛兒顛兒地追上來，追了一半突然停住，回過頭對處於震驚中的少年喊道：

“歐陽桀，你平時總是自稱本大爺，以為這樣很帥嗎？其實你幼稚死了！意意說了，真正帥的男人，應該懂得禮貌、尊重和責任三個詞的意思。”

“以後我不會叫你自戀狂了，意意說隨便給人起外號是不禮貌的行為。你願意給別人起外號就起吧！我不會因為你不禮貌，就讓自己也失禮。”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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