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decline.（我拒絕）”唐意的聲音不大，但是吐字之間卻讓人感覺到她的堅定。

戴安娜沒料到唐意這麽剛，楞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抓起講桌上的課本狠狠拍在桌面上，巨大的響聲驚得前排的學生整個人一個激靈。

“唐意，你是不是想造反！”她臉色鐵青，帶著碩大寶石戒指的食指崩得緊緊地指向唐意。

對比她的暴跳如雷，唐意的態度可以稱得上雲淡風輕。

“戴安娜女士，請恕我無法認同你的指責。”唐意依然操著一口地道倫敦腔，神情自若，侃侃而談，“造反有三層意思，一是為奪取政權而發動叛亂；二是對壓迫和剝削采取反抗行動；三是指小孩兒淘氣胡鬧。”

“鑒於您並非國家統治者也不是國家權力機構的相關人士，第一層意思顯然不成立；我今年十五歲，嚴格來說屬於青少年，並不是小孩子，第三層意思依然不成立。那麽您所謂的‘造反’指的應該是第二層意思，對壓迫和剝削采取反抗行動。”

“雖然我並未采取任何反抗行動，但是您承認了您對我實施壓迫和剝削的事實，基於這個前提，第二層意思勉強成立，如果這樣的話，那麽好吧，我接受你的指責。”

她語速不快，吐字清晰，發音標準到可以直接用做聽力材料。教室裏靜默片刻，突然響起幾聲突兀的掌聲。

其實她這一段長篇大論裏有許多生僻詞匯，現場大多數學生都沒有聽懂，就連講臺上的戴安娜也懵了片刻。只是她的語氣太平和，姿態落落大方，像在周一升旗儀式上做演講，講完後幾個人條件反射地就鼓掌了。

發出掌聲的學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合時宜，訕訕地收回手。唐意對他們點點頭，報以客氣的微笑，幾個人忍不住回以微笑，這場景更像演講致辭了。

講臺上的戴安娜也終於回過味來，頓時驚怒交加，抓起教案向唐意砸過來，“你給我滾出去！你不滾，今天這課我就不上了！”

教案在空中散開，紙頁翻飛，嘩啦作響。

唐意站在原地，神色不變地看著教案在自己身前四十五度的位置落地，堅硬的書脊砸在地板磚上發出沈默的聲音。

她掀起眼皮，眼裏帶了霜意，終於把語言系統切換回中文。

“在學校裏，教師教書育人，學生認真學習，各安其事。我尊重你作為老師在教室裏的權利，所以你讓我站起來，我站起來了。但是現在你要剝奪我學習的權利，並且以不履行教書育人的義務為威脅，請問，作為老師，這行為合理嗎？”

“你……”戴安娜怒目圓睜，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唐意搶白。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你放任徐紫月之流對我進行校園霸淩，並高唱受害者有罪論，對我進行思想打壓和精神控制，現在又來問我為什麽成績倒退，請問，你是以什麽立場問出這個問題？”

戴安娜的思維不自覺被唐意帶著跑，拍著桌子吼道：“我是你班主任，我還管不了你了？！”

唐意的表情依然平靜，語氣卻咄咄逼人，“權利和義務是對等的。你以班主任的身份質問我，可你從未履行過身為班主任的義務，憑什麽現在來享受你的權利？相反，你曾經的種種不負責任的言行和偏私行為對我的精神造成了莫大傷害，並且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從這一點上來說，我的成績倒退，確實應該歸因於你。”

這兩段中文班上的學生都聽懂了，有人一臉佩服，有人幸災樂禍，有人表情訕訕，眾生百態，不一而足。

講臺上戴安娜的怒氣值達到頂峰，胸脯劇烈起伏，“好，好，你一個學生還說不得了？說你兩句就跟我頂嘴，我看蘭英是容不下你了，現在立刻收拾書包滾回去，不用再來上課了。”

聞言，唐意神色依舊從容淡定，語氣不急不緩。

“當初貴校校長誠邀我入學，並與我簽訂協議。我履行義務，在每個學期末的聯考考出好成績，以此換取享受蘭英所有教學資源的權利。恕我直言，您恐怕沒有資格中斷這個協議。相反，因為你一系列瀆職行為嚴重影響我學習，阻礙我履行和貴校簽訂的協議，我有義務誠實向教務處反應這一事實。”

她偏過頭看向門口，“您說是嗎，周主任。”

唐意的位置在教室左邊最後一排，恰與前門呈對角線。因此，當周扒皮帶著周立明從辦公室方向走過來時，她一眼就看到了，而講臺上的戴安娜只顧著生氣，絲毫沒註意門口多了個人。

等到唐意這句話出口，她劇烈起伏的胸膛突然僵住，眼中的怒火肉眼可見地變為驚慌，唰一下回過頭去，精心打理的卷發在空中甩過一道弧線打在她臉上。

周扒皮背著手站在教室門口，臉色比早上發現周立明欺負同學的時候更陰沈。

“周、周主任，”戴安娜扯出一個略顯牽強的笑，“您什麽時候來的，我這……”

“你跟我來。”周扒皮看了一眼班上其它學生，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轉頭就走，丟下周立明一個人站在教室門口不敢亂動。

“周主任，哎，周主任……”戴安娜叫著追出去。

班上的學生被接二連三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面色各異地打量唐意。

唐意始終保持平和淡然的神情，輕輕拉開椅子坐下，姿態安逸地翻開之前收起來的字典，清淩淩的視線掃過偷眼看她的同學，“看我幹嘛？看書啊！”

同學們紛紛轉過頭去，該幹嘛幹嘛。

唐意收回視線，落在字典上，繼續啃簡體字。剛才在英語課上，老師在的時候，她尊重課堂秩序，所以拿起了英語書。現在老師走了，這節課就是仔細，她可以靈活地安排自己的學習任務。

只是沒看多少，她就察覺到有人接近，擡起頭就見周立明期期艾艾地湊過來，雙手作揖，壓低聲音問：“你能不能把我的烈焰將軍還給我？”

“烈焰將軍？”唐意挑眉。

“呃……我給我的蛇起的名字……它特別能吃，還特別懶，你留著它沒用，還給我好不好？”

他沒有直接上手來搶，唐意十分欣慰，也樂意跟他進行和平對話，一手撐著下巴看向他，重覆了一遍之前的問題，“你的蛇，為什麽在我的抽屜裏？”

周立明咬了咬嘴唇，垂頭喪氣地說：“我……我放的。”

“你把蛇放進我的抽屜做什麽？”唐意步步緊逼。

“就……想嚇嚇你，開個玩笑……”

“開玩笑？”唐意一字一頓地重覆，聲音裏帶著嘲諷，“那我也跟你開個玩笑好不好？”

“什麽？”周立明疑惑地問。

剛問完，他就知道唐意想跟他開什麽玩笑了。

唐意一把從桌倉裏抽出裝了蛇的書包，起身走到敞開的窗邊，一只手抓著書包袋子甩出窗外。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掛在唐意細瘦伶仃的手腕上，顯得岌岌可危。

七班在三樓，這麽高的高度落下去，就算是貓也會受傷，更別說是裝在書包裏的寵物蛇了。

周立明大驚失色，“別！千萬別！”

唐意回過頭，神色在逆光中不甚清晰，語氣裏卻夾了寒意，“這個玩笑，好笑嗎？”

“不好笑不好笑，”周立明又是擺手又是作揖，“求你了姐，還給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唐意輕笑一聲，“開個玩笑嘛，你幹嘛這麽認真。”

嘴上這麽說著，手卻緩緩松開，書包倏然下落，在周立明的驚叫聲中，唐意重新握住書包的肩帶。書包裏的蛇受到驚嚇，開始瘋狂扭動，書包在唐意瘦弱的手上搖晃，看起來更危險了。

“我錯了我錯了！”周立明大喊出聲，“我混蛋，我以後再也不嚇你了。”

唐意收了笑，挑眉問：“那以前呢？”

“以前什麽？”周立明本能地反問一句，隨即反應過來，捏了捏拳頭，猛地鞠躬，幾乎貼到地上，“對不起，以前我不該嚇你。”

唐意不為所動，“你的道歉，比起你曾經造成的傷害，太輕了。”

孫威看不下去，推了周立明一把，“慫什麽，直接上去搶，我就不信她真的敢扔。”

周立明一胳膊肘搗回去，“閉嘴，敢情不是你的蛇！”

他又轉向唐意，繼續低聲下氣，“那你要我怎麽做？”

唐意拎著書包袋子顛了兩下，看得周立明捧著心臟倒抽一口冷氣，似乎要厥過去，她才把書包從窗外收回來，說：“你跟我來。”

說完，把書包甩到背上，越過周立明往後門走。

孫威眼珠轉了轉，在唐意經過的時候，突然伸手去抓她背上的書包。

唐意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突然蹲身，恰好躲過孫威抓過來的手，同時一個掃堂腿掃過孫威的腳踝。

原本以她現在的力氣，掃堂腿並沒有多少力道。可剛才孫威為了抓她的書包，重心偏移，本來就沒站穩，被她這麽一掃頓時向側邊倒去，撞倒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

長假返校第一天，垃圾桶裏沒多少垃圾，但是好巧不巧地，垃圾桶反扣過來罩住了孫威的腦袋。

周圍的學生頓時哄堂大笑，前頭視線受阻的不由得站起來看熱鬧，教室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氛，一如此前小唐意被人捉弄露出窘態時的待遇。

唐意回頭，看都沒看孫威，平靜的眼神落在周立明身上，“楞著幹嘛？你的蛇不要了？”

周立明如夢初醒，急忙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教室，上樓，唐意在一間緊鎖的門前停下。

門框上掛著鐵藝雕花門牌，上面寫著三個字：廣播室。

周立明一臉詫異，“你帶我來這裏幹嘛？”

唐意回頭沖他一笑，“道歉，當然要公開道才夠分量。”

周立明頓時明白了唐意的打算，少年人的自尊突然擡頭，但是見識過唐意懟班主任，撂倒孫威的場面，他不敢明火執仗地跟唐意對著幹，眼珠一轉，靈光一閃。

“廣播室的門現在肯定是鎖著的，我們沒鑰匙，進不去啊！”

唐意笑了笑，從兜裏掏出兩根鐵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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