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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 侮辱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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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亮, 沿街的鋪子還沒開門,掌櫃睡得淺,她下樓他就醒了, 這會兒送走人, 睡意又湧了上來。

回屋繼續睡是不可能了, 他熄滅燈籠, 準備趴在大堂的桌邊打會兒盹。

門掩著,只留了條窄小的縫隙, 他雙手枕著側臉, 面朝著門的方向,半夢半醒間, 隱約閃過微弱的亮光, 倏地睜開了眼。

男子提著盞圓燈籠,渾身裹挾著清晨的寒意,像根修長的翠竹立在門口,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掌櫃坐起,瞌睡全無,“公子來找小娘子的嗎?”

“我坐會兒。”

天邊露出魚肚白了, 大堂光線昏沈沈的, 他擡眉往樓上瞅了眼,隨手將燈籠擱在桌上, 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掌櫃小心翼翼覷著他神色, 沙啞道, “小娘子已經走了。”

男子頓住, 臉頰蹦了蹦, 掌櫃起身點亮桌上的燈燭, 望著跳躍的火光道,“昨個兒公子走後小娘子就心神不寧,夜裏一宿沒睡,一刻鐘前,落寞的往城門方向去了...”

男子搭在桌上的手緊了緊,一言不發。

“小娘子在客棧住了五晚,該是沒錢了,結賬後,我看她手裏就剩兩個銅板了...”

“......”

掌櫃雖覺得小兩口不登對,但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親,他說話自然向著雲巧些,又道,“往常,她離開客棧眉開眼笑的,今個兒則魂不守舍的,一個勁往縣學瞄,走兩步就揉眼睛,好像眼裏有沙似的...”

“那會兒街上黑燈瞎火的,走出去老遠,我才聽到兩聲嗚咽,哎...”

短短幾句,他就將雲巧失魂落魄委屈難過形容得栩栩如生,他經常和人打交道,最明白怎麽說勾起人的悲憫,哪曉得桌邊的男子剛剛還緊張擔憂,突地扯著嘴角笑起來。

他生了雙杏眼,笑起來,宛如春日拂過荷塘的風,溫柔舒服。

他雙唇微啟,“掌櫃,你瞎說的吧。”

“......”掌櫃瞪大眼,他怎麽知道?死不承認,“我騙公子作甚,小娘子真的天不亮就離開客棧了。”

唐鈍沈默了。

跳躍的光映在他眼底,安靜無聲,他信她走了,但她會哭他不信,她娘堅韌,從小就教她怎麽適應悲慘的生活,人前是不會哭的,“她吃了早飯走的嗎?”

掌櫃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嗓門也大了,“沒有,她沒錢了。”

錢她是有的,就怕她犯傻不會花,她既說沈雲翔給她錢,想必去過蓮花村了,此番該是回長流村了,她就兩個銅板,租牛車明顯不夠,這麽早出門,又想走路回去?

山裏有西涼細作,若碰著...

他感覺心揪了下,不敢往下想了,倉皇跑了出去。

掌櫃嘆氣,忍不住嘮叨,“小娘子年齡小,你深明大義,多讓著她啊。”

都是些什麽事...

見他忘了提燈籠,他拿過追出去,人已經跑出去老遠了。

雲巧到城門時天兒已經亮了,附近村子的人進城做買賣,城門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出城倒是寬泛,她身上還有兩串錢,走到香味濃郁,煙霧騰騰的早攤前,“老板,這黑雞蛋怎麽賣?”

老板被這說法逗笑了,“姑娘,這是茶葉蛋,我從男方學來的,五文錢兩個...”

煮雞蛋只要兩文錢,這個要貴半文。

她咽了咽口水,“好吃嗎?”

“好吃,不是我吹牛,整個漣水縣賣茶葉蛋的,沒有比我家更正宗的了...”

她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我買八個。”

“好呢。”

剛出鍋的茶葉蛋滾燙,她握在手裏,來回掂,“這個壞了。”

“沒壞,破殼而已,破殼更入味,你嘗嘗就知道了。”

雲巧退回去,“我要沒壞的。”

老板點頭,“行。”

八個茶葉蛋,七個裝好放背簍,一個剝來吃了,老板收好錢,朝街上吆喝兩聲,只見小姑娘去而覆返,她嘴裏含著冒煙的雞蛋,驚喜的說,“老板,茶葉蛋真好吃。”

於攤販而言,這種是最大的讚美,老板笑哈哈道,“我沒騙你吧,貴有貴的好處。”

“我以後還來買。”雲巧兩只手捏著雞蛋,肩頭的扁擔晃悠悠的,老板貼心替她扶著,“以後常來照顧我家生意啊。”

“好。”

前兩次進城她就註意到這個攤了,但老板都說賣完了,幸好今個兒起得早。

雞蛋下肚,心裏瞬間得到滿足。

以致看到李善都順眼很多。

他穿著身黑色長袍,面龐冷硬,身側站著個倒三角的中年男子,與他嘀嘀咕咕說著什麽。

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人,長春和長夏也在其中。

兩人看到他,走到李善跟前指了指她,只見李善扭頭望過來,眼眸黑沈沈的。

她彎眉,蹭蹭跑過去,“李善,你怎麽來了呀?”

“......”李善看了眼長春,波瀾不驚的眼眸有絲皸裂:她這是鬧哪出?

長春也驚訝。

要知道,雲巧不太瞧得起李善,路上碰到,永遠一副‘你別想騙我’的表情,主動湊上前打招呼幾乎從來沒有過。

李善回神快,掃到兩邊輕飄飄的籮筐,打發走中年男子,戲謔道,“你想清楚了?”

雲妮最會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教出來的妹子又怎麽會傻?

唐鈍寒門出身,即便將來入仕也要好幾年,雲妮多精明的人,怎麽會將未來押在秀才身上。

“想清楚什麽?”

周圍人多,不是說話的地兒,李善問她是不是回長流村,她點頭。

“想不想找平安?”

雲巧搖頭。

說話的間隙,長春已經接過她的扁擔自己挑著籮筐,背簍則被長夏奪了去,李善指著北邊方向,“平安在山裏,我帶你找他怎麽樣?”

“李善,你是不是希望我嫁給平安然後替你做事呀...”

李善不意外她問出這種話,前兩天,底下的人偶然發現沈來財被丟進西涼軍裏做苦力,這等本事,只有雲妮做得到,雲巧來漣水縣有幾日行蹤不明,定是見雲妮去了,沈來安他們估計也是雲妮藏起來的,他走向官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做事是其次,還是因為你和平安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是什麽?”

官道時不時有挑擔子或挑柴的農夫經過,看他們身姿凜凜,面色不善,不敢靠近,李善視線淡淡掃過行人,解釋道,“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

雲巧不否認,說,“但我不想嫁給他。”

李善看她,“為什麽?”

唐鈍昨天回的縣學,而她的籮筐和背簍卻沒裝肉,要麽她沒見著唐鈍,要麽惹唐鈍生氣了。

以他對唐鈍的了解,更像後者。

而唐鈍再慪氣,不會讓她這樣回去,除非唐鈍非常生氣,那就是她喜歡上別人了。

除了平安,她還有更好的選擇不成?

李善心裏冒出張富貴逼人的臉,轉而想想不可能,雲妮再瘋,不會...

遐思間,她天真的話傳來。

“因為我想嫁給你啊。”

“......”

李善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長春他們則呆若木雞,追隨將軍多年,第一次見如此直白的人。

幾人看看一臉坦然的雲巧,又看看臉黑如墨的李善,識趣的裝啞巴。

“你想嫁給我?”李善嘴角僵硬的說不出其他話來。

她侮辱誰呢。

“對啊,你官職比平安高,俸祿比平安多,其他差些也無妨。”

“.....”

嫁給他是有多勉強?

李善手背青筋跳了跳,眼裏燒起熊熊大火,“雲妮說的?”

真當他不敢動她是不是?

“不是。”雲巧將雲妮摘清,“唐鈍說的?”

“......”

唐鈍報覆他攛掇平安挖他墻角是不是?

果然無毒不丈夫。

換了旁人,李善鐵定會懷疑話裏的真假,可雲巧是個死心眼,不想說的話就說不知道,不會撒謊。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佩服。

“李善,你娶我的話,我就替你幹活,你是將軍,領軍打仗需要探子,我給你做探子...”

說到這,李善愈發深信不疑。

就是唐鈍教的。

“我已經成親了。”李善生硬道。

極少看他有吃癟的時候,回過神的隨從們驚訝得瞪大眼,生怕錯過如此精彩的場面,見雲巧低下頭去,膽大的掩唇咳了咳,朝雲巧搖頭。

不,他沒有。

“李善,你為什麽老是愛騙人呀。”

“......”

忘記這姑娘眼明心亮,總能在關鍵時刻識別自家將軍的鬼話。

李善走快了些,臉色不變,“我騙你作甚?”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這還用想嗎?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人就不會問這種話。

他不答。

她繼續說,“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李善,你這樣做不對。”

“......”

李善後悔了,唐鈍此人睚眥必報,想過他會怒沖沖沖進衙門打架,怎麽也想不到他出這麽損的招兒,他問,“你嫁給我,唐鈍怎麽辦?”

唐鈍救她於水火,不可是單單同情那麽簡單。

“什麽怎麽辦?”

“你是他娘子,你嫁給...旁人,他不就孤零零一個人了嗎?”

“他會有自己媳婦呀。”

“......”李善感覺眉心一抽一抽的疼,來西州以前,怎麽也想不到會栽一個小姑娘手裏,他揉揉眉心,“你進了唐家的門,就是唐鈍娘子,再嫁他人,是要坐牢的...”

“我沒嫁給他呀,他說了,我是他妹妹。”

“......”

李善懷疑唐鈍當初說這句話是不是在這等著他。

他不和雲巧辯解,也不誘惑她嫁給平安,教她三從四德的道理,她是唐家媳婦,唐家族裏承認的,雖沒三媒六聘,也不該心系旁人,否則會被浸豬籠,沈塘。

他故意將後果說得極為嚴重。

雲巧眨眨眼,“那你還讓我嫁給平安?”

“......”

一失足成千古恨,李善笑,“和你開玩笑的。”

就不能打她的主意。

唐鈍追出城已經看不到雲巧的影兒了,他一路跑來,額頭起了細密的汗,衣服的領子往裏卷著,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他跟守城士兵描述雲巧的衣著,問她坐牛車出城還是走出城的。

清晨出城的人不多,士兵肯定有印象。

“那姑娘一個人,出城後好像碰到群熟人,和他們走了。”

一群熟人?唐鈍臉白了瞬,她沒有心計,不懂謀劃,大咧咧告訴李善自己的心意,勢必會被李善好好利用一番,他問,“她們往哪兒去了?”

“北陽鎮方向。”

雲巧出門帶的銀錢花得剩下兩文,沒有租牛車,而是走的路,李善還想著進山後將她騙去清水縣,誰知她規規矩矩走官道。

李善道,“不走近路了?”

“走官道。”

官道巡邏的衙役沒撤,她爹說山裏恐有漏網的山匪,叮囑她別往山裏去,她問李善,“你們回嶺關嗎?”

李善是去清水縣查看修路的進度的,她出現的那刻,臨時改了主意,“對。”

“不坐牛車嗎?”

“走路。”

唐鈍看到她的時候,她正踮著腳,扒拉和槐樹的枝椏摘槐花,李善站在旁邊,和巡邏的士兵說著什麽,眼神時不時落在她身上。

唐鈍心裏咯噔了下,“雲巧。”

滿手白花的雲巧擡起頭,見是他,喜出望外,“唐鈍,你也回家嗎?”

她能坐牛車了。

松開手,枝椏顫動,落下幾朵花兒,一朵貼在她眉間,她扒了扒,興沖沖跑上道,捧起花,“唐鈍,你吃槐花嗎?”

不等她說其他,他伸出手,架住她腋窩,將她抱了起來。

花撒了一半。

她緊緊捧著,低頭張嘴,含了一大口,唐鈍拿走她眉間的花,餘光睨過路邊的李善,如罩寒霜,“李善同你說什麽了?”

李善無所不用其極,待她如何會有真心?而且高門世家,婚事不是李善自己能做主的,哪怕她如願成了將軍夫人,後宅手段也會要了她的命。

沈雲翔想得太簡單了。

花兒是甜的,像蜂蜜水,她嚼了嚼,道,“他說了很多。”

“你慢慢說。”

他倒要看看李善打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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