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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032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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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巧正跟沈雲翔邀功, 沒有註意到巷口倉促跑來又怒跑遠的身影。

她下了狠勁,牙印嵌入手臂,硬生生咬掉對方半塊肉, 饒是罵他活該的吳伯看了皮肉綻開的血腥場面都禁不住倒吸口涼氣。

這不比狗咬得輕!

吳伯下意識看向自己手臂, 忍不住將卷起的袖子放下, 眼角瞥到抹熟悉的身影, 噔噔噔追過去,詫異, “你不進去瞧瞧嗎?”

唐鈍肅著臉, 語氣還算隱忍,“瞧什麽?”

吳伯睜大眼, “雲巧姑娘挨了打。”

那兩人沒占著便宜, 雲巧恐怕也沒討著好,畢竟兩人跟她動手了,她細胳膊細腿的,哪兒禁得住,吳伯有些擔憂,“也不知她傷著沒?”

“......” 唐鈍看他一眼,反問, “你看她像傷著的嗎?”

“像。”

“......”唐鈍吸口氣, 額頭青筋隱跳,“活該。”

“......”吳伯瞠目, 一臉匪夷所思望著唐鈍, 難以相信素來彬彬有禮行事溫和的他會說出幸災樂禍的話來, 還是對一個小姑娘, 猜兩人是不是鬧了什麽別扭, 小年輕, 哪兒沒有拌嘴的時候呢?

他端出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小姑娘碰到這種事不定怎麽害怕呢,你慪氣也別慪太久,人還等著你哄呢。”

“......”

沈雲巧和他無親無故,談何‘哄’字,吳伯他這是又喝酒了?

跳過這個話,他看向陽光鋪灑的長街,語氣極輕的問了句,“她受傷了?”

聽著漫不經心,臉上表情可不是那麽回事。吳伯臉上忍不住笑意,心想到底還是在意的,否則怎麽會關心她有沒有受傷,心思一轉,添油加醋道,“怎麽沒受傷,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把她拉開,她靠墻弓著身子喊疼呢。”

“......”睜眼說瞎話倒也不必如此,唐鈍面無表情收回視線,“你剛不是不知道嗎?”

吳伯面不改色,“我這不是年紀大了沒有想起來嗎?”

“......”

吳伯問他,“真不回去瞧瞧?”

唐鈍抿了抿唇,他是被沈雲翔歇斯底裏的哭喊聲驚來的,顧大人和先生還在前面等著,耽擱久了不太禮貌,搖頭道,“不必了,她身上有錢。”

真受傷會找大夫看的。

語畢,吐出口濁氣,神色恢覆如常,大步往盡頭走去。

吳伯幽幽吐出幾個字,“口是心非的人哪。”

“......”唐鈍懷疑吳伯誤會了什麽,他和沈雲巧的交情緣於他隨口的那句‘你跟我說話,我給你東西吃’,其他沒有什麽。

尚未解釋,吳伯已搖著蒲扇,晃晃悠悠進了書塾的門。

唐鈍有口難言,心情無端沈了下去。

盡頭處,幾個身形挺拔的衙役簇擁著顧大人走近。片刻前他們剛跨進福安鎮賣石頭的鋪子,驟然聽到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一行人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看唐鈍像陣風似的沖了過去。

他們循著背影追過來,先聽說有人拐子,後又聽說人販子被咬了,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見唐鈍面上不覆緊張,不由得問他道,“出什麽事了?”

“人販子被人當成人拐子咬傷了。”唐鈍微微頷首,其他的並不多說。

顧大人沈眉,“福安鎮人拐子很猖獗嗎?”

唐鈍想了想,斟酌道,“比早些年好多了。”

顧大人若有所思,“修好路就該好好管管了。”

唐鈍點了點頭,沒有半句越界的話,走去先生身側,重新往石頭鋪走。

唐鈍來過的事兒雲巧是從圍觀人嘴裏知道的,彼時兩個漢子回家關上了門,她和沈雲翔準備家去,人堆裏不知誰嘀咕了句,“秀才爺是不是很忙,來了趟就走了。”

雲巧看了眼說話的人,問沈雲翔,“翔哥兒,唐鈍來過嗎?”她怎麽沒看到他?

沈雲翔衣服滿是血漬,腥味直往鼻子裏鉆,垮著臉道,“他不來咱能脫身?”

那兩人想訛她們錢的,唐鈍在巷子口站著,兩人敢怒不敢言。

“你怎麽都不和我說。”雲巧翹起嘴角,不高興道,“我都沒見著他。”

沈雲翔氣惱,“就你滿嘴血紅的模樣,他見了只會夜裏睡不著。”

雲巧不懂了,“為什麽呀?”

“你說為什麽?”

雲巧努嘴,“我哪兒知道。”

沈雲翔懶得和她廢話,挽著她的手,嚴肅道,“以後再碰到類似的事兒不準回頭了,咱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算了。”

兩個人賣掉起碼有個伴兒,真要留下她,孤零零的多可憐,他強調,“不能讓我自己跑。”

雲巧理直氣壯,“你是弟弟,我要保護你啊。”

“我不要你保護。”

“不行。”雲巧搖頭,“娘說了我們是一家人,我保護你,你保護我...還有雲妮。”

沈雲翔想到她揮著樹枝堵著不讓兩人抓他的畫面,心有餘悸,“我不要任何人保護。”

見雲巧蹙起眉,他擡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粗啞的聲音沈而有力,“我會保護好你和雲妮的,我是男子漢,有什麽事,我站前邊。”

這話雲巧聽懂了,她娘也是這麽說的,男子頂天立地,遇事不能畏縮,她點點頭,“成,以後碰到人拐子,我跑你留下。”

“......”他也不是這個意思。

罷了,索性有驚無險。

他又道,“鎮上也有壞人,往後你不能單獨來了。”

盡管那些人信誓旦旦說那兩人沒起壞心,只是逗他們玩,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兩人想什麽只有他們自個兒清楚,沈雲翔再三叮囑,“尤其不能再走那條巷子了,以後走有人的大街。”

雲巧順從地附和,“好...和雲妮說,雲妮也不走。”

沈雲翔臉色慢慢恢覆如常,後背衣衫濕得透透的,給嚇的。

之前是雲巧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沒了,如今換成了沈雲翔,耳提面命警告她不準獨自來鎮上,更不準再走這條小巷,啰裏啰嗦的出了城門,太陽已往西邊山頭去了。

山林起伏,像著了火。

兩人走到山腳,朦朦聽到身後有人喊,回眸一看,沈雲巧頓時咧起了嘴角,歡呼,“唐鈍,你也回家嗎?”

唐鈍拎著兩個紙包,臉色陰沈走到兩人跟前,“我同你們一道回去。”

雲巧興奮地點頭,“好啊。”

說完問他,“書塾又放假了嗎?”

唐鈍淡淡嗯了聲,沈雲巧松開沈雲翔的手,過去挨著他,“唐鈍,讀書辛苦嗎?”

唐鈍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卻也料到不能順她的意往下接,模淩兩可道,“還行。”

那是辛苦還是不辛苦?雲巧納悶。雲妮說唐鈍是最有出息的,十裏八村沒人比得過,因為他會讀書,書裏有金子,唐鈍這輩子都不會差錢,她嫁過去會有好日子過。

她就擔心一件事,辛苦的人老得快,活不了太久,像她奶總嚷嚷自己累沒幾年好活,她希望唐鈍活久些。

遂問,“唐鈍,你會長命百歲嗎?”

唐鈍太陽穴繃了下,“這誰清楚?”

“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沒數嗎?”

“......”心頭的煩悶又快抑制不住往上湧,唐鈍反問,“你的問題怎麽這麽多?”

“我們是朋友,當然要了解清楚啊。”

嫁給短命鬼的話她就成了寡婦,寡婦會被欺負的,她堅持問,“唐鈍,你會長命百歲嗎?”

唐鈍看她,克制道,“不知道。”

雲巧面露難色,“那怎麽辦?不然問問雲妮。”

“......”唐鈍想掰開她腦子瞧瞧裏邊裝的什麽,生老病死是人無法控制的事兒,雲妮是個算命的也不行,他望著枝繁葉茂的樹,轉移話題,“你們不是要回家嗎?還不走?”

剛剛他們跟石頭鋪掌櫃打聽了下,掌櫃不清楚福安鎮底下幾個村的情況,鋪子裏賣的石頭是臨鎮運過來的,價格昂貴,尋常百姓家用不起,鋪路的話,最好找個石場,征石匠,省時省力。

他突然就想起雲巧來,雲巧熟悉地形,找石場的話問她再合適不過,故而跟先生告假,火急火燎追了出來,幸好追上了,再晚一刻,兩人進山他就只能私下再找她。

麻煩。

他跑著來的,額頭滿是汗。

雲巧撩起自己衣角擦他的額頭,唐鈍皺眉退開,無意掃到她撩衣服露出大片肚臍,眸光微暗,訓誡道,“幹什麽呢?”

雲巧猶不自知,“給你擦汗啊。”

“......”唐鈍背過身,僵硬道,“不用。”

雲巧遺憾地垂下手,須臾又撩起,唐鈍拍開她的手,拽著她衣服往下扯,有點來氣了,“你是姑娘家,能不能端莊些?名聲不要了嗎?”

端莊於雲巧而言是個陌生詞匯完全不懂,名聲她是知道的,反駁,“名聲沒用啊,活得好最重要。”

雲妮說了,想嫁人臉皮就得厚,尤其在唐鈍面前。

想到什麽,她又彎腰仰頭看唐鈍漆黑的眼,“唐鈍,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短短幾日功夫,竟對他動手動腳,唐鈍瞪她,“你跟誰學的?”

雲巧懵了,“學什麽?”

唐鈍盯著她看片刻,覺得自己管太多了,洩氣地往山裏走,“沒什麽。”

雲巧跟上他,眼睛落在他側臉上,一點也不看路,唐鈍眉頭皺得更緊,“你怎麽了?”

難道真被嚇著了?

雲巧不太聽得懂他的話,舔舔唇,細聲細氣地問,“唐鈍,你今個兒怎麽了?”

“......”簡直雞同鴨講,唐鈍撥開淩亂的樹叢,“是往這邊嗎?”

整片只有這兒有人走過的痕跡,唐鈍猜她們來鎮上走的這條道。

雲巧點點頭,“對啊。”

唐鈍兀自往前走,臉色冷漠,雲巧抓著他衣角,亦步亦趨跟著他,“唐鈍,你生氣了嗎?”

“沒有。”有什麽值得他生氣的?

“哦。”雲巧晃晃他胳膊,唐鈍回眸,見她把樹枝給自己,他回過頭去,“你自己杵著吧。”

“我牽著你就好了呀。”

“......”唐鈍拽回自己衣角,憋悶道,“牽你弟弟去。”

沈雲翔走在最後的,離兩人約四五步距離,雲巧回眸瞅了眼,拒絕,“不要,我要牽著你。”

唐鈍專心看著腳下的路,順嘴問了句為什麽。

“因為你好看。”

“......”這話不像她會說的,唐鈍問她,“誰和你說的?”

“還用人說嗎?我自己有眼睛,會看啊。”雲巧說著話,往他胳膊捏了捏,略微遺憾道,“就是胳膊有點細。”

“......”

“不過沒關系,你有錢。”

“......”

這一刻,唐鈍確信有人在雲巧耳朵邊說了什麽,且是關於他的。

“你這幾天見什麽人了?”唐鈍探她的話。

雲巧一只手牽著他衣服,一只手握著樹枝往兩邊樹叢拍,老實道,“人牙子啊,他們誇翔哥兒臉蛋值錢,拉他去賣呢,給我攔住了。”

雲巧眉飛色舞道,“唐鈍,我打架又厲害了呢。”

“......”唐鈍冷呵,“你可真厲害。”

雲巧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厲害,我沒咬過人呢,要知道我咬人這麽厲害,,大堂哥打我我就不踩他腳了,咬他多好啊。”

說著,敲了敲自己雪白的牙,“我牙口好,咬人都不疼的。”

“......”

“就是腮幫子有點酸。”雲巧戳戳自己臉頰,仍覺得高興,“唐鈍,以後誰欺負你我幫你咬他。”

唐鈍:“......”他又不是二郎神,不養哮天犬。

她的牙擦洗過了,但說話仍有淡淡的腥味,唐鈍聞到了,心裏不適,“你受傷了沒?”

“沒啊。”雲巧拍拍胸,頗為得意,“我好好的喲。”

唐鈍後悔問這話了,就雲巧這沒心沒肺的性子,估計真傷著也感受不到,看她的手就知道了,“走吧。”

這下是真不想說話了。

但雲巧是誰啊,她打開話匣子哪兒闔得上,拉著唐鈍衣角,嘴裏嘀嘀咕咕不停,“唐鈍,你說他們會來綠水村嗎?我奶想賣了我換錢,她和我爺商量好了,年底就把我賣去北村,你去過北村嗎?春花說北村漢子很恐怖,寧肯賣去伺候人也別賣去北村...”

唐鈍步伐微頓,回眸,“你奶要賣你去北村?”

樹影斑駁,細碎的光照在她雲淡風輕的臉上,她驟然咧嘴笑道,“是啊,我奶是這麽說的。”

唐鈍心頭磕了下,“你不是幹活了嗎?”

村裏人都說她是沈家最勤快的孩子,比幾個男孩能吃苦得多,沈家養豬的功勞全是她的,憑什麽賣掉她?

“對啊我幹活了呀。”

“......”和她說話費勁,唐鈍心氣不順,“那她為什麽賣你?”

“想賣就賣唄。”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唐鈍拍她腦門,無端火大,“你知道‘賣’是什麽意思嗎?”

雲巧捂著頭,嘟噥,“我當然知道啊,我又不傻。”

“我看沒有比你更傻的了。”都快被賣了還整天樂呵呵的,就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看他又拉起臉,雲巧問,“唐鈍,你生氣了嗎?”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氣我傻啊。”

“......”唐鈍又給了她腦門一記,“我是氣那個嗎?”

“不是嗎?”

唐鈍啞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氣什麽,心口像被人攥在手裏翻來覆去的揉搓,掙紮卻無力擺脫的憤怒感,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問她,“你奶賣了你你怎麽辦?”

“不怎麽辦呀,反正我又賣不出去。”說到這,她仰起頭,細長的眼盛滿了希望的光。

因為我要嫁給你呀。

雲巧在心裏說。

嫁人就不用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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