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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 進賊這件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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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曬著玉米棒子, 沈老頭邊撿進籮筐邊問沈來財,“我讓你去李家問你問了沒?”

沈來財早起晚歸在長流村幹活,沒碰到過李家人, 而且那種話他也問不出口, 見他爹怒氣未消, 抓起籮筐邊的扁擔就走了出去。

看他獰著臉, 沈雲山掉頭想跑,又怕他爺真不要他, 眼裏嚇出淚花來, 遲疑半晌,雙手抱頭, 結結實實挨了兩扁擔。

沈老頭冷哼, “你不是挺能跑的嗎?怎麽不跑了?”

“爺...”

“繼續給我打!”

親爹發了話,沈來財不敢停手,又揍了沈雲山好幾下,直到聽他爹喊收玉米他才松了口氣。

養個兒子不容易,打死了難受的還是自己。

雲巧趴在窗戶邊看著院裏情形,大伯前兩下很用力,慢慢就不使勁了, 像給大堂哥捶衣服上的灰似的, 她縮回凳子上,捏了捏黃氏胳膊, 細細的, 有點硬, 她好奇, “娘, 掰玉米棒子很累嗎?大伯打大堂哥都沒勁呢。”

黃氏怔了怔, 摸摸她困惑的小腦袋,低聲道,“你大伯故意收著力道的,畢竟是他兒子,不能往死裏打,打死了沒人給他養老。”

“什麽是養老?”奶和爺說過好幾次養老的話,她似懂非懂。

黃氏解釋,“人老了,做不動體力活,吃的飯穿的衣都要靠子孫孝敬,生病要子孫照顧,這就是養老。”

“我懂了。”雲巧豎起手指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語氣,“我要孝敬娘和爹,翔哥兒要孝敬我和雲妮。”

“......”黃氏哭笑不得,卻也沒糾正她,回到正題,“你大伯舍不得打你大堂哥,所以不能讓他知道你在背後給你大堂哥穿小鞋,他會不高興的。”

雲巧抿起嘴角,學沈來財不高興皺眉皺臉的樣子,聲音天真無邪,“大伯不高興就會打我,他打我很用力的。”

說著,撥開鬢角的頭發,露出半指長的疤,和黃氏告狀,“大伯給打的。”

黃氏急忙拂她頭發將其遮住,見她臉上並無怨恨,心情覆雜道,“不好看,往後不露了啊。”

“哦。”她乖乖拍了拍鬢角,繼續告狀,“大伯還打翔哥兒了。”

黃氏有一會兒的怔忡,“什麽時候?”

“以前啊。”她以為黃氏忘了,仰起黑黝黝的小臉,興致勃勃說起沈雲翔挨打的前因後果,“我在樹上掏著幾個鳥蛋,給翔哥兒補身子,大堂哥硬說我搶了他的,翔哥兒罵他說謊,大伯打翔哥兒...”

十來年的事兒了,難為她還記著,黃氏輕輕揉了下她鼻子,笑得溫柔,“巧姐兒記性真好。”

得了稱讚,雲巧眉開眼笑,愉悅道,“我記性好著呢,雲妮還有兩天回家,唐鈍要給我比手指多兩個的銅板,爺要給我兩個饃饃...”

說到饃饃,她咚咚跑到院裏,挨沈老頭蹲下,“爺,晚上吃什麽啊。”

說好她告訴他大堂哥的事他就給自己大饃饃的,不能反悔。

猛地被孫女目不轉睛盯著瞧的沈老頭胸口發緊,差點沒嚇暈過去,往右邊挪開半步,“得問你奶。”

雲巧擡起頭,臉帶詢問地望著曹氏。

曹氏正扶著沈雲山給他擦眼淚,聞言,疾言厲色道,“你是餓死鬼投胎啊,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雲巧說,“爺答應了的。”

“你找他要去!”

“爺,奶讓我跟你要。”她攤開手,眼裏滿是真誠,“你什麽時候給我饃饃啊。”

沈老頭被問得一臉尷尬,止住哭聲的沈雲山輕輕扯曹氏袖子,“怎麽又給她饃饃。”

“還不是你不爭氣。”

雲山去李家後老大媳婦不放心,聲淚俱下要她把人尋回來,她和老頭子商量來商量去,決定找個人看看他在李家怎麽樣了,雲巧反應遲鈍不通世故,做這種事最合適不過,老頭子跟雲巧一說,雲巧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條件是老頭子要給她兩個饃饃。

想想她就火大,自從在老大媳婦那嘗到甜頭,雲巧可會討價還價了,不給饃饃不辦事,一個饃饃還不行,得兩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惱火得很。

這幾天她故意不蒸饃饃,就是不想如她的意,話是老頭子應下的,她和沒關系,別找她。

老婆子把事推給他,沈老頭只能攬下,無辜看著雲巧,“爺不會做啊。”

今年光景不好,糧食自然能省則省。

可惜雲巧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她道,“奶不是會嗎?奶經常蒸饃饃啊,大伯母也會,爺讓她們做啊。”

“她們不聽爺的話。”

“不聽話就打啊,爺你說的,誰不聽話就打誰。”

“......”

“爺你打她們,她們就聽你的話了。”雲巧四處看了看,指著沈來財腳邊的扁擔,“用那個。”

“......”

沈老頭被噎得無言以對,平時不怎麽和孫女相處,不料雲巧是個難纏的,隱隱明白老婆子每次被雲巧氣得火冒三丈的心情了,無奈喚曹氏,“晚上蒸饃饃吃。”

曹氏不樂意,張嘴就要罵人,沈老頭捂嘴咳嗽,率先把她的話堵回去,“你不驕縱雲山哪兒來的這事!”

“......”

沒看到雲巧雙目炯炯盯著地上的扁擔呢,不蒸饃饃,她估計上手撿扁擔了。

到時更進退兩難。

他給老婆子擠眼睛,央求她給點面子,話說出去就得認賬,否則會被雲巧瞧不起的。

其他人講道理還講得通,雲巧就算了吧。

曹氏深吸口氣,罵罵咧咧進了竈房。

得到兩個大饃饃一個小饃饃的雲巧樂得合不攏嘴,註意黃氏碗裏野菜湯比以往少,她大方地拿出個大饃饃塞她手裏,“野菜湯不管飽,娘你吃饃饃。”

這話怎麽聽著陰陽怪氣呢,分了半個饃饃給兒子的小曹氏斜眼輕笑,“三弟妹你是個有福的,瞧瞧雲巧多孝順啊。”

黃氏默不作聲,低垂的眉眼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小曹氏覺得無趣,黃氏就是個悶葫蘆,和她說話簡直浪費口舌。

她看向雲巧,笑容有幾分嘲諷,“雲巧真是個孝順的孩子呢。”

雲巧沾沾自喜地點頭,“雲巧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不像大堂哥,他不孝順,他老是吃大伯母你的饃饃,他吃了大伯母你吃不飽,吃不飽幹活就會沒力氣,所以咱家收玉米才比別人家晚了的。”

“......”小曹氏抵了抵後槽牙,後悔起了這個話頭。

沈家還有兩個地的玉米沒收是沈老頭的心病,好幾家收完玉米砍完玉米桿了,沈老頭急得不行,最曬那陣都泡地裏舍不得回家,這話無異往他心窩插刀子,他也算個莊稼老把式,自認每年農活不落後於人,唯獨今年是個例外,為此村裏不少老頭子打趣他是不是年紀大不中用了,要不玉米怎麽還留地裏的。

還是換地挖土栽紅薯給耽誤了,他認,然而餘光瞄到狼吞虎咽的大孫子心裏就不那麽想了,自家的活不做,去李家倒是殷勤得很,罵他白眼狼完全沒罵錯,當即吩咐,“雲山明天下地幹活。”

“啊?”沈雲山一驚,“怎麽又扯到我頭上了?”

沈老頭看他極不情願的模樣怒火中燒,“幫別人幹活挺勤快,回家就要死不活的,不下地也成,滾去李家做你的上門女婿,我和你奶辛苦大半輩子,不養你這種白眼狼。”

沈來財離兒子近,抓起筷子猛拍他腦袋,“你爺說的聽到沒?”

“哦。”沈雲山揉著自己腦袋,一臉委屈,眼淚噙在眼眶要掉不掉,沈來財又想揍他,男兒就該頂天立地,流血不流淚,他動不動就眼淚汪汪,像水做的,將來能有多大的出息?

他和雲巧說,“你幫大伯盯著你大堂哥,他偷懶你告訴我,我揍他。”

雲巧眨眨眼,漆黑的眼珠在沈老頭和曹氏身上打轉,曹氏明白她想什麽,碎罵道,“不給東西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我看家裏最該挨打的就是你。”

“我幹了活的。”沈雲巧道,“我明天要去割紅薯藤呢。”

“會頂嘴了啊,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曹氏早想收拾她了,推開凳子就要撲過去。

“好了。”沈老頭拍桌,“我們都在地裏,雲山敢偷懶,我立刻打斷他的腿。”

“爹你別留情。”沈來財咬下一口饃饃,只覺得硬邦邦的咯牙得慌,悶聲道,“長流村那邊的活明天就能做完,爹你打累了我替你。”

沈雲山:“......”

沈老頭看了眼桌邊圍著的人,家裏人多,大人坐大桌,孩子坐小桌,雲山的位置是老大兩口子擠出來的,就這樣桌凳還是不夠,像雲巧是常年站著吃飯的,以前沒發覺,此刻背著月光,站著的她比坐著的黃氏高出許多了。

他目光逡巡一圈,落在雲巧臉上,“明個兒起雲巧也開始下地。”

趕著天好,趁早把玉米收回來搓粒曬幹裝倉,再來場暴雨,玉米就該發黴生秧了。

屋裏靜了瞬,小口小口嚼著饃饃的雲巧聽到自己名字擡頭看了眼沈老頭,脆聲脆氣道,“好啊。”

掰玉米她會啊。

砍玉米桿她也會啊,有些玉米桿嚼著甜甜的,解渴又解熱,她很喜歡的。

沈來安看看閨女的小身板,有些擔心,想說說情,大腿被旁邊摁了兩下,到底沒有開口,倒是沈雲翔大咧咧的問,“雲惠堂姐呢?”

“都下地誰扯豬草啊。”

說話的是曹氏,她托秋娥給雲惠說門親事,身高美醜不論,只要是長流村的就行,如果雲惠下地曬黑了,男方看不上她怎麽辦?曹氏面不改色道,“雲巧下地,雲惠和雲霞她們扯豬草,聽你爺的安排。”

沈雲翔哂笑了聲。

雲巧看出他揚著嘴角,明明在笑,眼裏卻黑沈沈的,知道他不高興了,走過去,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哄道,“翔哥兒不生氣啊,爺是教我種地呢,等我學了爺的本事,我就能種許許多多的糧食,到時翔哥兒你就不會餓肚子了。”

“......”

明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過了雲巧的嘴怎麽就變了樣兒呢,沈老頭渾身不舒服,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沒想過教雲巧種地,他想教的是大孫子,但看大孫子埋頭只顧著吃,眉心跳了跳,斥道,“什麽安排不安排,雲惠比雲巧大,雲巧下地她自然不能躲懶!”

“雲霞雲花小兩歲負責扯豬草,雲惠和雲巧去地裏。”

隔壁小桌的雲惠趴桌上嚶嚶哭了起來,沈老頭怒道,“遇事還沒雲巧看得遠!”

這話不知朝誰說的,反正雲巧挺喜歡下地,笑瞇瞇跟沈老頭說,“爺,你要教我。”

“......”

想得美,沈老頭郁悶,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爺,我會好好學的。”沈雲巧興致很高,啃完小饃饃,噔噔噔的跑到院裏,仰起腦袋望了望,又噔噔噔地跑進屋,笑容燦爛道,“爺,今晚月亮又圓又亮,照著不熱,咱待會就掰玉米棒子吧。”

“我不會偷懶睡覺的。”

“......”

哪有人大晚上出去幹活的,沈老頭不知該罵她蠢還是誇她勤快,“別說風就是雨的,再著急也要等天亮。”

“天亮太陽就出來了,會中暑的。”沈雲巧指著外頭,振振有詞,“晚上幹活就不會。”

沈老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瞅了眼,今晚沒有起霧,月光照亮了雞籠外的雞槽,目能識物,讓追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他有些動搖。

曹氏也是如此。

白天太陽火辣辣的,流汗跟流水似的,等不到晌午就得收工,否則會熱死在地裏,哪怕去竹林納半個時辰的涼,下地仍熱得不行,夜間涼爽,倒也適合幹活。

她商量,“要不咱待會去地裏,能掰多少玉米棒子是多少?”

正合沈老頭心意,“聽你的。”

“我不去。”喝完野菜湯的沈雲山擦自己嘴,叫苦道,“我幹了一天活了,會累死的。”

“你還有臉說。”聽了他的話沈老頭就來氣,“去別人家跟頭牛似的,自家的活就推三阻四,不去也得去。”

原本沈老頭心裏還有點猶豫,眼下半分猶豫都沒了,一錘定音,“老大你們明個兒要去長流村,待會就不下地了,我和你娘她們去就行。”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沈雲巧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在最前,旁邊是挑著籮筐的沈老頭,兩人精神頭都不錯,尤其是沈雲巧,活蹦亂跳的,一大推問題問沈老頭,每個坑撒多少粒麥種,每個坑灌多少肥,多少天除一次草,大有做老把式的苗頭,沈老頭敷衍的挑問題回答,警惕得很。

當沈雲巧問完小麥問玉米時,沈老頭指著左前方山坡,打斷她的話,“咱先掰那塊地的。”

雲巧鬥志昂揚,“好吶。”

那是塊葫蘆形的坡地,兩頭寬,中間窄,到地裏後,沈雲山占著中間兩行,“爺,你說掰兩行就回家睡覺的,那我掰這兩行。”

“又給耍心眼是不是,滾最前邊去。”

沈雲山苦了臉,慢吞吞拖著籮筐往最前走,吼雲巧,“傻子你跟著我。”

“我不。”雲巧背過身,往沈老頭身邊靠了靠,“我要跟著爺。”

分籮筐的沈老頭動作微頓,“你跟著你娘吧,讓你娘教你。”

“我娘也會種地嗎?”

“嗯。”

“好吧。”沈雲巧戀戀不舍的拿過籮筐,和黃氏走到最後邊幾排、

沈老頭無端松了口氣,又抽出個籮筐給雲惠,柔聲道,“你掰中間的。”

雲惠慢悠悠往地裏走。

疊著的籮筐都分了出去,見大家夥鉆進地裏沒偷懶,他這才往曹氏走去。

夜裏露水多,玉米葉濕噠噠的不好撕,得費老大的力氣,別以為兩行少,掰完得花些功夫。

快的話得連葉一塊掰回家,他問曹氏的意思,曹氏不讚成,“掰回家也要撕掉葉才能曬,多費事啊,撕了葉掰回家,天亮直接曬多好。”

要不然還得往後拖。

手痛是痛了些,但每年都這麽過來的。

沈老頭也是心疼她,老大他們幫不上忙,這些天她要忙地裏又要顧家裏,人瘦了許多,不過她的話也對,一次忙完的事兒就別忙兩次,他唰的撕開玉米葉,擰下一個玉米棒子來。

月光皎潔,蛐蛐聲充斥著整個山野,掩蓋了他們掰玉米的窸窣聲。

沈雲山連續掰五個玉米棒子雙手就酸得擡不起來了,在悅兒家掰了四天,握筷子手都在抖,哪兒還有什麽力氣啊,他抖著玉米桿,不住問小曹氏,“娘,你還有多久啊,這麽長的兩行,我要掰到什麽時候啊。”

“皮又癢了是不是?”沈老頭氣急敗壞。

“爺,我雙手要廢了啊...”

“廢了活該。”

地裏安靜了,幾瞬,沈雲山又耐不住地催促,“娘,你好了沒啊。”

“你是不是要我現在就收拾你。”沈老頭肅聲道,“老大媳婦你不準幫他,讓他自己掰,不掰完不準回家睡覺。”

“爺...”

“有這個力氣叫苦怎麽就沒力氣幹活,我看你爹沒把你打疼是不是?要不要我揍你幾下試試?”

又安靜沒聲了。

雲巧挨黃氏站著,黃氏掰左邊,她掰右邊,籮筐放在兩人中間兩步遠位置,方便丟玉米棒子,進了地她就安安靜靜沒說過話,掰完半行,黃氏問她累不累。

雲巧搖頭,“我不累,我最喜歡幹活了。”

沈雲山大喊,“傻子,來幫我。”

“好啊。”雲巧爽快應下,“我幫了你你就要去李家做上門女婿...”

這是什麽道理,沈雲山質問,“憑什麽?”

“爺說了你不幹活就滾去李家做上門女婿的。”

“......”

“我記性好,都給你記著呢。”

“......”

大孫子好不容易回家,別又被雲巧激跑了,曹氏吼雲巧,“就你記性好,就你能耐,誰都不如你是不是。”

雲巧認真想了想,“當然不是了。”

雲妮就比她厲害。

“你跟她計較作甚。”沈老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別的本事沒有,氣死人還是在行的。”

雲巧聽不進話,常常堵得你胸口發悶,他深有體會,曹氏擰下個玉米棒子,嘟噥道,“這種事她倒記得清楚,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不傻,我只是醜。”隔著高高的玉米桿,沈雲巧洪亮的回答,曹氏氣得不行,“聽聽,又來了...”

“讓你別搭理她,等會生氣難受的又是自己了吧。”

“我見不慣她德行。”

“哎...”沈老頭嘆氣,“也不知她像誰。”

明明長相隨來安,性子卻一點也不像,黃氏也不是氣死人不償命的性子,怎麽就生出這麽個氣人的閨女來,他把身後的籮筐拖到前邊,勸道,“不說她了。”

晦氣。

接下來好一陣地裏都沒人說話,沈雲山也沈默了,沈老頭懷疑他偷偷溜了,喊他,“雲山,幹啥呢?”

“沒幹啥啊,我掰完了。”

沈老頭皺眉,“老大媳婦,你幫他了?”

“沒有。”曹氏的聲音在沈雲山相反的方向傳來,沈老頭奇怪,“那誰幫雲山掰的?”

沈雲山不高興,梗著脖子道,“我自己掰完的。”

信他的話有鬼了,沈老頭撥開玉米桿過去看個究竟,只見沈雲山坐在籮筐裏,垂著頭昏昏欲睡,他一巴掌拍過去,“這就掰完了?你當我傻啊。”

種了幾十年地,兩行地掰多少玉米棒子他還說有數的,就沈雲山屁股底下的玉米棒子頂多一行多的量。

沈雲山惺忪地睜開眼,腳尖指著地裏,平靜地說,“地裏遭了賊,咱家玉米棒子被偷了,兩行地沒剩下多少。”

“什麽?”沈老頭跳腳,“你說什麽?”

沈雲山又重覆了遍,把曹氏她們都給驚動了,婆媳兩停下手裏的活齊齊走了過來,沈雲山下巴點了點裏邊,“玉米葉給咱留地裏的。”

三人臉色大變,進去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玉米葉,曹氏扯著嗓門就開始罵人,“殺千刀的,偷東西偷到我家地裏來,是要餓死咱哪...”

曹氏如打了雞血般興奮,跑到最高山頭朝著山腳的村落歇斯底裏的罵,“哪個斷子絕孫的黑心腸偷我家的玉米,我曹婆子跟你勢不兩立哦...”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走路摔斷腿,睡覺鬼壓床,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哦...”

沈老頭數了數玉米桿,又去數籮筐裏的玉米,統共少了二十九個玉米,要知道沈來財他們幹活每天才得兩個玉米棒子,也就說沈來財他們這幾天白幹了。

造孽啊。

饒是他一個大老爺們也禁不住紅了眼眶,“這可怎麽辦哪。”

張氏和小曹氏站邊上不敢吭聲,沈雲山倒是想得開,“爺,咱不知道誰偷了的,罵再兇都沒用,要我說啊,先回家睡覺,天亮去村裏問問有沒有人瞧見人進咱家的地。”

沈雲巧和黃氏也掰彎玉米棒子了,母女兩合力把籮筐拖到外面,黃氏給她摘臉上的玉米須。

雲巧學她,輕輕在她臉上抹,“娘,大堂哥為什麽說賊偷了咱家玉米啊。”

她又不是賊,她就是餓了,吃點自家糧食而已,翔哥兒餓了也進地掰玉米吃啊,雲巧說,“娘,我不是賊,是老鼠。”

黃氏目光溫柔,“巧姐兒不是賊。”

“翔哥兒也不是。”

“嗯。”

山頭的曹氏氣得兩眼發黑暈了過去,沈老頭顧不得傷心了,背起曹氏往回走,邊走邊喊沈來財。

沈來財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他娘罵人,又聽到他爹聲嘶力竭的喊他名字,以為做夢了,直到沈來福重重捶門,說地裏遭了賊,娘氣得暈過去了,他嗖的坐起身,“怎麽會這樣?”

“大哥你先起床,我出去接爹。”

沈來安也醒了,他腿腳不便,出去得慢些,沒到院裏就被兒子拉住了胳膊。

“待會無論發生什麽事爹你都別說話。”

沈來安心裏莫名,“怎麽了?”

“家裏損失了糧,爺奶少不得要找人撒氣,咱們這房的人不受待見,貿然開口,知會遭來謾罵的。”

他的臉隱在房梁投下的陰影裏,沈來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輕輕應了聲,“好。”

沈老頭把曹氏放在椅子上,使勁掐她人中,曹氏她們要挑糧食,還沒回來,就三個兒子在,沈老頭把地裏的情況說了,沈來財愁苦地來回踱步,“咱家又沒得罪人,平白無故怎麽就遭賊惦記上了?”

沈來福道,“是啊,村裏好些年沒出過賊了。”

這兒是西州邊境,崇山峻嶺,地勢險峻,來這兒的都是誠心過日子的,朝廷不征收糧稅,不征徭役,但凡不是個懶人,開點荒地出來就不會餓死。

家裏真揭不開鍋了問鄰裏借點糧也能熬過去。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曹氏悠悠轉醒,見老頭子老眼含淚,自己也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老頭子,咱的命苦啊。”

在老家發大水差點死了,好不容易撿回條命,邊逃難邊乞討,路上為了幾個嗖饃饃跟人拼命,本以為來西州會好點,還是不好啊,“老頭子,往後咱咋辦啊。”

“娘...”沈來財握住她的手,聲音有些哽咽,“你還有我們呢,我們會好好孝順你和爹的。”

曹氏像是魔怔了,不斷地重覆著這句話。

東屋裏傳來小孩的哭聲,約莫是被這陣仗嚇著了,沈來財安慰曹氏,“娘,會好起來的,那麽苦的日子咱都挺過來了,有什麽好怕的呢?”

“老大...”曹氏泣不成聲,“老大啊。”

隨著曹氏暈倒,家裏人仰馬翻,小曹氏她們把玉米棒子挑回家,轟雲惠她們回屋睡覺,她們坐堂屋裏陪著曹氏。

月亮跳進了雲層,只留下幾顆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院裏的雞籠成了墨藍色的影,沈老頭抹去眼角的淚,愁眉不展道,“也不知另外個地是什麽情形。”

“要不我打火把去瞧瞧。”沈來財起身要往外走,沈老頭嘆氣,“明天再去吧。”

曹氏痛哭了場後心情平靜許多,“老頭子,咱得把賊人揪出來才行,他能鉆進咱家地偷玉米,也能下田偷咱稻谷。”

沈老頭心往下沈了沈,“他敢?”

“咱都不知道對方身份,哪兒敢說他不敢?”曹氏手指甲摳著自己大腿不讓自己再暈過去,嗓音沙得像過了層篩,“稻谷也被偷的話,咱家日子真就沒法過了啊。”

“稻谷黃了我讓老大他們日夜守著,誰來揍誰。”

沈來財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沈來福怒而捶桌,“到時在田邊搭個草篷,我等著他。”

沈來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沒有說話。

......

回屋的沈雲巧翻來覆去睡不著,玉米是她和翔哥兒吃了的,奶不問她就罵她是賊,不好。

她摸黑翻下床,準備糾正她奶的說辭,她不是賊,是老鼠,老鼠才偷吃東西。

恍惚間看到屋外有個人影,她輕輕喊,“翔哥兒,是你嗎?”

“別說話。”沈雲翔貓著腰,半邊身子探出過道外,雲巧不明所以地貼過去,“你看什麽啊?”

“大伯他們要在田邊搭草篷抓賊。”

雲巧瞅了眼堂屋,小聲問,“稻谷能生吃嗎?”

“怕是不行。”

“咱餓了吃稻谷嗎?”

“不吃。”

“那大伯他們搭草篷沒用啊,我們都不去,他們逮不到人的。”

“他們就是事兒多。”沈雲翔怕堂屋裏的人聽到他的話,拉著雲巧回屋,“這事你別管,奶問什麽你就說不知道。”

雲巧抿唇,小聲道,“娘不讓我說謊。”

“咱跟娘不說謊,跟奶她們說謊,雲妮的話你記得吧,這個家裏,我們才是一家人,其他人是外人。”沈雲翔循循善誘。

雲巧點頭,“記得啊,雲妮說他們是壞人。”不是外人。

“你信雲妮還是信奶?”

雲巧不假思索,“當然是雲妮了。”

雲妮是她姐姐,做什麽事都為她好,她都記得。

“那就按我說的做。”

“好。”雲巧還有疑問,“翔哥兒,以後我們還做老鼠嗎?”

“看情況吧,該做老鼠的時候還是得做。”人善被人欺,總不能委屈餓死自己吧。

“好呢。”雲巧語氣頓時明快起來,沈雲翔推她胳膊,“睡覺吧。”

雲巧乖乖爬上床,見他還站在門口,低低道,“翔哥兒,還有兩天雲妮就回來了,你想她了沒?”

“沒。”

“我想她了。”她有很多話要和雲妮說。

“她估計也想你,你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幹活呢。”

雲巧聽話地閉上眼睛,面朝著墻壁,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沈雲翔提醒她蓋被子,又在門口站了會兒,待屋裏的人沒聲了,呼吸漸漸均勻,這才關上門,輕手輕腳的回自己屋。

沈雲山睡得酣甜,沈雲翔扯他被子都沒弄醒他,倒是沈雲陽醒了。

沈雲陽問,“翔哥兒,我爹他們真能抓到賊嗎?”

“誰知道呢。”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沈來財想抓他,下輩子吧。

“哎,還是我大哥好,爺奶疼他,舍得一頭豬給他換個媳婦,我們恐怕沒那麽好命了。”

沈雲翔笑他,“你想娶媳婦了?”

“誰想了?我感慨兩句不行啊。”

“雲金堂哥比你大三歲,他都不急你急什麽啊?”

“誰急了誰急了...懶得和你說,睡了!”

左翻右翻就是睡不著,硬著頭皮問,“翔哥兒,你睡了嗎?”

“睡了。”沈雲翔口吻淡淡的,“什麽事明天說吧。”

這一晚,對沈家來說格外漫長,曹氏在堂屋坐了一宿,雞打鳴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去了村裏,挨家挨戶問人有沒有看到陌生人進她家地。

昨晚全村人都聽到她的聲音了,設身處地,辛苦種的糧食被賊偷了,擱誰都想將賊揪出來千刀萬剮,可他們沒有看到什麽陌生人。

綠水村偏僻,平日有陌生人的話很容易引起大家夥註意,然而問了一圈,都說沒有。

曹氏失落的回家,見沈老頭和沈來財都在,忍不住落淚,“村裏沒人看到誰進了咱家的地。”

沈老頭斷言,“可能是熟人做的。”

老兩口最先想到的是夏雷,夏雷回村沒多久地裏就遭了賊,不是他幹的也和他脫不了關系,因為他回來那天帶著人上門鬧事,估計心懷不滿,趁人不註意溜進地裏偷他家的糧。

有人懷疑人選,曹氏氣沖沖回竈間拎了把菜刀出來,要去長流村找夏雷討個說法。

洗漱後準備出門的沈來財趕緊把人拉回來,“娘,咱無憑無據的,夏雷會承認嗎?他現在住在村長家裏,咱上門去鬧,得罪的是村長。”

沈老頭也反應過來,“老大說的不無道理,真要是他偷了咱的玉米放哪兒啊?總不能帶回村長家吧,這不露餡了?”

“不是他還有誰?”曹氏眼裏滿是血絲,“咱家只和他起過爭執...”

要說起爭執的話,還有四家人,就是換地給他們的那四家,前兩天曹氏去地裏掰玉米,四分地的玉米竟只有兩挑,曹氏忍無可忍,找他們理論,要求換好點的地,人家自是不答應,雙方在地裏差點打起來。

沈老頭還勸架來著。

曹氏自個兒想起來了,“好啊,給咱邊角地就算了,還背後玩陰的,看我不撕了她...”

“老大說得對,無憑無據,人家抵死不認你有什麽法子,殺了她你也得償命。”沈老頭已經接受事實了,“偷了就偷了吧,我去另外個看過了,那個地好好的沒有被偷。”

人或許就是這麽容易滿足,起先以為兩個地都遭禍禍了,他感覺生不如死,去地裏發現玉米好好的,低落的情緒高漲許多。

曹氏半信半疑,“你看仔細了?”

“你還不相信我?”沈老頭道,“待會你自己去地裏瞧瞧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曹氏差點喜極而泣,“總算給咱留了點啊。”

雲巧蹲在屋檐下洗臉,不明白她奶怎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回屋問黃氏,黃氏拍拍身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你奶哭是哭玉米被偷了,笑是沒有全部被偷。”

黃氏解開她的發髻,先用手往下順了順,再拿梳子梳,“昨天是不是沒洗頭?”

“嗯。”雲巧端坐在凳子上,“大伯母說沒人挑水,不讓我洗。”

“晌午娘帶你去河邊洗。”

那會兒河水是熱的,不怕著涼,村裏好些人都去河邊洗頭,雲巧掉過河後,要人陪著才敢去,她問,“能洗澡嗎?”

“你是姑娘家,不能在河裏洗澡。”黃氏說,“讓翔哥兒打些河水,咱挑回家洗。”

“好。”

院裏的曹氏抽絲剝繭尋找可疑的人,從夏雷到李如東,差點把村裏人懷疑了個遍,硬是沒懷疑自家人,當真是一點都不聰明,幸好自己不像她。

午後去河邊洗頭,河裏的沈雲山沖她拂水,“傻子,反正你沒人要,洗什麽頭啊。”

雲巧覺得大堂哥挺像她奶的,難怪她奶最疼他,這就是雲妮說的物以類聚,她不搭理他,只和黃氏說,“娘,大堂哥真傻。”

鉆進河裏悶氣的沈雲山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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