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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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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窈就像平地一聲雷, 炸開了臨淵滿是汙穢的泥潭。

百姓紛紛咋舌,大眼瞪小眼盯著她,須臾才反應過來對方是當今陛下, 無一不驚恐地避開目光, 紛紛下跪。

隨即而來的, 是一隊騎兵, 她們一左一右列成兩排,飄揚的禾單軍旗忽而遮住刺眼的太陽:“奚琴之戰大獲全勝, 陛下手刃叛賊周迢,先行歸來, 爾等還不速開向天門!”

周窈變得太不一樣了。

夏粟怔怔望著她, 竟然都忘了逃。

經歷過沙場的廝殺, 周窈從頭到腳都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變成了一個果斷、肅殺的君王,她說一不二, 眼神中的殺氣肆意, 再也不是流連後宮的昏君。

她只要在那,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的下跪。

這是骨子裏散發出的帝王威儀。

夏粟被晃得眼疼。

他感覺到譚太君握著扶手的手在瘋狂顫抖,他看到他母親額前爬起密密麻麻的汗珠, 滴滴答答往下墜。

“太君……”他顫抖地望過去。

“周窈, 她竟然……”殺了周迢!

太君恍恍惚惚站起來。

那燕太傅一定也兇多吉少。

譚太君覺得胸中有一股氣堵著,怎麽也喘不上來。他邁了幾步, “噗”的一聲,血從唇角不斷湧出來。

“太君,太君!”

譚太君白眼一翻,直直倒地,嚇得夏粟驚慌無措。

向天門的城樓被打開,周窈駕馬而入。

春風吹綠了城墻腳邊的草, 稱得那人花一般燦爛,滿身芳華。

周窈一身利落的紅袖,腕口收緊,上衫寬松,隨風勾勒出她本就窈窕的曲線,愈發婀娜。但她走路偏生帶出一陣風來,直挺挺的,勾得人挪不開眼。

她直奔那蓮子白的佛子而去,沒給夏粟一點眼神。

百姓們昂頭看著。

周窈那向來比男子還要嬌滴滴的雪腮如今滿是傷痕,傷口結痂,被奚琴的北風刮得又退了一層皮,還有零星幾點白色墜在臉邊。

她原本秀麗如霧的長發如今也消失得無隱無蹤,只剩下短短的,及脖的碎發,風一吹便朝一個方向飛舞,在陽光下,發梢透出金色的光。

她風塵仆仆,滿身風霜。

靜凡緊緊攥住水玉數珠,極力壓平聲音,尾音依舊顫抖著:“施主,你回來了。”

周窈想起永安村的夜,大師也是這樣站在屋前,這麽遙遙地等著她。

一直等……

她梗了梗,三步並做兩步,一把將他撈過,緊緊擁在懷裏。

百姓怔怔然。

“受苦了。”

就連她的聲音,都沙啞了。

靜凡回摟住她,把頭埋在她的肩,搖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

夏粟眼睛紅得可怕。

他從腰帶裏摳出一根針,悄然上前。

噗通!

不知何時掙脫開的小胳膊一掌劈中他的後頸,招呼緊跟而來的許大人等人把他按住。

百姓們互相觀望一番,有人率先喊道:“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君千歲千千歲。”

即便禾單有沒有和尚做皇君的先例,如今陛下與皇君城頭相擁,羨煞旁人,她們怎能不跪。

什麽妖僧,誰敢再提,就是找死。

陛下親率大軍鎮壓燕太傅的反君,已經穩定局勢,燕太傅如今已是亡命之徒,逃往北邊。

陛下回宮後,突然召集群臣上朝,把參與聯名上書控告靜凡大師是妖僧的大臣統統抓起來一一審問,夏大人帶領的軍隊被一網打盡,統統關入地牢。

陛下還處理了夏宮君,甩出許多確鑿證據,命人在城頭上斬首。

周窈再上城門,冠旒垂額,短發被別在耳後,藏在鳳冠裏。

她坐在譚太君方才正坐的地方,面無表情地撩袍坐下。

“陛下,陛下……”夏粟端上一雙小狗眼,淚眼蒙蒙地凝望她:“臣郎是無辜的……看在臣郎與陛下九年夫妻的情分上……”

九年夫妻?

周窈眉梢一擡,朝小胳膊招手。

小胳膊今天被打得鼻青臉腫,氣不打一處來,正好發洩,指著他鼻子大罵:“你妄圖加害皇君,加害陛下!仗著陛下對你的寵愛制毒混在陛下的香裏,日日夜夜八年,惡毒至此,罪不可恕!”

夏粟咬住下唇,朝周窈撲通跪下。

他匍匐過來,抓著周窈的褲腳:“陛下,臣郎是真心待您的,臣郎沒有害陛下,臣郎不知道什麽毒……”

周窈睨著他冷笑:“林宮君是怎麽死的,夏宮君不會想知道。”

未知最恐怖,夏粟當即腦補起來,面色慘白。

小胳膊一把推開夏粟,用眼神死死剜他,想把他瞪穿似的:你別碰陛下!陛下是皇君的!

周窈緩緩起身,走到城門上。

她在軍營裏含啞的聲音,威嚴不減反增:“奸佞橫行,乃至豎子成名。朕頒布英雄令,傳檄天下英雄豪傑。選賢舉才,不問家世。

如今,北邊反賊已平,禾單終能喘息。後宮糜爛,今當眾斬殺夏宮君以儆效尤。擇日大開宮門,遣散六宮!”

陛下竟然要遣散六宮!

就為了一個靜凡大師?

百姓嘩然。

靜凡大師不是妖僧,靜凡大師是真佛子,用真身渡了陛下。

若因此江山能穩固、太平,豈不是渡天下的大聖?

眾人紛紛跪拜,再一次山呼萬歲。

夏粟心頭如被巨石砸中,石破天驚的巨響把他的理智全全掩蓋。

周窈竟然為了謝無安,要遣散六宮,獨留他一人。

怎麽可能,這是自古以來都不曾發生的事。

他踉蹌得走上前,想抓周窈的衣袖,被士兵們緊緊扣住。

光風霽月般的人物,挺/立在城墻之上,任憑陽光普照,宛若醍醐灌頂。

她從腰間取下那串蓮子數珠,靜靜推了一圈:“行刑。”

陛下親自在城樓監斬夏粟。

消息傳到淩霄宮,剛醒來的譚太君覺得頭昏昏沈沈。

大勢已去。

是他們太自傲了,八年控制,讓她們完全不把周窈放眼裏。但實際上,正如林相國當年所說,周窈是皇室子弟中,唯一可以繼承皇位,保禾單幾十年太平的人。

周窈查到什麽程度,知道多少了,太君不敢想。

秋高慌慌張張跑進來,淌眼抹淚:“太君,陛下下令禁衛軍輪流看守淩霄宮,等太君醒了,就送太君回六脈山。”

說是要送他回六脈山,實則是要終身囚禁他。

“好一個,孝順的皇帝。”譚太君陡然起身,揮手甩落床邊的凈臉盆,“好,真好!秋高,我們不用她送,我們現在就啟程!”

秋高瑟瑟發抖:“陛下……送來一個東西。”

譚太君紅著眼,目光發直,嘴唇顫抖。

秋高打開一個小盒子,裏面赫然躺著一只腐爛了的耳朵。

“陛下說……”秋高連呼吸都困難了,“陛下說這是留給太君的念想,說這是文王僅剩的一只耳朵……讓太君……好好保存……”

譚太君雙目爬滿了紅血絲,他一把揮開那個盒子,耳朵啪嗒掉地,一股腐臭襲來。

“陛下……”秋高不敢再說。

“說!”

譚太君幾乎是嘶吼著朝秋高撒氣。

“陛下說,燕太傅的首級也會送到六脈山去,以防……太君寂寞……”

周窈,她怎麽敢——

一聲咆哮沖破淩霄宮的屋頂,驚飛一群雛鳥。

當日下午,小胳膊將後宮名錄呈上,周窈一一批閱,該放回家的放回家,每家每戶給豐厚補償,無家可歸的便組織起來,有技能的分派到各個茶館唱曲、寫字。沒技能的,物色個人家嫁了。

實在不願意離宮的,平日裏也算安分的,就統統打發到偏宮去,好吃好喝了此殘生,等願意出宮了,隨時可以放走。

她焦頭爛額,忙了一天。

春風攜草香,新綠爬滿了整個皇家枇杷園。

午後剛下過一場新雨,沖淡了向天門的血氣。

月光盈盈灑下來,照亮新草上墜著的點點露珠。

靜凡大師摩挲著水玉數珠,一遍又一遍。他徐徐步上翠湖上的沁芳亭,落座,賞翠湖平靜水面下,偶爾躍上的錦鯉。

小腿子給他倒一杯溫溫的新酒:“大師……不,皇君,這是去年南方進貢的杏花釀,每年這個時候喝口感最妙。”

靜凡大師望著這杯酒,唇角不期然勾起。

這經,念到今日,已然可以放下了。

這珠,執不起,這戒律,守不住。

修長的指節輕扣海青的系帶,他緩緩脫下,疊好,放在一邊。

奶油樣的月光照在同色的海青上,清冷岑寂。

他端起那杯杏花釀,輕抿一口,唇齒留香。

湖風還是微涼。

一抹靜神香飄散開來。

玄色的鳳袍輕輕蓋在他身上。

他轉過頭,周窈絕色的面容映入眼簾。

“小心手涼。”她溫聲叮囑。

靜凡大師的眸子裏有弧光瀲灩,似水柔情,一雙美目懸停在她的唇角,他骨相清俊的手握住她的袖子,輕輕拽住她。

周窈撐住桌子,一手捧住他的脖頸,俯身,幾乎是同時,他也仰頭吻住。

小腿子默默退下的聲音輕輕的,湖風吹拂著鉆入二人的氣息,帶不走一絲炙熱。他的手鉆入她的掌心,她與他十指相扣。

靜凡大師面色紅若剛冒出花苞的田旋花。

他羞赧得偏過頭,周窈水潤的唇吻上他的面頰:“再親一會兒,我想你。”

真正對上她的進攻,他總是矜持地縮回去,但身體又十分誠實地應和他。

“阿窈……”他不住得一聲聲喚她,摟住她的脖子。

“嫁給我……”她霸道又溫柔地回應他,“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去看紫草……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好不好……”

“好……好……”

他無聲地默認了,深深地吻著她。

願你我來世,仍得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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