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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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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覺危險,繼續道,“居然敢把手遞過去,你是覺著食鐵獸還能親你兩下不成?”

奚念知被最後兩句話數落得面色漸沈,她都快要混淆,他究竟是關心她還是本性毒舌?他仗著是皇帝,別人都不敢還嘴對嗎?

招福聽著也覺皇上非常嚴苛,食鐵獸確實存在危險,臻園有侍衛把守,他們尋常也隨手攜帶武器防身。但奚姑娘到底是女兒家,皇上這該不是愛之深責之切吧?

蔡裕明顯也察覺到了。

身為九五之尊,宮裏所有人都把皇上的脾性摸得透透徹徹,咱們皇上為人仁厚,不拘小節,只要不是犯了什麽大錯,他對宮中侍奉的奴才們多是一笑置之。所以太監宮女們常說,寧願在皇上跟前摔碎杯子,也萬萬不可在太後面前掉一根針。

在蔡裕眼裏,皇上可是很冷情的,對先皇後也只有敬愛之情。這事說起來略長,當年先皇後還未入宮,禦醫們便委婉地說她活不過一年。不過他們皇上還是將她迎入了宮中,且未同時封妃。

先皇後走後,皇上更是三年未曾納妃,坊間都傳皇上對先皇後癡情,蔡裕覺著,皇上分明是對所有女人都無情。這幾年,大臣們不能把女兒塞入後宮,便找了些美貌宮女托人走關系送到皇上近前伺候,但他們顯然打錯了如意算盤,皇上都不帶正眼兒看她們的。

可眼下——

蔡裕瞅了眼面無表情的奚姑娘,以及還擰著眉的皇上。

頓時有些了然,皇上出於關心把話說得太重了些,而奚姑娘臉皮又薄,當著他們這些奴才,她能高興嗎?這又不是私下相處,她也不能多說什麽。

蔡裕計上心頭,決定賭一把,腆著笑臉道:“奚姑娘還不快謝恩?皇上也是太過關切姑娘安危,奴才還很少見皇上這麽動氣呢!畢竟您這麽漂亮又會治病的一雙手,若是……得該多令人心疼啊!”

奚念知疑惑,他真的是關心她嗎?還關心到生氣?確定不是耍皇帝威風?但蔡總管這麽說了,也有為她轉圜的成分在,奚念知便順著他的說法準備道謝。

結果祁景遷扭頭咕噥道:“不用謝,朕只是怕你嚇著了先帝珍愛的團團。”

蔡裕和招福頓時一臉難以形容的神情。

蔡裕是憋屈到肝疼,招福則是被“先帝的團團”這五字弄得有些尷尬。

奚念知到嘴的謝恩頃刻收了回去。

她比方才多了些氣惱,但面上卻毫不外露。

招福用竹子誘食鐵獸張嘴,她趁機瞄了好幾眼,它的舌頭牙齒比較健康,沒有什麽問題。

既然找不出癥狀,奚念知因著不高興,便決定稟明皇帝,她醫術平平,治動物更是無從下手,所以另請高明吧!但她話還沒說出口,祁景遷卻率先道:“奚姑娘,你這些日子如若無事,便每日進宮一趟吧!團團時好時壞,朕瞧著今兒它挺精神,但並不是天天都這樣。而且朕覺得你比男子更為細心,醫術又好,所以朕很放心把先帝尤為寵愛的團團全權托付與你。”

奚念知:“……”

先帝尤為寵愛的團團?

他這麽說,她自然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奚念知很想告訴他,所謂癥狀,不可能今兒有,明兒沒有,總是會有痕跡的。

但望著他一臉篤定很為團團擔憂的樣子,奚念知只好默默把話收了回去,福身稱“是”。

“明日這個時辰朕讓蔡總管差人去府中接你。”說罷,便是準備離開臻園了。

蔡裕和另個太監要去攙扶,祁景遷避了避,很堅持自己走。

他行得很慢,但很穩。

奚念知與招福行禮恭送,直至皇上離開,招福才松了口氣。

然而沒過多久,兩個冷臉佩刀侍衛在宮婢領路下來到他們身邊,說是皇上令他們過來守著的。

奚念知沒敢自作多情以為他是牽掛她的安危,在臻園又逗留了一個時辰,並沒有太多收獲,她只好準備出宮。

反正皇命不可違,她明日還是要再來的。

回到家,奚念知有些累,喝了碗熱粥便躺側在榻上閉目養神。

反正之後的一段日子都要入宮,她不想去做貓了。總不能做人受氣,做貓還要慘遭他雙手的蹂/躪吧?

奚念知翻身,扯了扯棉被。又想,他對她有救命之恩,皇帝的命啊!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還清的。

糾結半晌,她還是決定進入貓的身體。

睡去醒來,奚念知從禦寒擋風的巖石洞裏鉆出,踩著貓步往乾清宮的方向前行。

其實乾清宮裏的人已經習慣“禦貓”的跑路,包括祁景遷,只要她在一天內自動回去,基本不再大張旗鼓尋她。

一路無人遮擋,奚念知跑入皇帝寢殿,正要沖進內室,忽然聞到一股“貓味”。

她圓眸怒瞪,一瞬間,腦海裏最先冒出的居然是他竟敢趁她不在,偷偷養了另外一只貓?

奚念知平息怒火,忍了忍,才冷靜地優雅地踱了進去。

裏面確確實實有另外只貓。

那貓渾身雪白,眼睛是幽藍色的,睡在精心編制的竹籃內,裏面還鋪了小碎花的雙層棉墊。

搞得居然跟嬰兒似的。

他靠在床榻,俊美依舊。緊皺的眉心表明他可能正為某事所困,還未理出頭緒。

奚念知望著那貓,那貓也盯著她。

足足互看半晌,奚念知猛地掉頭,氣呼呼走了。

“喵!”白貓忽的嬌聲嬌氣沖門簾喊了一聲。

祁景遷睜開雙眸,瞄它一眼,這是太後今晨送來的,說是贈與他解悶。

他不肯收,退了回去。

太後又送來,托人說讓他試著養兩天,若是覺著有趣便留下,不喜兩日後再送回去。

祁景遷不好再退,只得將它暫時放在一邊,好在這貓很安靜,不吵不鬧,並不影響他做事和休息。

親手擬了兩份旨,加蓋印章,祁景遷叫人進來送去門下省。

晚膳很快擺上桌,祁景遷瞅了眼那盤蒸魚,問:“潤潤還沒回來?”

蔡裕回:“剛兩位侍衛說有看見它進來,結果很快就又出去了。”

祁景遷挑眉,搖頭道:“真是貪玩!那把這魚給太後的貓送去。再讓禦膳房送條蒸魚來,用食盒封存好。”

這便是給潤潤留糧了,蔡裕笑著連忙吩咐下去。

因著今兒去了趟臻園,祁景遷心情很好,連帶著食欲都漲了不少。

他嘗了幾道菜,對站在旁邊的太監說這個羹湯不錯那個糕餅也不錯,想了想,祁景遷笑道:“讓膳房明早把朕剛說的都做一遍,等奚姑娘到了臻園,趁熱給她送去。”

60.六十章

六十章

奚念知氣到睡不著,她在皇宮屋頂上溜達, 想毀壞公物瀉瀉火, 還沒下爪, 又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不恥。

折騰到後半夜,她蜷縮在假山洞隙裏累得睡著了。

次日早,奚念知睡到很晚才起。

快到進宮的時辰,她磨磨蹭蹭換上衣裳,剛裝扮好, 宮中接她的馬車來了。

奚念知提著藥箱上車, 面上頗為冷淡。

一路抵達臻園,奚念知在招福與幾個侍衛的陪同下進入竹園,也就是四只食鐵獸居住的地方。

她公事公辦的態度讓招福不好親近,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 他緊緊抿住嘴,免得和昨日一樣漏洞百出。

正趴在水邊曬太陽養神的團團被他們吵醒,有點不高興地瞅著他們。

奚念知早有準備地拿起特制的長筷, 將食盒裏的切片熟肉慢慢餵給它,餵了整整兩大塊肉, 食鐵獸看她的眼神逐漸和善起來,看來這個家夥是一只“給肉就是好朋友”的乖寶寶。

嘴角微彎, 奚念知情不自禁地對這只“大寶寶”生出幾絲喜愛。

招福見她終於露出笑意, 松了口氣。

又暗暗心想, 這位奚姑娘笑起來可真漂亮, 難怪能夠令皇上一改以往作風, 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奚念知在竹園呆了一個時辰,食鐵獸吃飽喝足撒完嬌,又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它拿眼神瞅向他們,似乎嫌棄他們沒有自知之明打擾它睡覺,便挪著屁股往竹園裏面走。

奚念知哭笑不得,她立在原地,沒有繼續跟隨。

動物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她若太過勉強,說不準會惹得它惱羞成怒。

目送團團慢吞吞鉆進天然巖洞,奚念知提起地上的藥箱。

往回沒走兩步,她驀地蹙眉,問招福:“食鐵獸都是睡在巖洞裏的嗎?”

招福回:“臻園裏的溫度比外面要暖和些,不到寒冬臘月,它們鮮少——”話語一頓,招福眸色微變,“難道是?”

奚念知面露疑惑。

招福這才趕緊解釋:“回姑娘,奴才照料臻園數十年了,團團的娘以前懷孕時,也是突然開始住進巖洞,不過奴才也不能肯定。食鐵獸胎兒小,很難判斷它到底有沒有懷孕,往往每到臨產,奴才們也才能確定。”

“原來如此。”奚念知點點頭,笑道,“其實我覺得它並沒有生病。”

招福:“……”

他借咳嗽掩飾心虛,食鐵獸確實沒生病啊!

那只不過是皇上隨口說的謊言而已。不過皇上就是皇上,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謊言也是真理。

兩人走出竹園,奚念知對招福道:“既然如此,我看我沒有再進宮的必要。”

“不行啊!”招福驀地大驚小怪地叫起來。

奚念知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驚詫道:“為何?”

“因為、因為……”招福大喘氣說,“因為奴才並不能確定團團有沒有懷孕,奚姑娘,奴才求你了,千萬要繼續進宮啊!若是團團有個萬一,奴才怎麽向皇上交差?畢竟團團是先帝最為喜愛的動物,皇上一定不會饒了奴才的,奚姑娘你行行好吧!你明天一定要進宮好嗎?”

招福此時早已明白皇上的真實目的,哪能讓奚念知如願?

她不再進宮,他可就完蛋了。

所以,招福是真著急真擔憂,他語速極快,眸中泛著淚光,生怕奚念知拒絕他的懇求。

奚念知:“……”

將招福公公提起皇上時的恐懼害怕盡掃眼底,奚念知對祁景遷的不悅又增加了兩分。

看來是她一直把他想象得太完美,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他或許和別的皇帝沒什麽不同。瞧,他連養只貓都那麽快喜新厭舊!

奚念知扯扯唇,她看了眼慌張的招福,勉強笑笑以示安慰,並不言語。

這個宮她不想再進,既然招福公公害怕,她待會兒就看有沒有機會親自面聖,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出了臻園,蔡裕蔡總管竟帶著幾個太監候在園外。

看到奚念知,蔡裕上前請安,笑瞇瞇道:“奚姑娘,皇上念您辛勞,又到了膳點兒,所以特地命禦膳房準備了些膳食,這些都是皇上昨兒親自品嘗過的,覺得味道不錯才給您專門送來。您瞧瞧,這道是潔粉梅片雪花洋糖,這份是杏仁佛手,這個是蜜餞青梅,還有這盅是牡丹瑪瑙湯。”

奚念知掃了眼他們端著的漆紅木盤,掩飾住心底的納罕,笑著謝了恩,然後擡眸望向蔡裕:“蔡公公,是這樣的,關於團團,我有些情況想在出宮前稟明皇上,不知……”

蔡裕笑道:“本來皇上準備親自來臻園,臨時幾位大人進宮求見,皇上被拖住步伐,正在殿內商議政務。”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出宮了。”

蔡裕眼眸微轉:“奚姑娘暫且留步。”

見她疑問,蔡裕忙道:“皇上為團團很是擔憂,如若奚姑娘沒有要緊的事,不如先隨奴才去乾清宮先吃些點心,皇上與大人們已經商談了一個時辰,或許很快便空閑下來了。”

沒有立即答應,奚念知仰頭望了眼天空,太陽已經藏入雲層,天漸漸陰了,大概是要下雨。

猶豫半晌,她點點頭,決定跟他去乾清宮。

蔡裕將奚念知安置在外殿的一間廂房內。

這裏視野不錯,透過窗,能望見院內的幾株盛放的緋色早梅。

對於自己的自作主張,蔡裕並不怎麽擔憂,方才皇上明明是想去見奚姑娘,這會兒他把人留住,總不該是罪過吧?

奚念知看了眼擺在桌上的漂亮糕點,並沒有客氣,每樣吃了些,她擱下銀筷。

皇帝在處理政事,她總不能催促,也沒有催促的資格。

“蔡公公,好似要下雨了,不如我先出宮吧!”

蔡裕:“……不如再等等?皇上一定就要出來了。”

奚念知抿抿唇,面色糾結,她還沒作好決定,一陣略急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門外傳來宮婢的嗓音:“蔡公公,不好了,太後的貓不見了。”

蔡裕面色瞬變,他猛地上前開門,問:“怎麽回事?”

宮婢驚慌答:“皇上去了禦書房,貓仍留在寢殿,奴婢不過轉身整理了下案臺,等察覺有團黑影竄出窗外,再看睡籃,已經沒了貓的蹤影,它從小窗逃走了。”

“趕緊去找啊!”

宮婢快急哭了:“已經去找了,奴婢是來知會蔡總管一聲,看能不能……”

蔡裕跟著著急:“快快快,除了輪值的侍衛,讓人都趕緊去找吧!這可是太後養了幾年的貓,若是有什麽差池,沒人能保得住你。”

宮婢顯然知道厲害,眼淚直往下砸。

奚念知認得這個婢女,名叫半夏,她做貓時被她照料得很好。

“哭什麽?哪有時間哭,快去找吧!”蔡裕微微擡高音量,恨鐵不成鋼道。

半夏稱“是”,邊擦眼淚邊匆匆走了。

奚念知看蔡裕坐立難安,心底有點堵。瞧他們這幅嚇得半死不活的模樣,這貓的地位看來比她高。到底害怕半夏被責罰,奚念知坐著也是無事,便道:“不如公公和我也一塊兒去找吧!”又猜測說,“既然它才來乾清宮不久,會不會重新跑回慈寧宮了?”

蔡裕深以為然地頷首,忙叫來個小太監,吩咐幾句,小太監匆匆跑了,應該是去慈寧宮打探。

奚念知提裙起身,跟著去找。

那貓叫小雪花,是個機靈的名兒,比潤潤強。

奚念知畢竟做過貓,知道貓害怕時躲得很隱蔽,便讓大家撥撥灌木叢,或者到假山縫隙裏找找。

半個時辰過去,一無所獲。

去慈寧宮打探的太監剛回了,小雪花並沒回去,小太監拜托了慈寧宮裏相熟的太監宮女,請他們幫忙留意,說要是小雪花回去了,就立即過來告訴他們。

眾人面上愈加焦切,哪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

雨勢不算小,很快長發便濕了一半。

半夏把奚念知引路到涼亭後,作勢要沖進雨幕繼續找。

奚念知拉住她:“等雨停了再去。”

半夏哭著搖頭,掙開她的手:“姑娘,若小雪花找不著,婢子可能會沒命的。”

奚念知沒能攔住她,涼亭下只有她一人,大家不敢來躲雨,仍在雨幕中搜尋。

若有似無地嘆了聲氣,奚念知跟著鉆入雨幕。

貓也是怕下雨的,它肯定會躲雨。這一個時辰,大家都在尋它,所以小雪花應該沒能跑很遠,奚念知讓他們在附近偏僻宮殿的檐下涼亭下或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去找。

果不其然,奚念知和幾個宮婢太監在一條孤僻的長廊上找著了它。

那裏蹲了好幾只貓,都縮成一團忙著舔毛,小雪花蹲在最左邊,養尊處優的它顯然不太適應這樣的情況。

奚念知和幾人慢慢上前。

好在那些貓都是見過世面的,每日在宮中吃吃飽喝足,並不害怕他們,甚至還“喵嗚”兩聲,神態諂媚,像是在問你們給我帶好吃的來了嗎?

很抱歉,並沒有。

奚念知好笑地看了眼旁邊的眾人,他們將小雪花圍在小圓圈裏,徐徐靠近。

趁它驚慌,奚念知猛地上前捉住它。

小雪花指甲都有好好修剪,它養在深閨,性格溫順,此刻縮在奚念知懷裏不敢亂動。

其中一個小太監笑呵呵跑入雨幕,去給其餘人報信。

半夏長長舒了口氣,和其他人向奚念知道謝。

奚念知搖搖頭,她並沒幫什麽忙,靠他們自己也能很快找到小雪花。

幾人說說笑笑,氣氛霎時緩和下來。

奚念知低眉看著皇帝的新寵——小雪花,作為舊愛的她,心情自然頗為覆雜。

雨勢不見變小,半夏咕噥著要去拿傘。

奚念知:“沒事,再等等吧!”

半夏愧疚道:“奚姑娘,勞煩您幫忙找貓,還淋濕了身子,奴婢……”話未說完,她視線越過她肩,忽的凝住,眸中滿滿都是震愕與害怕,“糟糕,皇上來了。”

其餘人面色皆變,猛地垂下頭。

奚念知循著方向望去,絲絲縷縷的雨線裏,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並不清晰,他步履略快。等到稍微近時,才能看到他撐的是明黃的梅傘,腳上玄色雲頭靴肯定被地上水漬浸濕了,但因為玄色不顯,並看不出來。

她默默想,他這是為小雪花來的?還是單純路過,來瞧瞧他們這群淋雨找貓的傻瓜。

祁景遷面色陰沈著走到他們面前,後面跟的太監大氣不敢出。

眾人福身請安,聲音都微微帶抖,也不知是怕還是冷。

“你還抱著貓做什麽?”沒好氣地叫人收了傘,祁景遷踏上臺階,站定在廊上。

奚念知看了眼自己,也對,她比貓還濕得多。沒擡頭看他,她微垂眉眼,將小雪花遞給他。

等了會兒,他不接。

奚念知正愁該把貓該遞給誰,他卻忽地一把接過貓,停都沒停頓半刻,扭頭就遞給站在他身側的蔡裕。

那動作,像受了股氣似的。

蔡裕老老實實抱住貓,不敢吭聲。

奚念知心裏暗想,她現在要是潤潤,就撲上去咬他兩嘴再逃之夭夭。

潤潤真可憐不是嗎?他們好歹是同床共枕的關系了,這新來的小雪花不就仗著皮囊好嗎?潤潤不就胖了些嗎?他此刻為了小雪花氣成這幅德行,也不想想潤潤有沒有淋雨……

奚念知面上不動聲色,腦中已經腹誹了千百回。

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大灰狼!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當時在洪家村,她沒沖動地告訴他真相顯然是明智的,若被他曉得其中緣由,一定會瘋狂報覆她的。

“還站著這裏幹什麽?賞雨嗎?”祁景遷看她裙擺還在往下滴水,臉色更黑了幾分。

奚念知飛快掃他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走,誰敢先走?

祁景遷滯了下,他一把搶過左邊小太監手裏的明黃梅傘,頓了頓,伸手攥住她纖細手腕,牽著她走下三節石臺階,再走入霏霏雨幕之中。

眾人:“……”

楞楞盯了半晌,才迅速反應過來。

蔡裕等人匆忙跟上,兩個小太監魂不守舍地把手裏帶來的傘分發給大家。

啪嗒啪嗒,雨珠墜落在傘頂,沿著明黃的綢布墜落。

水滴擦肩而過,一點都沒落在她身上。

奚念知有些懵,她低眉盯著他緊緊握著她手腕的手,一時弄不明白狀況。

“朕問你。”祁景遷沒看她,忽的道,“你爹是不是想將你許給你師兄?”

“嗯。”

祁景遷挑了下眉:“提親了嗎?”

奚念知答:“沒。”

祁景遷又道:“那今天回去和他說,這事就這麽算了!”

氣氛一時沈寂,只有下雨的聲音,還有蔡裕懷裏的小雪花不知怎麽了,突然喵了兩聲。

祁景遷腳步慢下來,扭頭望著她,眸色變得凝重起來:“你有意見?”

奚念知眨眨眼:“沒意見。”本來她和師兄李崇亭這事最後也得算了,所以她這個回答不算有問題。

沒再出聲,祁景遷勾唇笑了笑,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天,他們行在鄉間路上,也下起了雨。她撐起早準備好的油紙傘,讓“他”不要跑得太快,到她傘下來避雨,“他”那時心想,你這柄傘真小,你走路也真慢,朕只要動作快點,一會會就跑到了家。

但最後“他”還是勉強與她同行,回到家,她和“他”都濕了大半。

思及此,眸中笑意濃郁了些,祁景遷傾斜雨傘,更多地護住身邊的女子。

61.六一章

六一章

回到乾清宮, 雨還沒停,奚念知渾身都濕透了。

換上宮婢送來的幹凈衣裳, 她漫不經心地擦拭頭發, 思緒有些紊亂。

她手腕似乎還殘留著他剛剛觸碰過的溫度, 所以他到底什麽意思?

迷惘地頓下動作,奚念知怔怔盯著自己的手腕瞧。

“姑娘, 您換好了嗎?”宮婢在門外輕聲道, “奴婢奉皇上的旨, 給您送碗姜湯過來,皇上還說讓您趁熱喝。”

“好的!”奚念知繞過屏風, 開門笑著道謝, “勞煩你了。”

宮婢笑得很溫和:“這是奴婢的分內事。”

喝完姜湯,她頭發半幹了。

窗外風聲伴著雨聲, 拂來幾許冬意。

又平覆了會情緒, 奚念知抿抿唇, 走出去。

這雨一時半會恐怕停不下來, 她老呆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 團團的事還得與他詳細稟明。

蔡裕就立在長廊不遠處,見她出來,笑瞇了眼帶她去找皇上。

奚念知嘴上沒吭聲, 但因為蔡公公的笑容頗有深意,她心裏難免窘迫。

他方才當著眾人面, 抓住她手什麽的……

兩人不緊不慢走著, 行到寢殿外間門檻處, 蔡裕駐足,行禮請安道:“皇上,奚姑娘來了。”

祁景遷輕“嗯”一聲,嗓音低沈。

落在她耳邊,心似乎也跟著微微顫了下。奚念知雙手攏在衣袖內,知道旁邊蔡裕正瞅著她,示意她快進去。

奚念知梗著脖子,咬牙想,進就進吧!

他是大灰狼時,不也沒能把她怎麽樣嗎?

擡腳步入,奚念知站在離他略遠的地方請安。

祁景遷本來背對著她,聽到聲音,他側過身,飛快看她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最後還是落定在她臉上,問:“姜湯喝了嗎?”

“謝皇上,喝了。”

祁景遷:“那就好。”

氣氛莫名尷尬起來。

奚念知察覺到他的視線,卻沒勇氣擡眸,“皇上,臣女是想說團團的事情。”

“團團?”祁景遷慢半拍意識到團團是臻園裏的食鐵獸,他輕咳一聲,掩飾心虛,“你說。”

“回皇上,臣女觀察團團後發現它並沒有生病,據招福公公對食鐵獸習性的了解,它可能是有孕了。”

祁景遷:“……是嗎?”

奚念知:“可能是。”

“那就有可能不是?”

“是。”奚念知頓了頓,憋屈地回。

殿內再度沈默,奚念知這回不肯主動開口,他質疑的確實有道理,可她並不是真的獸醫啊,都怪她當時腦子糊塗,沒聽爹的話,才進宮蹚了這趟渾水。

祁景遷也覺得挺不好意思,她已經換上幹凈衣裳,因發絲沒幹透,只用根簪子松松垮垮地挽著。黑色長發與白皙臉頰形成了鮮明對比,襯得她整個人就像是被雨水洗過的紅梅。

耳根驀地開始發燙,祁景遷別過眼,想起剛剛兩人並肩而行,鼻尖幽幽飄來的那股淡淡藥香,便是她身上的味道。

還有,他攥住她手共撐一把雨傘,確實只是他的一時沖動。

但現在想來,沖動得倒也不錯。他本就想親近她,他讓她進宮,甚至狂妄地打著先帝旗幟,不就是想多看她幾眼嗎?

不過——

祁景遷蹙眉,遲疑地望向她。

最重要的問題在於他早認得她,也在朝夕相對中對她生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情愫。

但她不認識他,如今肯定只拿他當不能違抗的九五之尊。

告訴她他是大灰狼?萬萬不可。

想起曾做過的那些荒唐事,祁景遷臉黑了大半,他若是早知今日,當初努力在她心中樹立威猛英武的形象該有多好?

“朕這幾日正在忙著擬旨。”祁景遷突然尷尬地打破緘默。

奚念知不吭聲,暗想這關她什麽事?

“《爾雅》釋天中有文曰,‘春獵為搜,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春天禽獸繁殖,應有計劃地獵取未懷胎的禽獸;春秋兩季是農作物生長收獲的季節,可獵殺踐踏莊稼的禽獸;冬天萬物休眠,適宜圍獵維持生態平衡是個不錯的選擇。”祁景遷頓了頓,“本朝對此一直沒有明文規定,朕決計從這個角度出發,在百姓獵殺獸禽上做一份詳細條例。此外,朕會從自身做表率,提倡官員富人少用動物皮毛做衣料裝飾絨毯等物。”

一口氣說完,祁景遷望向對面不知不覺擡起頭的女人。

他凝視她雙眸,嘴角微彎:“朕知道,若論錯處,進山狩獵的獵人或村民並不是源頭。”

奚念知楞了半晌,這些她在洪家村都有暗示過他,她原以為他並不會放在心上,結果——

“至於賦稅,朝中官員其實一直都在商討新法,但恐怕沒那麽快得出結論。朕會盡量加快推進,讓天下百姓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祁景遷補充道。

奚念知:“……”

她明白,這些話他都是特地說給她聽的。這種感覺很覆雜,有感動有喜悅,甚至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難以言明的情緒。

但她不能表現得太過露骨,努力掩飾真實想法,奚念知福身朝他行了個禮。

“朕……”半晌,祁景遷輕聲道。

奚念知等了等,有點疑惑地略擡眼皮。

祁景遷被她看得心生緊張,下意識用食指觸了觸鼻尖,竟忘了準備要說什麽。他壓下慌亂,佯裝淡定道:“其實朕有只養在身邊的貓,本來想讓你幫忙瞧瞧,看它身子是否健康。”

“小雪花嗎?”奚念知面色微變。

“小雪花是誰?”

奚念知語氣也很淡:“是皇上養在身邊的貓,剛尋回來的。”

祁景遷恍然:“朕說的不是它,朕的貓叫潤潤。你說的小雪花是太後暫時放在朕這兒的,不過小雪花並不適應乾清宮的生活,朕方才已經命人把它送回慈寧宮。”

奚念知:“……”

看她似是詫異,祁景遷笑道:“朕的潤潤比小雪花胖,調皮許多,食量也大,不過每每它在,朕總覺得渾身疲憊都褪去不少。”說著咕噥了句,“倒是奇怪!”

原來是這樣?她誤會了嗎?

奚念知眸中隱隱生出幾絲璀璨,這麽說,她還是他身邊唯一的貓?

積累在心中的郁結終於褪去,奚念知暗暗道,也不枉費她這些日子盡心盡力守在他身邊,若是她被那只徒有外表沒有內涵的小雪花給比下去了,該多氣人?

62.六二章

六二章

半時辰後, 雨勢漸小。

奚念知告退出宮,祁景遷心有眷念, 借口團團又留她兩炷香。

然後, 再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了。

他不由有些洩氣, 暗暗想,從前做狼時想見便能相見, 還能在她閨房睡睡懶覺撒撒嬌。現在做了皇帝, 看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人心豈是他說得就能得的?

“下了雨,路上濕滑, 你千萬小心。”祁景遷送她走出門檻, 站在廊下囑咐道。

奚念知福了福身子,笑道:“是, 皇上, 那臣女告退了。”

“嗯。”祁景遷點點頭。

目送她婀娜身影行在長廊, 越走越遠。

祁景遷緊了緊眉, 眸中一定, 驀地拾步往前行去。

他近日身體恢覆得不錯,快步走路雖有些勉強,但還撐得住。

蔡裕抱著傘小碎步跟上去, 用眼神示意小太監們止步。

心裏美美道:咱們皇上難得春心萌動一回,還能不能創造個清幽安靜的環境了?

祁景遷很快便追上她步伐。

他走得急, 胸口略發悶, 沒有著急出聲喚她, 祁景遷緩步調整氣息。

倒是奚念知察覺不對,她驀地回眸,旋即看見了立在不遠之處的皇上,以及規規矩矩站在他身邊的蔡裕蔡總管。

既然已經看見,難道要裝作視若無睹?

奚念知不是沒有規矩的人,她只好往回走,打算重覆請個安,再出宮。

她朝他走來,祁景遷便也拾步向她而去。

兩人在長廊相會,檐下雨水滴答滴答,有的落在常青植物的葉片上,有的墜入泥土,散發著雨天獨有的新鮮氣味。

不知為何,這雨都突然變得格外可愛了起來。

祁景遷勾起唇角,望著她笑:“朕正準備去散散步,你爹說朕需多行走,才能更快痊愈。”

奚念知了然:“回皇上,是這個理,不過雨天濕氣重,若寒氣入肺,豈不是得不償失?”話說到這裏,奚念知看了眼他單薄的衣著,擔憂道,“皇上若真想散步,至少也該穿得暖和些。”

“奴才馬上回去取披風。”蔡裕立即心領神會,轉身小跑著回去了。

蔡裕一走,他們身邊只剩下領她出宮的婢女。

奚念知不好在這個時候告退,便沒話找話道:“宮中的梅花開得真好。”

“的確開得好。”祁景遷隨她目光望向墻角的幾簇梅枝,忽地道,“宮中禦廚梅花酥與香煎梅花肉做得極好,你想嘗嘗嗎?”

奚念知:“……”

祁景遷:“……”

正懊惱這話題起得糟糕,卻聽她含笑的嗓音淺淺傳來:“回皇上,無功不受祿,臣女受不起。”

祁景遷順勢道:“那不如你陪朕散散步?朕覺著出宮沿路的景致還不錯。”又補充道,“作為你陪朕散步的獎賞,明日朕便讓禦膳房做好梅花系列膳食,然後等你來。”

等她來?

奚念知耳根微顫,擡眸看他。

他也正望著她,眼中浸著笑意,那笑意像是被雨水洗過似的,很純粹很清澈。

“那臣女恭敬不如從命。”

“如此甚好!”

兩人面上都掛著笑意,恰好蔡裕捧著披風來了。

祁景遷系好披風,兩人並肩行出長廊,走下青石階,慢慢走在雨後的小徑。

冬日哪有什麽好景致?剛下過雨的天也灰蒙蒙的。

但許是身邊的人不同,祁景遷覺得路邊枯枝都長得很有韻味。

他們行得不快,但這條平日幽長的路線今日卻格外顯得短暫,宮門轉眼就到了。

奚念知請安告退。

祁景遷壓下心頭的不舍:“朕明日等你來。”

奚念知:“……”

“嗯,等你來嘗梅花膳食。”

輕笑出聲,奚念知點點頭,她靦腆地擡眸看他一眼,轉身往宮門行去。

回程乾清宮,祁景遷明顯覺得這路變長了很多。

老是走不完。

他無奈搖搖頭,靠她臉上最後的那抹笑容硬撐著走了回去。

“你們今日去找太後的貓,可看到潤潤了?”

蔡裕搖頭:“奴才們有特地留意,並未看見。”

祁景遷無奈,邊批覆奏折邊咕噥道:“性子也太貪玩了些,朕還指望它早日回來當朕的……”

蔡裕挑挑眉,卻沒聽清皇上後面的話。

下雨的日子,天黑得也快。

批覆一疊折子後,祁景遷用了碗中藥熬制的雞湯,便歇下了。

夜很寂靜,不知何時,濛濛細雨在空中開始紛飛。

一只有點狼狽的黑灰色虎斑貓從大門一躍而入,大喇喇站定在堂中抖毛。

守在紗簾外的婢子見了,好笑地拿幹浴巾為它擦拭毛發。

她們動作很輕,好在皇上寵愛的這只潤潤也極乖。

它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任她們反覆折騰,非常溫順。

等清理幹凈,毛發也幹透了,奚念知踩著貓步走進內寢,望向龍榻上安睡的男子。

小窗關著,隔絕了風雨聲,屋裏很靜很暖。

奚念知打了個哈欠,嫻熟地跳上龍榻。

她最喜歡的還是他脖頸邊肩頭的位置,奚念知小心翼翼靠過去,蜷縮成一團,把身體擠入棉被裏。

真舒服!

她又打了個哈欠,沈沈睡了過去。

連續十日,奚念知都有進宮,依她診斷,團團確實沒有生病,但是否懷孕,像招福公公所言,不到最後一刻,真不好斷定。

祁景遷也常來探望團團,他本來想借潤潤之名,把她從臻園騙去乾清宮。

奈何潤潤不似團團懵懂天真,它是只熱愛自由來無影去無蹤的小機靈,也只有晚上,它才肯從外面回來睡覺。

說起來,祁景遷倒越來越有種錯覺,他怎麽覺得自己那麽像後宮嬪妃,而潤潤卻像無情帝王,心情好便來寵幸他,心情不好,甩甩尾巴玩得風生水起,壓根不記得家裏還有個他在等它!

這天晚上,潤潤小帝王來得很早。

祁景遷遷妃正頗有興致地在案臺提筆作畫,沒能及時為它暖好被窩。

潤潤不大高興,瞧了眼冷冰冰的床鋪,掉頭朝他走去。

祁景遷沒回眸,他手上筆刷在紙上細細描繪,嘴上卻道:“暖爐那兒擱著為你留的小魚幹,吃去吧!”

奚念知:“……”

為她留膳已經是習慣,她懶得客氣,調頭用爪子將搭在暖爐上的魚幹扒拉下來。

魚幹烤得發燙,奚念知好玩地用爪子把魚幹撥來撥去。

很奇怪,作為人的她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玩,然後身為“潤潤”的她卻覺得這還真挺好玩的。

扒拉了會兒,等晾涼,奚念知開啃。

那邊祁景遷的畫似乎也作完了,他滿意地擱下筆,嘴角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潤潤,快來幫朕瞧瞧,像還是不像?”略微退後兩步,祁景遷望著畫紙微笑。

奚念知:“……”

它叼著還沒啃完的魚幹過去,還沒做好準備,它瞬間就被他抱了起來。

祁景遷擡了擡下頷,示意它往前看:“瞧,她美嗎?”

“嘭”,嘴裏的魚幹猛地從半空摔落在地,奚念知楞楞望著畫紙上的女子,那……那不是她嗎?

63.六三章

晉江獨發

六三章

那畫上女子栩栩如生,一身鵝黃衣裙, 鬢角幾縷發絲隨風輕拂, 還有微翹的嘴角,眼神裏的靈動……

奚念知望著畫中人, 覺得就跟照鏡子似的,當然, 不是現在的她在照鏡子。

“喵!”她情不自禁輕輕喵了一聲。

“美?”自動將它的喵聲自動理解成肯定的意思, 祁景遷低眉用手撫摸它腦袋, 他盯著畫中女子,眸中盡是柔情道,“自然是美的, 潤潤,你眼光不錯, 不愧是朕的貓。”

奚念知:“……”不不不, 皇上, 是你眼光真的很不錯。

縮在他懷裏,奚念知覺得她一定臉紅了。

還好她現在是貓, 有絨毛作掩護,他瞧不見。

一人一貓欣賞了會兒畫作,祁景遷等墨汁幹透, 好生收了起來。

合上櫃門,祁景遷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潤潤, 你說朕該怎麽樣與她說, 才不算太過唐突?”

奚念知:“……”

“你今日怎麽縮手縮腳的?”祁景遷皺眉瞥向蹲在桌角的潤潤小花喵, 以及它方才掉落在地的半條小魚幹,“難不成你也在替朕憂愁?”驀地低笑出聲,祁景遷走到它腳邊,彎腰又將它小心抱起來,下意識呢喃了聲,“你真重。”

他嗓音低低沈沈的,像寺院清晨的鐘聲,一圈圈蕩漾在空中。

奚念知被他嗓音裏的寵溺弄得很不好意思,手足都不知該往哪兒擱。

他抱住它就算了,竟又笑著俯首親了她一下。

溫熱的氣息迎面而來,隨之還有股淡淡的墨香縈繞在鼻尖,奚念知整顆貓心都開始發顫。

美色當前,她眨巴著眼,默默伸出爪子碰了下他臉頰。

他確實生得好看!唇瓣不再是病懨懨的蒼白,而是好看的淺緋色。

情不自禁地,她又用爪子去摸他高挺的鼻梁。

驀地,爪子被他用力抓住。

祁景遷挑眉盯著它,用手指刮它鼻子,嗔道:“調皮!還有,朕本想用你來做誘餌,她素來喜愛小動物,你雖胖,倒也機靈可愛,一定合她心意。結果你倒好,一點都不肯配合朕,整日不見蹤影,非要到晚上才肯露面,真是個小壞蛋!”說著,手指微微用力,點了幾點它的鼻尖。

奚念知:“……”

小壞蛋什麽的真的夠了!猛地劇烈掙紮,奚念知迫切地想要從他懷裏離開。

不行,再這樣,她把持不住流鼻血怎麽辦?這場面太上火了!

祁景遷倒也不強迫,他松手讓它下地,搖搖頭去沐浴洗漱。

奚念知重新縮到桌角,有些消化不良地抱住自己。

事情最開始,她是覺著他好像……

但後來又不像,那現在,確實是像了?

好啊!原來他早就覬覦她已久是不是?

身體裏的血液好像一壺正在加熱的水,咕咚咕咚鼓著泡兒,沸騰了。

奚念知又羞又窘迫,還有些莫名的難以言明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只想在地上翻滾冷靜下。

不過她還是生生咬牙忍住了。

不多久,祁景遷沐浴歸來。

他穿著寢衣,身上有股好聞的清爽的味道。

往常也不覺有什麽,可此時此刻,奚念知腦中似乎有股邪念,視線不自覺地掃向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他寢衣衣領略低,鎖骨線條畢露。因屋內燃著銀絲炭,十分溫暖,他仿佛不覺冷,並沒有要扯緊寢衣的意思。

奚念知往那兒輕瞥一眼,再飄走,又悄悄挪回去看兩眼,再扭過頭……

他旁若無人,嗯,沒人會拿一只貓當做是人。

奚念知望著他走到放畫的櫃子前,“吱呀”一聲,輕輕打開,取出了畫作。

展開長長卷軸,祁景遷望向畫中女子。

他唇角微微上揚,看了須臾,覆而闔上,上榻就寢。

“潤潤,上來。”躺在床榻,祁景遷挑眉瞥向蹲在桌下的貓,輕聲喚道。

奚念知:“……”這話好邪惡!所以她是上去還是不上去?

尤在遲疑,那邊祁景遷催促道:“你今日怎的了?可是不舒服?那明日讓她替你瞧瞧可好?”

奚念知:我沒病謝謝!

猛地竄上床榻,奚念知離他遠遠的,蹲在角落。

祁景遷有些氣笑,他無奈地看它一眼,似乎拿它沒轍,咕噥了聲“隨便你”,便闔上雙目。

奚念知等他呼吸逐漸均勻,才稍微放松地蜷縮在棉被上。

她定定望著他沈睡中的臉頰,看了許久,眼睛乏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因著次日還要入宮,奚念知天沒亮就回到原身。

往常她還要再補會懶覺,今日卻是如何都睡不著了。

她怔怔半坐起身,擁著棉被盯著空中定定某點楞神。

“姑娘,您可是昨日淋雨發燒了?”萱月本是進來提醒她該起了,哪知竟看見她赤紅著臉坐在床上發呆。急急上前走到床榻邊,萱月伸手去摸她額頭,又拭了拭自己體溫,狐疑的嘀咕,“好像不是很燙。”

奚念知猛地收回神識,呆呆道:“我不是病了。”

“嗯。”萱月認同地點頭,但是……她奇怪地打量姑娘,發現姑娘不止面頰紅潤,耳根也染了緋色,還有雙眸,跟盛著露珠的荷葉似的,晶瑩剔透,華光璀璨。

輕吐一口氣,奚念知掀開棉被,起身洗漱裝扮。

萱月在旁服侍,她身為姑娘的貼身婢子,自然敏感察覺出幾絲不對勁。

“姑娘好像已經連續進宮半月有餘了。”一邊為她梳發,萱月一邊笑著說。

奚念知點點頭,應了聲“是啊”。

“那姑娘大概還要進宮多久?”

低眉望著銅鏡裏的自己,奚念知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慈寧宮見到的那些千金小姐們,雖然皇帝拒絕了太後的建議。不,他並沒有直接拒絕,他說的是考慮。

這考慮究竟是推脫之意,還是真的考慮,奚念知也無法辨別。

不多時,宮中接應她的車馬到了。

奚念知不覆方才的小女兒神態,心事重重地上了馬車。

如今她已是臻園熟客,團團更是與她親密許多。

在竹園與團團玩鬧片刻,待它困了回洞穴睡覺,奚念知提著藥箱離開竹園。

這麽多日,她早已肯定,團團身體並無異樣。

是他想讓她入宮所以才說謊?但這樣的日子終歸是長久不了的。

午時將至,奚念知準備直接出宮,奈何蔡裕已經在等她。

等抵達乾清宮,差不多是膳點。

膳食一樣樣呈上,祁景遷邀她一起共用午膳。

奚念知沒有推卻,望向殿內宮婢太監的神色,她抿抿唇,其實她早該留意到,他們看她的眼神不知何時開始便不一樣了。

兩人一道用膳,奚念知很沈默。

祁景遷心裏想著事,話也不多。

“喝點熱湯。”祁景遷手心微微出汗,他還沒想好如何開口,以及今日是否要開口。暫時拋卻雜念,他掀眸望向她,嘴角掛著笑意道,“天冷,正好羊肉湯能驅寒暖身。”

奚念知回以一笑,這道湯是鮮嫩羊肉加上山藥以及幹芍藥烹制而成,透著股醇香氣息。

她剛要品嘗,視線落定在面前的一碟糕點上。

“這是芍藥山楂糕。”蔡裕機靈地在旁解釋道,“五六月芍藥開得正盛時,將花采摘洗凈,用蜂蜜釀制成芍藥花醬,再儲存在冰窖,然後隨取隨用。”

奚念知笑笑,並不多言。

禦膳房在吃食方面一向煞費工夫,這碟芍藥山楂糕恐怕是最平凡的其中一樣了。

奚念知嘗了塊糕,果然清爽可口。

嘗完便罷,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至五六日過去,這日傍晚,奚念知正在閨房翻閱醫書打發時間,莫名其妙的,腦中忽地浮出一絲亮光。

她整個人猛地站起,“嘭”一聲,連醫書掉落在地都不曾發覺。

奚念知神色陡然變得慘白,這芍藥——

她提裙奔出房門,天色已暗,她立在長廊片刻,又面無表情地回了臥房。

躺到床榻,她努力閉上雙眼。

但心中委實又驚又怕又擔憂,許久都無法入眠。輾轉反側,奚念知幹脆起身,去奚崇藏酒的酒窖搬了壇酒。

一碗碗酒水入腹,她終於喝得臉頰酡紅神思恍惚,最後如願以償地醉倒在桌上。

64.六四章

晉江獨發

六/四章

穿進潤潤的身體,奚念知仍然有些頭暈, 大概是她方才喝酒喝得太多太猛了?

晃了晃腦袋, 甩去幾分醉意,她趁著夜色趕去乾清宮。

最近幾天, 她很少穿成貓去乾清宮了,一是夢裏八角鹿的身體越來越黯淡, 二是她……

自從懂了皇上的心意, 奚念知煩惱也隨之增多。

但眼下並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飛速闖入寢殿,裏頭空蕩蕩的,並沒有人。

半夏挑起明黃色紗簾, 在她身後好笑的調侃道:“潤潤,你家皇上還在禦書房呢!”

旁邊的宮婢嗔瞪半夏一眼, 道:“好啊半夏, 你膽子忒肥了, 居然敢拿萬歲爺最愛的潤潤開玩笑?”

她們顧自玩笑起來,奚念知得到有用信息, 從她們身邊呼嘯而過。

沿著長廊跑到禦書房,門從內關著。

不過這可難不倒她,奚念知見小窗留了拳頭大小的空隙, 便從裏面鉆了進去。

“撲通”一聲,她四肢落地。

禦書房裏不止有祁景遷, 還有三位男子。

此時, 四人八雙眼睛都忽地定定瞧著她。

奚念知:“……”

“無礙, 這是朕養在身邊的貓。”

三位大人:“……”

既然如此,他們便沒多說什麽。

唯有其中一位年約四十的魁梧男子挑著濃眉道:“皇上竟然養了只貓?好肥啊,看來這家夥平常的夥食一定很好。”

奚念知仰頭望向魁梧男子的身形,他生得高大威猛,胳膊上的肌肉都快脹破衣袖。

就這樣怎麽還好意思說她肥?奚念知撇撇嘴,暗道咱們彼此彼此,誰都沒資格說誰。

祁景遷也隨之挑挑眉梢:“隋將軍倒是提醒了朕,待會朕讓禦膳房備好夜宵,諸位大人吃了再走。”

其餘兩位像是要推辭,魁梧的大將軍隋志遠卻立即點頭,操著粗糲的嗓音樂呵呵道:“謝皇上,剛好臣餓了。”

奚念知以及兩位大人:“……”

原來他們正在商討敬王遇襲一事。

奚念知縮在窗下,決定留下來聽聽。

哪知說著說著,坐在案牘後的皇帝竟突然朝她投來目光,然後伸出右手,勾了勾食指。

這——

奚念知狐疑地踩著貓步往前走,等走到他身邊,祁景遷順勢將它撈入懷中。

然後一邊擼貓一邊望著石化的三位大臣道:“你們繼續。”

宰相劉銘多看了眼皇帝膝上的肥貓,拱手道:“皇上,敬王傷勢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小有動作的幾位王爺如今都很安分,臣猜想,或許他們是認識到如今的形勢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勝算,所以不願再冒險?”

另兩人附和著點頭。

祁景遷低眉沖奚念知笑了笑,嘴上道:“你們都這麽認為?”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劉銘蹙眉:“皇上您的意思是……”

祁景遷手上一刻都沒歇著,把懷裏的潤潤擼得打起了小呼嚕,“朕也不確定,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又道,“詢王那邊最近還有和慈寧宮聯系嗎?”

禦前侍衛總管蕭何治搖頭:“自皇上身體安康,慈寧宮便沒再與外界聯系。”

奚念知本來還有些生氣,她明明不想打呼嚕的,誰叫他摸得那麽舒服?

但他們的這番話……

奚念知越聽越緊張,連尾巴都不自覺倒豎了起來。

慈寧宮,太後?詢王?

一股寒意在她體內流竄,奚念知有些不可置信,同時又不得不信。詢王尚且年幼,今年不過十二歲,未成年。縱使才華橫溢,這個年紀的孩子也不能在大事上做主,如果太後與他有所牽扯,那麽她圖的只能是……

想明白的奚念知倏地顫了下,她仰高腦袋,直楞楞盯著祁景遷看。

冬天的夜黑得早,屋裏燃著一盞盞燭燈。

那昏黃之色映得他面色不太健康,剛剛說起慈寧宮,他眸色非常平靜。

可不知為何,她心突然一陣陣抽疼起來。

“那就好。”祁景遷對上懷裏小家夥圓溜溜的眼神,驀地彎唇,用食指點了下它鼻尖,似乎在說“看什麽看”。

奚念知順勢舔了舔他手指。

“嘖”了聲,祁景遷眸露嫌棄,也順勢在她軟厚的絨毛上擦了擦。

奚念知:“……”

他們又商討了會兒,蔡裕在外叩門,說皇上方才吩咐的膳食準備妥了。

四人移步偏殿,祁景遷居主位,三人坐在下席。

奚念知亦步亦趨跟在祁景遷身後,她還沒從心疼他的情緒中抽離,所以表現得十分粘膩乖巧。

挑眉看它數次,祁景遷心底自然有些納罕。它望著他的眼眸溫溫軟軟的,像冬日裏的篝火,莫名讓他想起另外一雙眼睛。

思及此,祁景遷眸色黯淡了些。這些日,他明顯察覺她在有意識地規避,甚至她還數次旁敲側擊地告訴他,臻園裏的團團身子十分強壯,言外之意他很清楚,她不想每日進宮了,也就是她不想再日日都見他。

因著這事,他仿徨未開口的話徹底埋在了心裏,一直到現在都未言明。

佳肴一道道呈上。

雖然夜深了,禦膳房送來的菜式依然豐富。

祁景遷並不餓,他動筷嘗了點涼拌木耳,便擱下銀筷,專心將禦膳房準備的水煮魚去了頭與尾,再端給潤潤。

他動筷後,三位大臣沒再客氣,尤其是魁梧的隋大將軍。

隋志遠喜葷,大口吃著梅菜扣肉與清蒸豬蹄,還卷了兩張餅直往嘴裏塞,看來他沒說假,是真的餓了。

奚念知沒有著急吃魚,她望了眼皇帝,驀地直接跳到餐桌。

舉目望去,並沒有什麽發現,好在貓的鼻子靈敏,奚念知膽大妄為地聳動鼻尖,在桌上嗅來嗅去,終於找到了放有芍藥的梅菜扣肉。

禦膳房將芍藥混合在了梅菜扣肉這道菜裏。

“你想吃這個?”祁景遷以為它想嘗嘗鮮,便將它撈起來抱在懷裏,用另外一雙幹凈筷子夾起扣肉,送到它嘴邊。

奚念知其實並不想吃,但堂堂一個皇帝餵她,她還是張張嘴,將扣肉咽了下去。

席下大大咧咧的隋志遠見狀笑道:“皇上,這梅菜扣肉確實入味,這肥貓都很喜歡,您也可以嘗嘗。”

祁景遷笑了笑,他本沒有食欲,但見隋志遠與潤潤都吃得津津有味,他倒真想嘗一嘗。

眼見他的筷子即將觸碰到那碟扣肉,奚念知猛地從他懷中掙脫,三步並作兩步躍到桌上,也不顧不得他是否會生氣,忙用身體迅速將扣肉直接撞到地上。

“嘩啦”,碟盤碎裂,梅菜扣肉散落一地,她貓身也被濺了幾滴油。

氣氛霎時安靜,奚念知站在桌面往下看,其實她現在並不能確定,所以她明日還要去太醫院查實一番。但在得出結論前,有芍藥的膳食她絕不能讓他再吃。

65.六五章

六五章

奚念知倒是沒挨罵, 但被抱走了。

席畢,回來的祁景遷身上多了些許酒味。

他撈起趴在凳子上發呆的她,似有幾分醉意, 他將下頷貼在它腦袋,低沈地“唔”了聲,坐在床邊閉眼小憩。

奚念知仰眸怔怔望著他,陷入深思。

京郊近日有大批受災流民一路逃荒到此, 他們中似乎有人感染了某種罕疾, 而且這種罕疾漸漸擴散,傳染給了別人。

朝中非常重視, 特命她爹奚崇前去主持大局。

說起來,自從皇上病情稍微穩定,每日來乾清宮覆診的禦醫便換成了陳柯陳禦醫。

陳禦醫與她爹奚崇素來交好, 兩人惺惺相惜年紀相仿,堪比伯牙鐘子期, 是非常難得的知己。

所以說他應該不會……

奚念知愁得腦殼疼,她現在是只貓, 無法替他診脈。

但觀他面相, 還算安康, 就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也一定還來得及。

這就好!奚念知松了口氣。

等明日天亮了,太醫院這個地方她必須去打探一二。

這麽想著, 奚念知心裏不便再那麽慌亂。

“潤潤——”

祁景遷忽地睜開雙眸, 明亮亮地望著它。

他眸光裏是一片星光般的溫柔, 看得她突然有些貓心蕩漾。

奚念知別過頭,卻被他用手板正,彼此目目對視,他望著她忽地輕笑一聲,那笑說不出是什麽意味,至少不是發自肺腑高興的笑。

“朕突然有些累了。”他抱緊它,似乎在自言自語。

奚念知被他捂得有些透不過氣,而且,她好像從他話語中聽出了幾絲疲倦。

既然困了,那就歇息吧,她張嘴細聲“喵”道。

祁景遷挑了挑眉:“你是在問朕為什麽累了嗎?”他輕點她鼻尖,低眉吻了吻她額頭,嗓音低沈道,“你是朕的潤潤,朕可以破例告訴你,就告訴你一個人,不,是就你這一只貓。”說著,又低低地笑了起來,這笑聲十分酥醇,像做得軟糯可口的松糕。

奚念知:“……”她確定,他這是真醉了。

真是的,明明身體還沒好,竟然敢喝酒?小酌便罷,居然還醉了?

奚念知心裏惱得不行,卻說不出一個字。

“潤潤,朕真的很累!”他一遍遍撫摸著她腦袋,靠在雕花床欄邊,像個孩童似地重覆了兩遍,然後收起笑容,眸中多了幾絲無奈與懷念,“說起來,朕竟然覺得,做狼的那段日子是朕最輕松快樂的時光。那時朕有三只小狼崽,有黃貍貓,還有寵愛朕的她。”

大概他自己也覺好笑,咕噥道:“寵愛?這個詞,真的很好笑……”

奚念知:“……”

“很幸福不是嗎?”他嘴角微勾,悶聲道,“回到這裏,朕就又什麽都沒有了。”

他這句話輕飄飄的,奚念知眸中卻不受控制地湧出一股酸澀,心也跟著這話高高提了起來。

身為皇帝,坐擁天下,卻說出一無所有這種話。

他是真的醉了!

奚念知攀住他脖頸,將腦袋湊到他臉頰邊,蹭了蹭。

他跟著抱住她,掌心一下下富有規律地輕拍她脊背,好像需要安慰的是她一樣。

夜色靜涼,祁景遷抱著她倒在床榻,雙眼迷迷蒙蒙地睜開,望著床頂。

奚念知目光凝在他臉上,她不知他在想什麽。

卻能感知到他此刻內心的脆弱,因為太後嗎?明明是親生母親,在他病重之時,她更看重的卻是自己,為了榮華富貴,甚至已經付出行動。她偷偷摸摸與宮外年紀尚幼的詢王相互勾結,就是在為將來鋪路對嗎?

雖然現在一切都轉好,太後消停了,但這份傷害他怎能一時半刻就消化?

怕是早累積在心底,今日才借酒排解一二。

奚念知將腦袋枕在他掌心之上,去溫暖他的手。

沒關系的,我還是會繼續寵愛你的。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

翌日天不亮,到了早朝時辰,祁景遷揉著額頭洗漱更衣,匆匆離殿。

奚念知跟著清醒,但冬天要起床是件困難的事。

他人已走,被窩還很暖,奚念知貓進被窩裏頭,又打了會兒盹,才從龍榻上跳下來。

走出寢殿,撲面冷風吹得她一個哆嗦。

奚念知吸了吸鼻子,小跑出長廊,直奔太醫院而去。

她去過幾次太醫院,路線差不多記得。

摸索了會兒,她大大方方從正門走進去。

這個時辰真的很早,裏面幾乎沒人,只有小太監拿著掃帚在清理院中不多的零落枯葉。

奚念知打著哈欠,懶洋洋走過。

她找了視野遼闊又遮風的地方,將自己團成一團,靜靜等待。

終於,幾線陽光沖破稀薄迷霧,禦醫們陸陸續續抵達。

陳珂來得稍晚,幾乎是踩著點到的。

他一來就不假以旁人地親自準備皇上要喝的湯藥,提上爐子,陳珂走到長廊盡頭,然後停下生火。

這兒位置偏僻,對面是仿江南造的假山園景,旁邊還有一棵有了年歲的老槐。

奚念知知道自己是一只貓,他不會將她放在眼裏,所以也沒刻意遮擋,跟著走了上去。

火勢大了,他把熬藥的紫砂罐兒擱在鐵網上,用扇子慢慢扇風。

陳珂穿著太醫院普通的灰藍色朝服,臉色不太好,從走進太醫院,來來往往的人與他打招呼,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奚念知蹲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因為他常來府中與她爹相會,她一直喚他陳伯伯,近幾年由於她長大了,便鮮少再見外客。

不知不覺,他頭上已經生了這麽多白發嗎?

熬制中藥的火候很關鍵,陳珂面無表情蹲在爐子前,先大火煮了一個時辰,又改為小火。

這時,他從袖中取出一方小紙包,揭開蓋兒,將之投入沸騰的深色藥湯中。

奚念知心頭一緊,果然,他新加了藥草。本來這事她並不確定,是幾天前蔡裕抱她來太醫院,想詢問貓能不能經常洗澡,然後她看到陳珂在擺弄藥草,那裏面有大量藜蘆。

這時空中還殘留著一絲極其淺淡的餘味,若是人來聞,勢必難以察覺。

奚念知聳動鼻尖,就算不靠聞,她也已經確定那就是藜蘆。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陳珂陳伯伯,不懂他為何要這般做。

還有禦膳房,肯定也有問題。不然為何會突然出現那麽多與芍藥相關的食物?

這世上存在許多彼此間相反相畏的食物或草藥,與芍藥混合增加毒性的便是藜蘆了。藜蘆本身具備一定毒性,但加入目前使用的藥方,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再攝入芍藥,情況便不一樣了。

奚念知越想越心悸,從她爹調往別處,已經有五六日了。

這五六日,皇上已經陷入險境了嗎?

半時辰很快過去,藥湯熬制好了。

陳珂似嘆了聲氣,將紫砂鍋端下來。

稍作整理,便送往乾清宮。

奚念知自然不能讓皇上繼續喝下去,她如法炮制,像昨晚打翻梅菜扣肉一樣,再度打翻了這盅藥湯。

湯藥肯定比一盤菜重要,站在旁側的蔡裕面色乍變,責怪地望向蹲在桌上的肥貓。

祁景遷也盯著它不說話,眸色比昨晚深了許多。

蔡裕忙道:“奴才馬上吩咐太醫院再去熬制一盅。”

“不必了。”

“可皇上——”

“朕覺得近日身體好了許多,是藥三分毒,朕沒病都能喝出病來。”

蔡裕不好反駁皇上的話,心底卻道:皇上您就是病了呀,不然幹嘛喝藥?

奚念知聞之松了口氣,她還真怕馬上又端來一碗,那她豈不是要累死?

“潤潤。”祁景遷視線轉到她身上,因昨晚宿醉,他指腹輕摁著太陽穴,責備它道,“你怎麽越來越調皮了?難道是朕太過縱容你?”

蔡裕在旁出主意:“皇上,不如像太後管教小雪花那樣,將潤潤拘著,這樣它就不會再行蹤不定,也不會再犯錯。”

祁景遷卻搖搖頭:“拘著它幹嘛?朕拘著你,你能高興嗎?”

蔡裕:“……”

聽著他們的對話,奚念知挺想笑的。

她仰頭望著皇上,主動跳到他腿上,蜷縮成一團躺下。

“你倒是會找睡覺的好地方。”祁景遷伸出手輕點它鼻尖,語氣雖然調侃,卻不是真的介意。

奚念知順勢伸爪抱住他手臂,在心裏道:昨晚你一定沒睡夠吧?抱著我再去床上睡一會兒呀!

祁景遷沒能成功領會,他叫人送來奏折,開始認真批覆。

奚念知定定望著他,在心裏描繪他認真時的模樣。

半晌,祁景遷有所察覺地俯首看它,嘴角微勾道:“總看朕做什麽?”

奚念知心虛地別過眼,又想她現在是貓呀,怕什麽,思及此,她鼓起勇氣,飛快撐起身子親了他臉頰一下。

說是親,其實更類似於舔。

被抹了貓口水的祁景遷實在高興不起來。

他擱下筆,默不作聲地盯著它。

這家夥似乎知道做錯了事,把肥胖的自己蜷成一團,腦袋埋入腹部,不肯露臉。

祁景遷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撈起它,一把丟到床上。

在柔軟的床鋪上滾了兩滾,奚念知蹲在被褥上,睜圓了眼睛:“喵,喵……”

祁景遷懶得回頭:“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奚念知氣鼓鼓地繼續喵,她在說:皇上你知道嗎?現在可是你喜歡的人主動親了你呀,你不歡喜不激動就算了,動作居然還這麽粗暴,活該你單相思!你會後悔的你知道嗎?

祁景遷不帶停頓地重新走到桌前,繼續批覆奏折。

床上的奚念知連續喵了幾聲,生氣地滾入被褥中。

好,這事兒她記在心裏了,一碼歸一碼,她現在必須努力睡著,然後再回到原本的身體。

芍藥藜蘆的事她得盡快告訴爹爹,再讓他進宮稟明皇上。

66.六六章

晉江獨發

六六章

隔著薄薄的淺黃紗幔, 奚念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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