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章 (7)

關燈
奚念知緊閉雙唇,轉身繼續趕路。

壯漢偷偷瞄著她苗條的身形,她走得很快,纖細的腰肢輕輕搖擺,沒有一絲刻意,卻滿是嫵媚。

他不敢放肆,但看看不算犯法吧?

“師妹師妹——”

身後那股被窺視的感覺令人作嘔,恐懼一點點侵襲全身,奚念知血液漸涼,正感到無助時,驀地傳來熟悉嗓音。

是師兄李崇亭,她雙腿綿軟了下,險些站不穩。

努力撐住,她等李崇亭快步趕上,勉強問:“劉大夫呢?”

抹了把額上密汗,李崇亭語速極快,如點燃的鞭炮劈裏啪啦般說:“劉大夫在後面,師妹,我跟你說,我這次犯了大錯,竟然被張三屍體表面現象所迷惑,他雖然身體產生了大烏中毒的初級癥狀,但是否致命要看分量。咱們快走,在下葬前還得檢查一遍屍體,他可能根本不是因為中毒,而且我還發現……”

“師兄,張三是因為大烏中毒死的。”剛平覆的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奚念知本來以為自己有可能想太多,但她居然在壯漢臉上看到了幾絲恐慌與狠戾。

“師妹你說什麽呢,明明是你說張三的死有蹊蹺,我……”

“師兄!”奚念知捏緊雙拳,猛地大聲喝道。

男人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轉換,扯唇僵笑:“蹊蹺,有什麽蹊蹺?”

李崇亭壓根沒察覺到氣氛裏的逼仄,他居然認真回答:“我詢問過劉大夫,張三體質很好,更可疑的是,那晚張三爹娘都沒有出門,他妻子與他同榻而臥,他身體不適,為何沒有要請大夫?張三為什麽也沒有呼叫……”

“師兄。”奚念知已經確定此事與壯漢脫不開關系,他眼神實在太過可怕,明顯就是害怕被揭穿真相的樣子

忽然抓住李崇亭的手,奚念知喊了聲:“快跑!”

語畢,拽著他飛快上山。

李崇亭一時沒反應過來,踉蹌了下,也就這剎那功夫,壯漢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匕首,“噗”一聲,狠狠刺入李崇亭肩頭偏下的部位。

悶哼一聲,李崇亭轟然倒地。

奚念知匆匆瞥了眼,滿是憤怒,他居然隨身攜帶利器?這不是心虛是什麽?

她知道,她不能再猶豫,男人要殺人滅口。

他害怕他們發現那根銀針的存在,所以師兄和她都得死。

奚念知腦中一片空白地繼續奔跑,好讓男人沒有多餘功夫繼續在李崇亭身上補刀。

果然,他只猶豫短短一剎,立即拔步朝她猛追。

在壯漢心中,女人很脆弱,也很容易制服,等他將她解決再回來收拾重傷的李崇亭,明顯才是最好的方案。

山路蜿蜒往上,體力上她沒有優勢。

奚念知舍棄追上下葬隊伍的念頭,轉而撲入滿是荊棘的密林。

胡亂生長的樹枝荊棘在她臉上脖頸上刮出一道道紅痕甚至是鮮血,她都顧不上,一邊呼喚“救命”,一邊下山。

大概都是攸關生命的關頭,壯漢竟也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

嗩吶聲將呼救聲掩蓋,奚念知絕望地奔跑。

雖然自知很難獲救,但她卻出奇的冷靜理智。

這片山的地勢她很熟悉,這何嘗不是唯一的優勢?密林中,兩人都因阻礙行得艱難,只要她不倒下,就還有機會。

“救命——”她時不時便要嚷上兩聲,一是心存僥幸,期望有人能聽見,二是擾亂壯漢的心緒,他此刻一定怕得不行了吧?時間耗得越久,他越是恐慌,或許會出錯也不一定。

身上又被刮蹭許多新的傷痕,奚念知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沒有停頓。

就在她越挫越勇時,背後猛地被一塊重物擊中,踉蹌兩步,險些摔倒。

是一塊拳頭般大的石頭,用了很重的勁道。

樹枝窸窣聲越來越大,男人似乎近在咫尺了。

奚念知沈沈地擡起眼皮,眼前畫面一黑一黑的,她喘著氣,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看到一抹飛速的灰影風般卷了過來。

因為跑得太快,她根本看不清是什麽東西,或許是幻覺也不一定,或許是大灰狼來救她也不一定……

48.四八章

四八章

大概太過疲憊,體力耗盡, 奚念知眼裏的森林突然模糊成一片蒼茫綠色。

她吃力地眨眨眼, 想努力去看清。

那團被風卷著的灰影速度極快, 它從她頭頂驀地越過,“噗通”一聲,就在她腦後與某個重物發出猛烈的撞擊。

腥熱的風拂起她的發,奚念知聞到了刺鼻的味道,是血腥氣。

她扶住樹幹, 赫然回眸。

原來並非錯覺, 那團灰色就是大灰狼。

或許是她的氣味, 也或許是她的求救, 又剛好大灰狼身在附近,所以它趕來救她了。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壯漢,鋒利的爪子抵在他胸膛。

壯漢反應極快, 他也是有不少狩獵經驗的人, 加上他現在窮途末路,整個人神經緊繃,不管面前撲來的是人是狼, 他心底只有一個堅定的念頭,那就是“殺”。

被撲倒的瞬間, 壯漢用匕首深深刺入灰狼脊背,刀刃完完全全沒入血肉,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腥味。

“嗤”, 用盡全力拔出匕首, 壯漢瞄準它咽喉,預備再刺。

灰狼卻敏捷地往左閃避,躲開了這致命一擊。

一人一狼對峙,俱是面露兇光。

祁景遷方才完全有機會用鋒利爪牙撕裂男人胸膛,同為人類,他只稍微猶豫了一剎,卻被壯漢搶占先機。

壯漢人高馬大身材精碩,力量不可小覷。

再者,他手裏有武器,稍微不察,反令自己再添新傷。

鮮血從刀刺的窟窿裏汩汩往外淌,祁景遷咬牙忍著痛,飛快瞥了眼靠在樹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不過區區幾日不見,她怎麽會變得如此狼狽?還有,這個男人到底想對她做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心底又氣又惱,更多的是忌憚和慶幸,難以想象,倘若不是他恰好就在附近,這個男人剛剛是不是就要了她的命?

冷冷望著面前眸露警惕的壯漢,祁景遷憤怒得全身都開始顫抖。

他還不曾這麽生氣過,恨不能叫侍衛把這男人拖下去給斬了。

但是這裏並不是皇宮,他命令不了任何人。

祁景遷努力平覆情緒。

他明白,他即將與這個男人展開殊死搏鬥,一旦他死,他和身後的那個女人都得一起死。

壯漢緊緊攥著刀,他已經等不及要出手了。

雖然眼前的著一幕匪夷所思到了極點,突然出現的灰狼算是怎麽回事?難道它專程來救這個女人?壯漢被自己腦海裏這個荒誕的想法所震驚,不可能。但為何灰狼不要命般地只攻擊他?

無論如何,他都要速戰速決殺了這個女人,不然——

思及此,壯漢瞇了瞇眼眸,舉著匕首就朝灰狼攻去。

他與村裏另個男人曾有與老虎搏鬥的經驗,面對兇獸,首先不能畏懼。

它們並不可怕,它們也有弱點。

更何況它現在受了傷,只要再刺幾刀,一切都結束了。

祁景遷與男人周旋,一時沒有誰能夠搶占先機。

一人一狼氣喘籲籲,面對面始終保持戒備。

奚念知緊張地觀望著戰鬥,她捏緊拳頭,猶豫了會兒,提裙便繼續逃跑。

她得離開這裏,她得去請求村民們的支援。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壯漢的格鬥經驗竟十分豐富,人與孤狼戰鬥,勝負實在不好判斷。

她要是能成功帶村民過來,大灰狼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這麽想著,奚念知用力撥開荊棘,瘋狂奔馳。

大灰狼比她金貴,它若出了什麽事,會造成什麽影響?

光想想,血液就像是被凍結的冰,全身上下冷得直打哆嗦,奚念知速速往山下疾行,顧不得回頭去看人狼之間的戰鬥。

撐住,一定要撐住,奚念知默默在心裏祈禱,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壯漢餘光瞥見女人趁機又跑了,氣急攻心,眼眸紅得似能滴血。

人到絕境,往往能爆發出體內最後的磅礴力量。

他瘋了一樣,跟野獸似的沖大灰狼撲去。

祁景遷扭頭咬住他左臂,牙尖狠狠刺入他骨肉。

生生受住疼痛,壯漢抱緊灰狼,手裏匕首朝它腹部捅去。

彼此都想致對方於死地,用得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不要命打法。

很快,雙方都傷痕累累。

壯漢左臂幾乎被咬掉,全身上下不滿深深淺淺的抓痕,有的深可見骨,他疼得面目慘白,眼神卻兇狠得可怕。

大灰狼腹部被他刺了兩刀,每動作一下,血就源源不絕地往下滴。

壯漢看它步伐滯頓,撐著匕首從地上站起來。

他左臂像根面條似的,一走一蕩。

視線望向奚念知離去的方位,那股殺死她的執念支撐著他不顧一切地繼續追趕。

殺了她,他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必須殺了她……

瘋狂地揮斬攔在面前的荊棘,壯漢臉上全是鮮血,卻一無所覺。

他恍恍惚惚往前行,心底不斷地重覆告訴自己,必須死,那個女人必須死,知道這件事的都必須得死。

祁景遷狼臉扭曲,他低頭看著滿地鮮血,有屬於他的,也有屬於那個壯漢的。

沈沈望著那抹渾渾噩噩前行的背影,祁景遷眸中漸漸被滔天怒意淹沒。

很好,他徹底激怒了他,還有,那個女人一定沒走出多遠,她那麽孱弱,在體力上怎麽可能拼得過男人?

前腿匍匐,祁景遷眸中閃過一絲篤定,他做出撲殺的動作,用盡最後的力氣高高躍起,一舉跳到男人背上,用嘴狠狠撕咬他肩膀。

壯漢吃痛,完好的右臂捉住它一條腿,用力往外甩。

人狼都卯足了勁,性命攸關,誰都不會妥協。

掙紮著搖晃著,壯漢踉蹌著往前走了好幾步,忽地一個趔趄,好像絆到枯藤,他赫然直直往地面倒栽下去。

祁景遷死趴在他背上,一時反應不及,人狼順著斜坡滾過無數碎石與長滿尖刺的樹枝,留下觸目驚心的一道道血痕,而壯漢的右臂徹底斷了,留在一塊大石邊,那五根手指還在微微顫動,想要抓住什麽東西似的……

撕心裂肺的痛呼響徹森林。

奚念知聽到了,她赫然回眸,朝聲源望去。

是壯漢的聲音,大灰狼難道打敗他了嗎?

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有股不安的直覺。

她當時是不是不應該離開打鬥現場?

腦中慌亂懊惱至極,奚念知不知所措地咬住下唇。

她當然不是要拋下大灰狼不管不顧,她只是想著,一旦她走了,大灰狼要是打不過壯漢,至少還能逃吧!它或許沒辦法戰勝,但一定擁有保命的技能,它應該不會傻乎乎留在那兒與壯漢搏命吧?

搖頭揮去所有的思緒,奚念知飛奔在森林。

她繞近路回到上山的那條小徑,許是老天庇佑,她遇到了慢悠悠上山的劉大夫。

老人被她蓬頭掛面的狼狽樣子嚇了大跳,一時沒能認出她是誰。

奚念知啞著嗓子說:“劉大夫,我師兄暈倒在路上,你快去幫他止血,我下去叫人幫忙了。”

語罷,繼續飛馳著下山。

老人怔了一瞬,終於回神。

他雖不懂發生了什麽,卻是沒有遲疑地快步上山,趕緊去救人。

奚念知效率極高,她都不知道她是怎樣奔下山的。

叫了幾個村民,拿上武器,她顧不得喘氣,帶他們繼續上山。

奚念知沒有時間和力氣跟他們解釋來龍去脈,好在村民都認得她,又看她全身狼狽,自然知道發生了大事,都一臉慎重地跟在她身後,一副要替她報仇的模樣。

一直都沒有哭的奚念知這會眼淚卻簌簌往下墜,她心情覆雜極了。

既擔憂大灰狼與師兄李崇亭,又感恩村民們這麽信任她。

她什麽都沒說,他們卻二話不說就跟了上來。所以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不能因為有邪惡就忽視無處不在的善意。

做貓後奚念知的方向感與認路能力不斷攀升,她準確無誤地帶他們來到大灰狼與壯漢打鬥的地點。

然而那裏除了滿地鮮血,已經沒有他們的蹤跡了。

奚念知恐慌地四處尋找,村民們不明其意,也跟著四下找尋。

其中一個年輕男人檢查場地,蹙眉對他們說:“地上有爪印,似乎有人在這裏與狼展開了惡戰。”

“這麽說,是奚姑娘遇到了惡狼攻擊?”

“應該是,奚姑娘這麽著急,大概是還有人在這裏。”

“那大家快分散去尋找,快快快……”

奚念知耳畔回蕩著他們的聲音,卻有些聽不清晰。

她腦中嗡嗡作響,視線緊緊望著地上的鮮血,跟著一路追蹤。

摔倒數次,再被扶起來。

好像有人勸她歇會兒,他們去找就好。

喉嚨嘶啞生疼,說不出話,奚念知固執地搖搖頭,勉強跟在他們身邊。

終於,來到了斜坡處。

鮮血順著斜坡往下蔓延,奚念知全身僵了一瞬。

斜坡不易下行,她攥緊雙拳,冷靜地繞路走到坡底。

果不其然發現了大灰狼與壯漢。

他們靜靜躺在雜草叢生的荊棘裏,滿身鮮血,毫無聲息。

奚念知頓了一瞬,快步上前。

她沒有去管壯漢,直接蹲在大灰狼身邊,用指腹去觸碰它鼻尖。

好像沒氣了?

猛地跌坐在地,奚念知睜大眼睛,愕然地怔怔盯著大灰狼。

不會的,她牽強地動了下唇,顫抖著手再去試探,哪怕是微弱的氣息也好,可是,真的沒有了。

怎麽會這樣?

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它難道不會逃跑嗎?逃跑又不可恥……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眼淚沒有知覺地大顆大顆往下墜,奚念知腦中一片空白,她不願相信地再試,一遍遍去試。

“張平安沒氣兒了。”趕上來的村民們朝壯漢湧上前,其中一個拭了拭他鼻息,受了驚般地輕聲朝眾人說。

大家都楞住,又詫異地望著蹲在灰狼身邊的奚念知。

“奚姑娘。”有人喊她,“你為什麽蹲在這狼身邊?它死透了沒?是不是張平安為了保護你才殺了狼?你、你不要太過傷心……”

“是啊,沒想到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

眾人顯然已經在腦海拼湊出了完整的故事,他們惋惜地連連搖頭嘆氣。

其中一個男人說:“沒想到張平安平日……”

似乎意識到這話不妥帖,人都死了,還是為了救人,這個時候再埋汰他好像很不道德,他驀地收回話語,說:“咱們把他屍體帶回去吧,哎,不知造了什麽孽,張三人才走,張平安……”

“不是這樣。”奚念知嗓音啞得厲害,“不是這樣。”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堅持著說:“張三的死極有可能跟張平安有關,你們誰快去攔下下葬的棺木,張三頭頂有根銀針,這應該才是他死亡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大烏中毒。”

眾人瞠目結舌,全都楞在原地。

奚念知也不管他們,她硬撐著說完,就上前望著大灰狼的屍體。

手輕輕拂過它被鮮血浸濕的毛發,奚念知癱軟地埋下頭。

它真的死了,那麽他的靈魂也會跟著一塊死嗎?還是……

全身發冷,奚念知心中滿是自責歉愧。

是她的錯,她不應該走的,為什麽要做出那個錯誤的決定呢?

“你們誰能幫我把它帶下山?”淚意朦朧,奚念知突然幹澀地開口,“我一個人抱不動。”

眾人:“……”

大家幾乎用一種瘋了的目光望著她,久久沒有人上前。

最後裏面最年輕的男人看她模樣可憐,猶豫著上前,輕聲問:“你沒事吧?我幫你。”

“謝謝。”擦去眼淚,奚念知用裙擺去擦大灰狼臉上的血痕,她手顫得厲害,眼淚滴滴沒入灰色毛發。

但當手略過它鼻頭時,奚念知像是被一股微弱的熱氣燙到,猛地瑟縮了下。

足足怔了半晌,她迅速撲上前,將手伸到大灰狼鼻尖。

盡管微弱極了,卻是有氣息的。

明明剛才……

她大喜過望,立即起身去附近找止血藥草,並命令站在她旁邊的年輕男人:“幫我下山去找一副擔架,我給你一百兩銀子。”

年輕男人:“……”

往前沒走幾步的奚念知蹙眉扭頭,怒道:“你還楞著做什麽?不要銀子了嗎?”

年輕男人:“……”其實他只是看她漂亮才願意幫忙,銀子什麽的,年輕男人仿佛回神,飛快往山下跑,暗暗想,這姑娘不僅行為怪異,還挺人傻錢多的。

49.四九章

四九章

奚念知在年輕男子和另個村民的幫助下, 將奄奄一息的大灰狼擡回家。

等抵達小木屋,師兄李崇亭已經躺在床榻,因流血過多,人陷入昏迷。

劉大夫正為他悉心包紮傷口, 趙統萱月站在床側搭手幫忙,為劉大夫遞遞剪刀紗布什麽的。

見師兄沒有性命之憂,奚念知松了口氣,喊萱月去幫她處理大灰狼的傷勢。

轉眼間,木屋裏多了兩個“傷患”,大家情緒都挺慌亂。

相對他們來說, 奚念知最為平靜,她有條不紊地用刀刮掉大灰狼傷處的灰毛,擦凈血漬, 塗抹藥膏, 再用紗布包紮,等一切弄完, 大灰狼差不多變成了木乃伊版本的大灰狼。

照平常,他們早笑出了聲,然而此時誰都笑不出來。

萱月擰眉望著傷痕累累的大灰狼, 神情十分擰巴。

方才場面亂成一鍋粥, 她聽到幫忙送小灰回家的村民一臉疑惑, 問姑娘為什麽要救一只惡狼。

她忍住反駁的沖動, 楞楞盯著大灰狗看。

姑娘沒有否認, 她忽然就懂了, 或許大灰狗從來就不是大灰狗,而是大灰狼。

處理完大灰狼傷勢,奚念知渾身綿軟地往下滑,險些摔落在地。

萱月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姑娘,到這邊坐,我去端水,你身上臉上也不少傷呢,怎麽弄的?”她雖問著,卻沒等待回答,而是急急去打盆溫水,過來幫狼狽不堪的奚念知處理傷口。

那些傷口看起來像是被劃破的,大大小小,有的只是紅痕,有的還沾染著幹涸的血跡。

“姑娘,先換身衣裳吧!“拿著藥膏,萱月抿唇望著她破損的衣裳,小聲提議。

奚念知頷首,在她攙扶下回到臥房。

等換好衣裳,萱月替她上完藥,師兄李崇亭的傷勢也早被劉大夫處理好了。

奚念知去看了眼師兄,再回來看大灰狼。

它傷勢很重,毫無知覺地昏睡不醒。

奚念知望著安安靜靜睡在窩裏的大灰狼,秀眉深深簇起。

她知道自己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它在那一刻確實是沒了呼吸,死而覆生什麽的,怎麽可能?

除非——

奚念知現在心情很沈重,她有一個不妙的猜測。

昨晚黃貍貓喝醉了,今晨起身的她也暈暈乎乎的,是不是黃貍貓的狀態能直接影響到她?

對於這個猜想,奚念知並不確定,上次她還是黃貍貓時,被張平安用刀砍傷,傷得不輕。後來回到自己身體,她是感到很不舒服,那時她只以為昏迷太久,身體的酸軟疼痛都是正常的,完全沒有想太多。

如果大灰狼是真的死而覆生,那麽它所受的重傷是不是都轉移到了……

眼裏漸漸蓄了滿眶眼淚,奚念知驀地用手背用力抹了抹。

兩日後,李崇亭徹底清醒。

期間他迷迷糊糊醒了兩三次,第一次睜開眼時很焦急,直至看見奚念知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這才繼續睡去。

到晚上再度醒來,萱月給餵了些流食,再喝了罐藥,他精神逐漸恢覆。

此外,張平安確定死了,張三在下葬前被及時阻攔,並在頭部找出了一根銀針。

有李崇亭與奚念知提供證詞,又重新盤問了黃寡婦,嫌疑人便鎖定在了劉平安的妻子身上。

張平安妻子是外鄉人,叫朱紅。

據劉平安父母說,朱紅為人溫和膽小,對他們很孝順,實在不像是會謀殺親夫的人。

兩老哭得眼睛腫成核桃,在官差面前拼命扯朱紅的衣袖,啞聲叫她快解釋,問張平安的死究竟和她有沒有關系。

朱紅面容慘白,神情很麻木。

因為師兄李崇亭有傷在身,不方便到場,奚念知便帶著趙統去旁聽。

站在一邊,奚念知望著朱紅無動於衷的臉,突然覺得很奇怪。

這個下午,審問沒有得到任何結果,朱紅不哭不鬧,始終保持沈默。

奚念知和趙統回到山中木屋,繼續照料李崇亭與大灰狼。

“張三”之死的真相在三日後才浮出水面,本來朱紅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口,契機發生在昨日,朱紅年邁的母親得知女兒處境,提著一籃雞蛋顫巍巍走了十幾裏路過來探望她,母女團聚,朱紅這才淚眼婆娑地訴說自己的委屈。

這些話一說出來,整個洪家村的村民都瞠目結舌,然後都罕見的沈默下來。

原來事情的源頭不是別的,竟是為了分地。

就因為那塊地,素有舊怨的張三與張平安爭得難分難解,誰都不肯退讓。

眼見村長遲遲不下決定,張三打起了別的歪主意,就在某天晚上,他故意灌醉妻子朱紅,然後笑瞇瞇把新任老村長請到家來“喝酒”,酒過三巡,老村長看到躺在床上尤有幾分姿色的朱紅,動了色心。

事過之後,他遵守承諾,爽快的將地分給了張三。

朱紅的噩夢就此開始,張三仗著老村長撐腰,居然打起了黃寡婦的主意。

而她則受老村長威脅,屢屢就範。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很久,憤懣不平的張平安終於察覺出了端倪,他怒上心頭,又見張三為了從他手中搶走那塊地,行事竟如此卑鄙齷齪。新仇舊恨一時湧上心頭,張平安氣得發狂,沖動之下便有了殺意,為了事成之後不被牽連,他決定利用朱紅。

可憐的朱紅被丈夫當做利益的籌碼,被老村長侮辱,最後又被張平安威脅,走投無路之下,又或者是恨意促使她妥協,兩人決定殺了張三。

朱紅從沒有想過張三死後她該怎麽辦,身為一個弱女子,在遭遇連串暴擊後,她整個人恍如行屍走肉,早沒了主見,誰在背後稍微推她一把,她就毫不猶豫順著那人推的方向往前走。

銀針是張平安弄來的,但那晚下手的卻不是朱紅。

她太過怯懦,握著銀針的手抖得拿不穩,張平安看她不成器,這才氣得奪過銀針,一鼓作氣用力將之刺入張三頭顱。

有朱紅作掩護,張平安在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

張三沒了氣,朱紅嚇得魂飛魄散,匆匆躲到孩子房間度過下半夜,由於太過恐懼,她將銀針的事忘了個幹凈。等後來想消滅證據,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再後來,穿成黃貍貓的奚念知發現了其中端倪。

洪家村一連死了兩人,新任村長也被抓去坐牢,洪家村頓時成了附近村民口裏的談資。

不管怎麽說,案子算是徹底結束。

至於那根銀針,有村民過來問奚念知是如何發現的,她胡謅了個理由,瞞過了村民們,但師兄李崇亭他們卻存有疑慮,好在他們雖然覺得古怪,也沒有特地再問。

一連七八天過去,李崇亭傷口開始愈合,下床吃飯不是問題,也已經能緩慢走路。

但大灰狼這邊——

它傷勢並不是恢覆得不好,而是恢覆得太好。

眾人嘖嘖稱奇,問奚念知到底用了什麽法子,竟能讓它恢覆得那麽快。

奚念知扯唇笑笑,不置一詞。

奇怪的事情不止這一件,大灰狼雖然恢覆得很好,但經過這場重病,它就跟變了只狼似的。完全沒了從前黏黏軟軟的性子,還對人抱有強烈的敵意,甭管是誰上前,都齜牙咧嘴一副要撕咬的模樣,奚念知也不例外。

恐它傷人,趙統下山找匠人定制了大大的木籠,把大灰狼關在裏面。

每次餵食,都需用長長的木棍將食物遞到它嘴邊。

今天也不例外,趙統用木棍把碎牛肉一點點塞入木籠裏,縮在最裏面的大灰狼警戒地冷冷瞅著他們。

趙統耐心地餵食,奚念知靠在門邊望著。

餵食這麽多日了,灰狼並沒有接納他們,夜深人靜時,它偶爾還會暴躁地撞擊木欄,想逃出去。

“姑娘,這還是之前那只小灰嗎?”趙統一邊餵,一邊搖頭嘆氣。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說了,每每望著大灰狼與先前大相徑庭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感慨。

事實證明,他最初並沒認錯,這確實是狼。

然而根據它之前的各種表現,趙統雖然覺得古怪,心底卻早已認定,這是狼才怪了!結果……它還真是狼!

奚念知靜靜看著大灰狼敏感畏懼的進食方式,沒有接話。

等趙統餵到最後一塊牛肉,她忽的開口:“我們過兩天啟程回京。”

“啊?”趙統震驚,“這麽快?”

“嗯。”奚念知望著籠子裏的灰狼說:“它這樣回森林,自保的問題不大,至於師兄的傷勢……”她為難地垂眉,“只能委屈師兄多擔待一些了,我們回程盡量走平坦大道,明後日勞煩你下山多購置些絨毯,銀錢不是問題,只要能讓師兄路上舒適些就好,你看著買吧!”

“好,姑娘。”趙統早就想回京了,這會兒姑娘發了話,他眉梢不自覺染上幾絲喜意。

餵完大灰狼,兩人回到各自房間。

奚念知打量著屋子,也沒什麽好帶回去的。

她行李簡單,不著急收拾。

對窗發了會怔,她起身去廚房,將幾條蒸熟的小魚放入廚房角落的白瓷盤。

那日黃貍貓醉酒醒後,便時常造訪小木屋了。

但它性格十分謹慎,人多時絕對不會現身。

奚念知等了會兒,它才拖著尾巴小心翼翼地來了。

黃貍貓本身應該具備很強的野外求生技能,它雖然不胖,但也不瘦,兩顆圓溜溜的眼睛透著機靈。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它知道奚念知沒有敵意,很快就走到碟子邊,開始享受大餐。

若有所思地註視它,奚念知輕咬唇瓣,打定了主意,這次回京,她決定帶上它。

50.五十章

五十章

雖然說走就能走, 奚念知還是牽掛三只小狼的處境。

在離去前,她穿到黃貍貓身上,在森林搜尋它們的行蹤。

巖石洞穴裏的氣味逐漸淡了, 也沒有食物殘留, 一切跡象都在說明, 小狼們很少再回洞穴。

大概它們已經明白,大灰狼是真的離開了它們, 它們長大了,今後的日子得自食其力。

無數次地翻山越嶺, 奚念知在回京的前一天傍晚, 終於在月牙兒般的溪畔發現了它們三的行蹤。

它們正在撲食一只年幼的巖羊。

巖羊由母親帶領,或許跑了太久, 它們累得氣喘籲籲, 小巖羊的步伐甚至開始踉蹌。

母羊眼神哀戚, 不斷用頭去頂小羊的屁股, 喉嚨發出急促的咕噥,讓它堅持一下, 再堅持一下。

奚念知隔著遠遠的距離望著, 神情緊張。

狼二狼妹在狼大的帶領下追逐包抄巖羊, 它們想分開母羊和小羊,然後獵捕小羊。

這是殘忍的一幕,也是森林中最司空見慣的畫面。

能看出來, 三小狼餓了許久, 肚皮幹癟, 奔跑的速度頗為勉強。如果這次狩獵失敗,它們得繼續等待機會,或許要等一晚,或許還要煎熬整個日夜,如果運氣還是不好……

奚念知不知該同情哪方,她自然要站在三小狼這邊。

但巖羊母子情深,母羊那一聲聲悲鳴,她聽得受不住。

痛苦地閉上雙眼,她不忍再看。

盡管閉上了眼睛,一聲聲動靜卻隨風吹到了耳邊,格外清晰。

淩亂的步伐、催促的嗷叫、絕望的哀鳴,以及最後狼群激動興奮的嘶吼。

貓的聽覺十分敏感,奚念知還能聽到利爪劃破皮肉而發出的“嘶嘶窣窣”聲。她做好心理準備,倏地掀起眼皮,看到三小狼圍在倒地的小巖羊身邊,它們眼睛裏充滿了喜悅與渴望,有了食物,代表它們可以存活下去。

狼的進食有不可逾越的階級制度,身為頭狼,狼大擁有率先享受美食的權利。

然後再是狼二與狼妹。

它們埋首啃食,一陣陣鮮血的味道散開在空氣裏。

奚念知沿著溪流往前看,母巖羊形單影只地站在盡頭處,餘輝籠罩在它身上,仿佛披上一了層黯淡的橙紅紗衣。

隔得那麽遠,她看不清它的神情。

它似乎垂下頭,又伸長脖子望向三小狼那邊,反覆兩三次,它轉過身,不再動搖地沿著溪畔跑遠。

目送母巖羊消失在傍晚的天際。

奚念知仰頭看向即將消散的晚霞,旋即收回目光,安靜地望著享受食物的三小狼。

這是生命的結束,也是生命的延續。假如再獵不到食物,三小狼又會面臨如何的遭遇?

世間生生不息的輪回,本就如此。

奚念知在心中淡淡笑了起來,悲哀與喜悅,或許總是相對而言的。

默默望著三小狼,奚念知別過眼,她不想當面跟它們道別,就這樣吧!如果有機會,總會再見的!

扭頭折返,奚念知虔誠的在心中祈禱,老天保佑,希望小狼們不再受饑寒之苦,也希望它們的狼生能夠平安幸福!這也不枉大灰狼這段時日的辛苦與陪伴。

翌日清晨,山中霧氣還沒散開,奚念知等人將山中小木屋上鎖,出發了。

大灰狼前兩天已經放歸森林,至於他們剩餘的糧食幹菜,奚念知讓趙統用馬馱下山,分送給劉大夫和黃大娘等人。

因為離別的畫面太過傷感,奚念知便欺騙大家說明日才動身,實際今天才是啟程的日子。

馬車內,奚念知抱著因陌生環境而膽怯害怕的黃貍貓,她不斷用手撫摸,穩定它緊張的情緒。

車裏空間很大,奚念知與萱月挨坐在左邊。右側全空給李崇亭,便於他歇息。

村中石路頗為顛簸,馬車不可抑制地搖搖晃晃。

奚念知蹙眉望了眼不太對勁的師兄李崇亭,把嚇得發抖的黃貍貓遞給萱月。

從腳下的箱子裏找出參片,奚念知遞給師兄李崇亭,擔憂說:“師兄,你身子還好嗎?要不要含一片在舌下?”

“沒事。”李崇亭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頸,“傷口都已結痂,我其實並不那麽難受,只是馬車晃來晃去,有些頭暈。”

萱月掩嘴,忍住笑意。

奚念知跟著彎唇,從另個木匣內取出一小包山楂:“那師兄試試這個。”怕他尷尬,特意打開她們這邊的小窗,說,“透透氣會好許多,其實我與萱月來時也很難受,一路都是靠酸棗與果脯撐過來的,它們很有用。”

聞之取了枚山楂放入唇中,李崇亭登時被酸得激靈了一下,砸吧著點頭:“有用,是很有用。”

大家都笑,外面的趙統問他們怎麽了,為什麽這麽高興。

萱月正要解釋,懷裏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喵嗚聲。

黃貍貓劇烈掙紮起來,大抵看到馬車窗開了,受陽光和自由蠱惑,躁動起來。

奚念知與黃貍貓算有些交情了,她趕緊從萱月懷裏接過它摟在懷裏,溫聲哄:“乖,跟我回京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像哄小孩兒似的,奚念知輕輕撫摸它腦袋。

並未因此放松,縮在懷裏的黃貍貓不時發出低吼,脊背拱起,四肢拼命晃動,視線望向小窗,“喵嗚喵嗚”慘叫。

小小一只貓,勁兒挺大。奚念知不敢松手,她帶黃貍貓回京,其實是出於私心。

皇宮高高的城墻豎起,將平米百姓阻攔在外,如果沒有意外,她這輩子可能都無緣面見聖上。但動物不一樣,皇宮附近的野貓很多,宮中還有專門的太監宮女拿剩下的食物去餵養它們,因為夥食好,個個長得肥嘟嘟的。

如果她回京後也能將靈魂附在貓的身上,至少——

“唔。”手指乍然吃痛,奚念知驚叫一聲,下意識松開臂彎。

黃貍貓瞄準時機,靈活地從小窗一躍而出。

“姑娘。”

“師妹!”

兩人異口同聲喚她,奚念知卻是著急地趴在小窗扭頭往回看。

黃貍貓敏捷地墜落在地,一個翻滾,毫無依戀地跑入深深淺淺的灌木叢中。

“師妹,你手出血了。”李崇亭肅聲命令萱月,“快把下面的藥箱拿出來。”

萱月忙點頭,翻找起來。

“嘎吱”,馬車停止前進,坐在前面駕車的趙統推開擋風木門,眉心緊皺:“姑娘,是貓跑了?要不要重新抓回來?”

奚念知猶豫地低眉,她指上有幾道牙印,鮮紅的血珠不斷往外沁。

顯然,黃貍貓沒有嘴下留情,它有可能是害怕,有可能是不願離開這個地方,誰知道呢?

“師妹,好好坐著別動。”李崇亭滿臉怒意地為她消毒清洗,又取藥膏塗抹,意難平說,“幹嘛非要帶著那貓?它那麽兇,還咬傷了你。”

沈默了會兒,奚念知驀地開口:“算了,由它去吧!”這句話是在回答趙統剛才的問題。

趙統“嗯”了聲,至於李崇亭,他面上慍色絲毫不減。

奚念知扯扯唇,對為她包紮的李崇亭說,“謝謝師兄。”

“不就一只貓,等回京,師兄送你一只漂亮品種的,眼睛是藍色。”他面色終於緩和了些。

“藍色,還有藍色眼睛的貓嗎?”萱月狐疑地問。

“有,傳聞太後就是養的這種貓,可金貴了。”

“那是,太後就連養只老鼠都比人精貴。”

趙統:“……雖然這是實話,不過那種藍眼睛的貓本身也是金貴的。”

馬車重新啟程,裏面盤旋著師兄與萱月的說話聲。

奚念知隨著顛簸輕輕搖晃,將他們的話聽在耳裏,想說,黃貍貓和別的貓是不一樣的。

可她害怕他們問她哪裏不一樣,那時她又能回答什麽呢?

一路離開洪家村離開平利縣,距皇城慢慢近了。

他們沒有走水路,李崇亭暈船暈得厲害,又說船上不幹凈容易生病,所以他們全程走陸路。

足足二十八天後,他們風塵仆仆地進入城門。

望著熟悉寬敞且幹凈的街道,萱月激動地喊:“姑娘,回來了,我們終於回來了。”

奚念知心中也頗為感慨,她看向羅列在兩側賣各式各樣商品的小販,也重重點了下頭。

大抵是思念得厲害,趙統將馬車駕得很快。

將近晌午,他們回到了奚府。

之前害怕連累大家,多數奴仆已被奚念知遣散。

從馬車下來,奚念知本以為府中定是空蕩淩亂,可當她雙腳落在地上,視線往大門掃去時,竟在府邸檐下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有守門的兄弟李福李祿,有以前伺候在娘身邊的陶阿嬤,有除了萱月以外的另兩個她房中的婢女,蘇桃與百紅,還有許廚娘韓廚娘等人。

奚念知又驚又喜,上前問她們何時回來的。

蘇桃抹著眼睛拉住她往裏走,興奮說:“咱們一個月前就陸陸續續回了府邸,姑娘,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因為您不在,老爺都沒讓咱們去把小少爺接回來,說全府除了小姐您,沒人治得住小少爺。”

“爹?我爹呢?”奚念知眼梢掛著笑意,追問道,“他……”

“咳,你還知道回來?”忽的,一道嚴厲的嗓音陡然傳來。

奚念知聞聲望去,長廊上,奚崇收了匆促步伐,面無表情地站在階梯處,死死瞪著她。

知他是故作冷漠,奚念知心中一暖,上前挽住他臂彎,太過肉麻的話她向來說不出。定定打量瘦了些也滄桑了些的奚崇,奚念知鼻酸道:“爹,您胡子怎麽亂成這樣?”

奚崇默了默,下意識想用手梳理。但最終沒有付諸行動,他再咳一聲,長嘆,又氣又心疼:“你說你,一個姑娘家,竟然這麽大的膽子,你要是出了什麽事,讓爹到時候怎麽下去和你娘交待?你是不是覺得爹老了,管不住你……”

奚念知借機偷偷看了眼落在身後的趙統等人,示意他們去歇息。

念叨聲源源不絕,奚念知攥著奚崇驀地加快步伐,打斷他訓斥,焦切又害怕的問:“爹,宮中那位怎麽樣?他身子還好嗎?”

奚崇看她一眼,面色驀地沈了沈,頓時沒了心思再數落她。

見他這番神情,奚念知的心也跟著跌入谷底,眼睛不知不覺酸了,嗓音也啞啞的:“情況,很糟糕嗎?”

51.五一章

晉江獨發

五一章

臨近十二月, 庭院大多樹木不覆蔥綠,有的甚至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零星幾片枯葉。

奚念知站在寢房窗下, 望著滿目蕭條的景象。

她沒有猜錯,月前森林裏的那場搏鬥,大灰狼的確為此付出了生命, 那瞬間它已經死了。最後的死而覆生,大概只是因為它所有的傷痛都轉移到了另個人身上,而這個人, 正是沈睡在深宮的皇上。

“姑娘, 午膳擺好了, 老爺在廳房等您過去呢!”蘇桃笑著挑簾進來。

奚念知點了下頭,跟著出門。

繞過長廊,來到廳房, 奚念知望了眼桌上頗為豐盛的佳肴, 勉強露出笑容。

奚崇其實也沒有用膳的心思, 身為太醫院院使兼禦醫,他的本職就是替宮中貴人治病,可這將近半年時間, 他被打擊的幾乎沒了任何信心。

面對皇上,這天下頂頂尊貴的人的病情,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能為力。

壓力與慚愧像兩座大山沈沈壓在他頭頂,若非今天是愛女回家的日子, 奚崇根本沒有心情吃飯。

父女二人都盡量表現得開心些, 奚念知食之無味地吃了半碗飯, 憋了許久,問:“爹,今晚輪到您去宮裏值守皇上了是嗎?”

“嗯。”奚崇想嘆氣,生生忍住,“你不必憂心。”

奚念知默了會兒:“爹,等下我扮作藥童,您帶我再入宮一次吧!”

“胡鬧。”瞪她一眼,奚崇放下筷子,有些氣道,“從前都是我太過縱容你,才養成你這種性子。上次你非要進宮,我帶你去了,結果你商量都不跟我商量,轉頭就離開了京城,去那什麽、那什麽……”

“平利縣女媧山洪家村。”

“對,對對。”奚崇點了下頭,察覺自身氣勢瞬間弱了許多,咳嗽兩聲,嘟噥說,“你進宮也沒用,皇上脈象不算異常。我知道你擔心爹,但太醫院這麽多禦醫,你就不用為皇上的病操心了。”

“爹,就最後一次,您就再帶我進宮看看。”奚念知眸露懇求道。

奚崇堅決地搖頭,用眼神屏退站在身後的婢女,這才嘆著長氣開口:“念兒,爹跟你說實話,皇上身體每況愈下,你知道上次他昏迷了多久?足足半月有餘,期間整個太醫院陰霾密布,大家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他現在已經挺了過來。”

“話是這樣說,此前他脈搏至少強勁有力,如今卻氣若游絲脈象細弱。”奚崇肅然地望向別處,面有頹色,“天有不測風雲,這場劫難,或許咱們都真的躲不過去。”頓了頓,又安撫她說,“皇上性格仁厚,放心,府上不會出大事,你舟車勞頓,這些天就好好在家休息,等幾天讓管家把你弟弟接回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擔驚受怕也無用。”

奚念知將唇咬得青白,還想繼續爭取機會,奚崇已經擺擺手,說他得換衣服去宮中了。

目送那道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院中,奚念知心口情不自禁瑟縮了下,旋即生出針紮似的痛意。

皇上身體抱恙,她爹這小半年也跟著受了不少苦,連走起路來,腰都佝僂了。

蔫蔫回到房中,奚念知無神地坐在廊下發呆。

她知道她爹說得沒錯,她進宮能做什麽呢?

整個太醫院的禦醫都在為皇上操心,她醫術算不上精湛,更比不過他們有經驗。

可他是為她受的傷,至少道聲謝,至少……

院子空地裏的落葉被打掃得很幹凈,這會兒風又吹落了些黃葉,零零散散鋪在地面。

奚念知靠在椅背,許是太過疲憊,她明明神經緊繃明明毫無睡意,卻在溫暖陽光的輕撫下朦朦朧朧進入了夢鄉。

她又見到了那只八角鹿。

它的身影似乎比前幾次淡了許多,準確說,應該是透明了許多。

奚念知迷蒙地望著它,問:“你身體……”

它不能開口說話,溫柔的目光像春水般傳遞到她心尖,令人心曠神怡,仿佛掃去了她累積許久的疲憊與愧疚。

與此同時,好像有根無形的線,將她與它連了起來。八角鹿心裏的想法,它想說的話,她突然全都能夠領會。

它在謝謝她,上次在皇家獵場,它感受到了她的好意。

人間最後停留的瞬間,它看到的不是惡,而是善。

所以它想用自己的能力,作為最後的贈禮,或是報答。

贈禮?報答?

奚念知雲裏霧裏,難道說她穿成貓,就是八角鹿對她的感謝嗎?

可這份贈禮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張張嘴,想問個明白,忽然,一團雲霧吹來,阻攔了視線。

八角鹿在迷霧中若隱若現,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身體很重,然後往下沈,不斷往下沈……

不知在黑暗中蟄伏多久,她像是有意識,又像是完全處在混沌之中。

終於,寂靜的世界透出一點點聲音,漸漸放大,漸漸清晰。

“咪咪們,過來,快過來!”響在耳邊的腳步聲走了會兒停住,接著是含著笑意的溫軟女聲。

奚念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感覺有好多活物從她身邊飛快竄出去,刮起一陣陣輕風。

這熟悉的味道!她腦中一個“咯噔”,猛地睜開雙眼。

貓眼中的世界與人眼中的世界不同,此時此刻,流動在眼前的淺色畫面告訴她,她又穿成貓了。

低眉打量自己,她這次不是只黃貍花,而是只灰貍花貓。

不管是黃還是灰,是貓就好。

奚念知欣喜地望向十幾只貓貓聚集的地方,它們正愉快地吃著地上的食物。

她抽動鼻尖嗅了嗅,有魚、糕點、熟肉,還有淩雜的一些吃食。

站在貓貓們身邊的一男一女看服飾打扮,很容易辨別,是一個老太監和年輕宮女。

年輕宮女這時蹲下身子,望著地上的貓咪們輕聲道:“吃吧,趁現在能吃,就多吃些!”

老太監也跟著說:“真羨慕你們這些個小東西,無憂無慮,自由自在,老天爺打雷下雨也不怕,不像咱們……”

年輕宮女聞言一臉愁容,兩人目目對視,又很快別過頭,大概是想到了一處,都很憂愁。

奚念知不知他們在打什麽啞謎,她楞楞望向周圍高高的城墻,這裏是皇宮?

她心頭陡然湧起一股狂喜,撒腿就沿著幹凈的青石路飛奔。

52.五二章

晉江獨發

五二章

奚念知從前替太後瞧過一次病, 那時她由宮婢領著直接進了太後寢殿, 一路不好東張西望。加上皇宮很大,地形覆雜,要記住路線不是簡單的事。

沿大道茫然前行, 奚念知擡頭望向站在路邊值守的侍衛,他長得很高, 方形臉, 單眼皮, 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證明她似乎剛剛才經過這裏?所以她這是迷路了?

奚念知有點懵,抽了抽嘴角, 她幹脆爬到附近的粗壯槐樹,站在高處放眼遙望周遭。

估了個大概方位,奚念知一路繞來繞去, 約莫繞了兩炷香, 終於摸到了乾清宮的位置。

乾清宮防守嚴密, 四周都是輪值的侍衛, 他們一個個面目嚴肅, 眸光定定望著前方。

奚念知蹲在墻下陰影裏,趁不遠處的兩個侍衛不註意, 猛地蹬腳蹦上高墻。

不敢多作停留, 她瞄了眼院內情況, 緊跟著躍到庭園地面。

皇宮城墻層層疊疊, 奚念知過五關斬六將, 身姿敏捷地在房頂上前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一邊警惕著不被侍衛們發現,一邊迅速搜尋目的地。

經過一座房頂時,奚念知明顯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這裏建築更精致威嚴,空氣中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

奚念知朝之靠近,暗暗藏在屋頂翹起的檐角後,俯首看去。

對面除了站著的侍衛宮婢與太監,還有幾個禦醫打扮的男人立在檐下或是院子裏,裏面還有她熟悉的面孔,想來曾經來過他們家拜訪她爹。禦醫們你言我語,雙唇嚅動,在攀談或是討論。

想必皇帝的住所就是這裏了。

奚念知望了下周圍,找了個相對安全的地點,跳下房頂。

房門敞開,兩側分站著侍衛,旁邊窗下也站著侍衛,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簡直做夢。

奚念知急得抓了下耳朵。

不管了,它嘗試性地弓背伸腿,像一道閃電,又像是一支箭羽,猛地朝大門射去。

不知是不是侍衛們也在認真聽禦醫們說話,竟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

本來沒抱太大希望,但她居然成功了。

奚念知慶幸的同時,驀地聽到紗簾另邊的裏屋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她爹在細聲說些什麽。

相比於外面的熱鬧,裏面的空間安靜至極,也沒看到多餘的人。

沒有閑情打量皇帝寢殿,奚念知踱著小心翼翼的步伐往裏屋靠近。

突然,一道悲傷卻不失威嚴的女音響起,聲音是刻意壓低了的,仿佛害怕被人聽見。

“奚院使,你跟哀家說實話,皇上他身體到底還能不能康覆?”

凝滯半晌,她爹低沈道:“回稟太後,自月前皇上身體陡然變得虛弱以來,狀況確實不太樂觀。皇上昏迷不醒,全靠湯藥強撐著,也不知……”

話說到這裏,意思已經很明顯。

啜泣聲回旋在半空,太後儼然哭得十分傷心。

奚崇再度開口,語氣堅決卻隱隱透著幾絲不確定的意味:“太後,皇上吉人自有天相,這半年皇上次次有驚無險,或許只要撐過這回,皇上就能徹底痊愈,臣也一定會竭盡全力。”

哭聲抽噎半晌,慢慢低了。

房內傳出??之聲,意識到有人要出來,奚念知屏住呼吸,連忙躲到桌下。

太後獨身從寢房走出,出門前她用帕子揉了揉淚痕,整理好儀容,才領著宮婢們離開。

奚崇緊接著出來,他眉頭緊皺,面色發白,與候在門外的禦醫匆匆走了,似是去探討皇上的病情。

在太監婢女進來前,奚念知迅速沖入紗簾裏的內屋。

皇帝就寢的地方不大,沒什麽多餘的擺置,似乎這裏就只是個睡覺的地方。

她本來想偷偷躲到床底下,奈何龍榻不愧是龍榻,底部居然不是空心的。

“篤篤篤。”外面非常輕淺的腳步聲響起。

奚念知慌得六神無主,眼見宮女們要進來侍候了,她一時著急,想都來不及多想地跳上龍榻,從被褥一角鉆了進去。

被子裏黑乎乎一團,撲鼻的藥味霎時將她籠罩,因從小與藥草打交道,奚念知倒沒有任何不適,相反還多了幾許親切的味道。

進來的人沒有出聲,站定到位置,便沒有任何響動了。

皇帝昏睡期間,奴才們肯定會日夜輪流值守。

奚念知縮在黑漆漆的被窩裏一動不敢動,害怕被外面眼尖的人瞧出端倪。

不過這可是龍榻,就算被看到,也不敢掀被子吧?但奚念知不敢輕易冒險,她決定先按兵不動,等會兒再作打算。

時間久了,他身體微微透出的暖意逐漸傳遞到她身上,微微扭頭,奚念知看見了他平放在身側的右手。

那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很瘦削。許是昏睡太久,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忍不住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碰了碰,奚念知又等半晌,這才悄悄從被褥伸出一點腦袋,用眼睛偷瞄。

兩個婢女分別站在龍榻兩側,大概隔了一尺多長的距離。

她們狀態看起來不怎麽好,雖一動不動規規矩矩地站著,眼睛卻垂視地面,蔫蔫的,左邊那個婢子似乎還在打瞌睡。

奚念知放心了些,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屬於視覺盲點,不會被她們輕易發覺。

從皇帝脖頸處慢慢爬出上半身,奚念知趴在枕邊打量他。

上次她央求爹帶他進宮,見過他的臉。

只不過那時她是以一個大夫看病人的眼光在觀察他,眼下是否暗青、臉頰是否浮腫、唇色是否不正常……

奚念知有些想嘆氣了。

他比上次清瘦很多,下巴被清理得很幹凈,沒有胡髭,黑而濃密的睫毛安安靜靜垂下。

明明看起來很英氣的人此時竟透露出一種羸弱的美感,就像是一碰就碎的玉美人。

胡思亂想什麽呢?奚念知不太自然地從他臉上收回目光。

她瞄了眼那兩位宮婢,她們的目光完全沒有掃向這邊的趨勢。

伸出前爪,放在他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奚念知想探探他的鼻息,結果——

她爪子實在太過毛茸茸,根本感受不到溫熱的氣息,但爪子上那小撮白毛卻在微微拂動,幅度很細弱。

盯著他緊闔的雙眼,奚念知默念一聲“不好意思”,便從他脖頸爬到另邊。

再度鉆進被窩,她在黑暗裏找到他另邊的手臂。

用嘴拱起他的袖邊,奚念知定睛看,那個小小的圖案消失了。

怔了會兒,奚念知聽到一陣腳步聲。

她立即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從今天起,每日給皇上服用這兩種藥丸,一日三次,每次各兩粒。”是奚崇沈穩的嗓音。

太監回道:“是,奚院使,現在要伺候皇上吃下嗎?”

奚崇“嗯”了聲:“我來餵,你們看著些。”

話語聲漸大,奚念知緊張得不自覺朝床上的這具身體靠近。

皇帝被他們慢慢扶起上半身,很快,餵藥完畢。

她爹奚崇的聲音重新響起:“不管何時,只要皇上醒了,一定要遣人告訴我。”

太監沮喪地低聲答:“自上次皇上清醒,撐著問了那天是什麽日子後,就再沒醒過。”

奚崇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太監說話:“是啊,不知為何,明顯感覺皇上這些天又虛弱了很多,怎麽會這樣呢?”

房間恢覆安靜,眾人退去,只留下先前的兩個宮婢。

奚念知眼睛泛酸,腦子裏突然湧出許多假設,倘若她當初不自作主張去洪家村,他是不是就不會遇上她,也不會因為救她而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時間一點點逝去,奚念知憋得難受,從他脖頸邊鉆出腦袋。

宮婢們到了時辰,肯定會換班。奚念知正想趁那個時機先溜出去,畢竟她是一只貓,不可能在這裏藏一輩子。

結果門外一陣叩拜聲傳來,是太後又來了。

奚念知收回爪子,老老實實躲好。

“你們先出去。”將眾人屏退,太後似乎坐到了床榻邊。

緘默許久,寂靜中響起一聲啜泣,太後抓住了皇帝的手。

奚念知暗嘆一聲好險,並努力把自己卷小一點。

太後邊哭邊說,“皇兒,原來你都已經提前擬好遺詔,想傳位於敬王,你這是……”

“可現在該怎麽辦?哀家剛剛得到宮外傳來的消息,說敬王在趕來京城的路上遇刺,危在旦夕。”

太後不停地抽泣,仿佛已經預見之後的腥風暴雨,她緊緊攥住皇帝的手,喃喃自語:“皇上你一定要醒來,一定要醒來。”

約莫哭了大半個時辰,太後毫不遲疑地離開,走前囑咐宮婢好生照顧皇上。

不知為何,奚念知聽著她那黯啞的嗓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步入初冬的夜晚漸涼,敞開的窗戶被宮婢關上,屋內沒有點任何熏香,盤旋在空氣裏的只有淡淡的中藥味兒。

趁宮婢輪班逃走的機會被太後的到來打斷,奚念知窩在皇帝脖頸處,困意一點點襲來。

但她不敢睡,她怕她睡著後,這只貓會胡來。

這時,久站榻邊左面的婢女輕聲說:“丁香,你耳邊有只蚊子。”

“怎麽可能?”對面的宮婢同樣小聲回。

“是真的。”

叫丁香的側眸看,果然,那只蚊子飛到了她耳邊,蹙了蹙眉,她悄聲用手去捉。

敢在皇上寢房撒野,這只蚊子太沒眼色了些,雖然老人都說冬天的蚊子不咬人,可萬一咬皇上一口呢?要是再被太後瞧見皇上臉上的包,估計會大發雷霆。

兩人對太後的脾性很了解,都開始去捉那只在空中嗡嗡飛躲的蚊子。

奚念知瞅準機會,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這個場面,倒是有些好笑。

兩個婢女大概是被那只狡猾的蚊子給氣著了,紛紛撲到角落。

再看了榻上安靜沈睡的玉美男一眼,奚念知沒多想地用爪子輕輕摸了下他的臉。

心道:明天我會繼續來照顧你的。

此刻寢房裏,那兩個婢女的註意力完全凝在那只蚊子身上,奚念知悄悄繞到床尾,趁她們不察,猛地從門外溜走。

這時,榻上原本沈睡的祁景遷眼皮卻閃了幾下,似乎是想努力睜開眼眸。

53.五三章

晉江獨發

五三章

奚念知“嗖”一下竄出寢殿, 守在門邊的兩個侍衛倒是瞧見“它”了。

奈何她速度飛快,他們眼睜睜看著, 很驚訝這東西是怎麽跑到裏面去的。等反應過來, 膽大妄為的“肥貓”已經不見了蹤影。

確實, 她現在穿成的貓可真胖!

對著水鏡,奚念知站在河畔的楊柳下打量“自己”,圓啾啾的臉, 肥嘟嘟的肚皮, 蓬松柔順的尾巴毛。

果然皇宮的夥食就是好,哪怕是只流浪貓, 也比普通人家養的貓漂亮百倍。

找了處安全溫暖的地兒, 奚念知縮成一團,培養睡意。

雖然皇帝目前的狀況不容樂觀, 但她竟沒有十分擔憂,在她潛意識裏, 總覺得他會醒的。

一定會的!

半是安慰半是自信, 奚念知將腦袋枕在毛茸茸的前爪,回想太後剛剛說的話。

原來皇帝已經暗暗立下遺詔, 若有意外便是敬王登基?

但現在敬王遭到暗算, 生死未蔔。

其中的兇險哪怕奚念知對朝政一無所知, 也能嗅到幾絲不安的味道。

慢慢睡著,醒來, 再度入眠。

穿成貓的奚念知第二次進皇帝寢殿, 便沒那麽容易了。

當時的場面很慘烈, 她被好些個侍衛在狹小的房間追來撲去,因為皇帝昏睡不醒,他們不敢發出動靜。個個咬牙切齒,鉚著勁兒圍攻她,奚念知眼見任務失敗,不需他們驅趕,狼狽地灰溜溜逃了出去。

不過她是不會放棄的,大不了第二天再來。

奚念知繃緊牙關,再接再厲。

連續三天,她積極地聚集在流浪貓被餵食的地方。

顧不得臟亂,她很努力將宮婢太監布施的食物咽下去。不管了,她一定要讓肚皮脹鼓鼓的,等成功潛入皇帝寢房,她決定待久一些,畢竟這裏的戒備太森嚴,想想那夜輪值的兩個婢女,可是連飛進去的一只蚊子都不放過的!

傍晚,大風狠狠刮著枯枝,卷起地上的灰塵與落葉飛舞。

像是要下雨了。

奚念知守在“食點”,翹首以盼地望向遠處。

與“它”同樣張望等待的,是各式各樣的貓咪們。

今天宮婢來得晚了些,等她放下食物,奚念知兇狠地撲上去,埋首狂吃。

心底暗暗道:那啥,貓咪們,我就先吃為敬了,放心哈,我不會一直這麽“饑渴”的。

剛吃完,頭頂“轟”一聲,驚雷響起。

打了會兒雷,閃電也來了。

奚念知朝乾清宮飛奔,她到時,雨開始下了。

因為這場雨,輪值的侍衛們需要緊急換班,眸中一亮,奚念知瞅準機會,終於成功溜了進去。

成功是如此的來之不易,她都快流下感動的淚水了。

淋了點雨,她皮毛有點點濕。

躲在外殿的偏僻角落,奚念知蜷縮著舔毛,雖然過了第一關,但紗簾內還有宮婢守著,她得繼續等待機會。

“轟隆轟隆”,又是幾聲巨響的驚雷。

雨點劈裏啪啦重重墜落,檐下雨滴幾乎連成線,閃電驚雷絡繹不絕。

房裏似乎更暗了些,溫度也在下降。

一個婢女掀開簾子出來,到長廊去找太監總管,想取幾盞燈進來,另外問需不需要為皇上準備火盆取暖。

二人商量著,不多久達成共識。

宮婢捧著點燃的燭臺掀開紗簾,進寢房,等她再出來時,身邊多了個人,另個宮女也出來幫忙拿燭臺了。

真是天助我也,奚念知蹭一下就沖了進去。

和上次一樣,她瞄準目標,鉆進皇帝的被窩。

害怕自己毛發沒幹透,奚念知不敢靠他太近。

他被窩裏暖乎乎的,許是吃得太飽,困意一點點襲來。

宮婢們放好燭臺,將燒著銀絲的火盆放到窗下,繼續規規矩矩答站在床邊值守。

奚念知打了會瞌睡,清醒許多。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但陪在他身邊,心莫名的就能平覆下來。

從被子裏小心鉆出腦袋,奚念知偷偷看他的臉。

今天他也是好看的玉美人,只可惜那雙眼緊緊闔著。

她默默想,不知睜眼時這張臉會是怎番模樣?一定會更好看了吧……

盯著他側顏發了會怔,奚念知重新鉆進被窩。

像他這樣昏睡,等醒來,四肢一定酸軟無力。找到他胳膊上的穴位,奚念知努力用爪子給他推拿。

她力氣小也沒關系,大不了多按幾次。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雷雨停歇了,只有屋檐間或滴雨的“嗒嗒”聲。

奚念知又困又累,便找了溫暖安全的地方睡覺。

她覺得捂在被子裏難受,就蜷縮在他肩旁,將半顆腦袋露出來。

深夜寂靜,顯得雨滴聲尤為清晰。

滴答,滴答……

祁景遷眉毛微動,聽到了富有規律的滴雨聲。

黑暗之中,他感覺自己好像嘗試了無數次,想要醒來,必須醒來。但眼皮過於沈重,他這具軀殼似乎很累很輕,就像是在黃泉路走了一圈,又走了回來,花光了所有的精元和氣力。

但他沒有放棄。

眼皮上下顫動,掙紮許久,終於成功撐了起來。

祁景遷瞇開一條細細的眼縫,他已經記不清上次醒來是什麽日子。屋內的光亮很刺眼,他適應了許久許久,才疲憊地睜開眼眸。

屋內燃著燭臺,是深夜。

祁景遷緩慢轉動眼珠,他身體暫時無法動作,只能僵硬地靜靜觀察。

終於――

他慢半拍的發現了肩膀邊的半顆腦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