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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生當覆來歸,死當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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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的門大敞著, 陣陣長風順著門開的地方拂了進來,屋中一時間充斥著桂子的馥郁香氣。

夕陽照在薄紗簾子上,原本茜色的紗簾染了層金光。

顧證呆楞楞地看著顧令顏, 順著她的話重覆了一遍,疑惑問道:“是呀,這是你要寄給我的畫, 怎麽還在你這呢呢?”

他從顧令顏手中將畫接了過來,只一眼就知道所作定是春日勝景, 無數的芳菲順著水流而下, 明媚春光浮現於畫紙上。

這是河西所沒有的景象。

“有人跟我說, 他從地上撿來的。”顧令顏掀了掀眼皮, 用力瞪了他一眼, 氣惱道,“好端端的畫, 你扔了做什麽?不想要就直說嘛,我就不給你寄了。”

她緊跟著哼唧了幾聲, 眉眼間溢滿了不虞,朱唇緊緊抿著, 微微撇過了頭去, 看著自己面前裝了杏脯的小瓷碟。

顧證一下子怔在那,一下子皺眉問道:“地上撿來的?”他擺著手給自己辯解, “我從未扔過你的畫,這畫我也從未見過, 別的畫我都保存得好好的,又怎麽可能獨獨扔了這一幅呢?”

顧令顏原本只是想要逗他兩句,見他如此認真的解釋,一派的嚴肅姿態, 臉上沒有半絲玩笑之色,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好啦,我逗你的啦?你仔細想想,有沒有拆信的時候不註意,畫掉下去了都沒發現?”

少女端起面前的茶盞輕啜了幾口,溫熱的茶水溢入喉間,熨帖的感覺蔓延開來,令她一下子瞇起了眼眸。

顧證想了好半晌,也沒想起來自己到底是不是拆書信的時候不註意,導致畫掉下去了都沒發現。但他又不像承認自己粗心,寧願厚著臉皮搖搖頭,說沒有。

然而東西都丟了,當時定然是沒有註意的,即便是事後回想,也想不起什麽東西來,顧令顏將畫塞回了桌案上的那個竹簍子裏,打算將此事給略過去。

算了,三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沒必要揪著這個小事不放。

她想不提了,然而顧證卻突然來了點興趣,頗為疑惑地說:“誰告訴你他在地上撿的?”他想了想,問,“是六哥麽?”

顧令顏張口正要回話,顧證又自個否決了這個猜想:“那不可能,六哥還在我後頭呢,我是除太子外第一批回京……”

話還未說完,他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來,一錯不錯的看著顧令顏,顯而易見的楞在那。

“那就是太子跟你說的?”顧證問她。

顧令顏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卻從他手裏將那堆書信和畫作接了過來,翻找了一通後,顧令顏從中拿起一封,說畫就是跟這封信一塊寄的。

核算了一下時間後,顧證發現那正巧就是太子在刪丹的時候,他睜大了眼高聲道:“還真是他?!”

一想到是太子撿來送到顧令顏面前的,顧證便覺得渾身渾腦都難受,他這是什麽意思?故意將撿來的畫給顏顏,難道是為了挑撥離間?

同他認識了這麽多年,顧令顏只一眼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擡起眸子看了他片刻說:“他沒給我,是我自己看到的。”

得知了這些消息後,顧證硬是要將畫給要了回去,最後罵罵咧咧的走了。

一眾人回府時天色已經不早了,顧證走後,顧令顏在院子裏拾掇了一會,理了理院中種的那些花花草草,餵了一會兔子,杜夫人便傳眾人過去正院用膳。

先前光顧著糾結那幅畫的事和罵太子了,顧證都忘了將自己帶回來的禮物拿出來,眼下正好趁著用膳的時候,他方才將給眾人的禮都拿了出來。

眼見著用飯前兒子在分發禮物,顧立信悄悄地轉頭看了好幾眼,發現沒自己的份不說,閨女和妻子笑得合不攏嘴。

想了許久,他最後吩咐侍從將自己帶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原先還覺得李韶天天耳提面命叫他帶這些玩意,簡直就是煩人得很。現下卻覺得,她可真是太明智了!

顧證本來興沖沖的分發著東西,享受著廳堂內眾人的誇讚和溫柔的目光,以及對他在河西經歷的問詢和殷殷關切。

然而當顧立信更亮堂華麗的東西拿出來後,顧證的風頭一下子就被奪走了一半,不再那麽唯一和特殊。

顧證傻了眼,顧立信一想到下午的事兒,哼了幾聲後,心下大慰。

因是倆人隔了許久方才返京的緣故,今日這頓晚膳比尋常多了幾樣菜式,顧令顏先是吃了幾顆蜜餞橄欖開胃,而後拿了一個螃蟹剝著吃。

“顏顏,螃蟹性寒,你用一個就行了。”李韶看著她面前的案幾,招手示意婢女將剩下的幾只都端到別處去。

顧令顏身體不算多好,幼時經常生病,長大了才好些,故而李韶極少讓她吃這些寒性的東西。今日好不容易吃一會,她便扯著李韶撒嬌道:“阿娘,讓我多吃一點嘛,好不好?”

李韶磨不過她,最終同意讓她多吃一個。

顧立信看了眼埋頭啃螃蟹的顧令顏,小聲嘀咕道:“我今日得多吃幾個,兩個好像不怎麽夠。”

雖說得小聲,但李韶坐在他身旁,還是聽到了這聲嘀咕,聞言挑了挑眉頭:“你想吃幾個吃幾個。”

門原本是掩得好好的,但卻仿佛有一陣風吹進來了一般,顧立信呆滯在那,剛才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散了。忍不住輕咳了幾聲,試圖引起人的註意。

李韶轉過頭看著他,關切問道:“可是回來路上得了風寒?要不要我明日給你叫個醫士來?”

“不用不用,小毛病罷了。”顧立信一邊咳著,一邊滿不在乎的連連擺手,“我身體還沒差到這個地步。”

“這怎麽行?”李韶一下子皺起了眉頭,看著顧立信亮晶晶的眼睛,小聲道,“我知道你身體好,可顏顏不行,萬一把她染上了可怎生是好?”

用過飯後,眾人說了會子話,眼見著皎潔的月光逐漸被厚雲層所遮掩,原本被朗月照亮的庭院也跟著一片寂靜黯淡。

顧令顏起身往青梧院去,顧容華拉著她的手跟在後面,一刻不停的說著話。

“以後恐怕都沒人跟謝琳玩了。”顧容華神采飛揚的說著,像她透露自己到處打聽來的消息,“太子還讓她以後都不準再進宮。”

太子命人將謝琳送回家去,一路上並未為其遮掩,還沒走到謝家,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大半個長安城的權貴圈子。

而後太子又親自下了道令,責令謝家嚴格管束家中兒女,莫要再使其言行無狀、做出有失體面的事。

不僅是出言責罰訓斥,甚至還不許她以後進宮玩,更是讓自己的親衛將她押送回府。以後長安城各家宴飲,多半都會估量著,不敢再邀請她了。

傳聞謝琳之父謝尚書治家甚嚴,她

顧令顏稍稍怔了一下,隨後道:“嗯。”她對謝琳的事沒太多的興趣,今日正巧碰到她發瘋也只是有些意外。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太子居然會突然出現在筵席上,甚至於還斥責了謝琳。他以前不是最討厭筵席了麽?

顧令顏眼中閃過一抹迷茫之色,想起幼時他連元日宴都要逃,偶爾還會拉著她一塊跑掉。就是因為不耐煩聽皇帝訓他,還有眾人看著他或熱切或嫉恨的眼神。

他對宮中布造極為熟悉,有時帶著她躲進廢棄的宮殿頂上看星星,有時是在池子邊上的草叢裏蹲著,總是能避開前來尋找的人,而後在她的疑問聲中不屑的說:“誰耐煩去那種無聊的地方?”

“太子今日,倒還是像個樣子,我老早就看謝琳不爽了。”顧容華嘟囔了幾句,看著兀自出神的顧令顏,小聲道,“阿姊,你怎麽了?”

被她輕聲一喚,顧令顏立馬回過了神來,輕輕搖了搖頭說:“沒什麽,我剛才在想些事兒。”

“哦。”顧容華眨眨眼應了一聲,揮了揮小爪子,“阿姊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下午還被不知所謂的人給沖撞了,早些休息為好,免得晚上睡不踏實。”

眾人離去後,顧立信和李韶留在正院裏陪杜夫人說話。

顧立信偶然說起在河西見到太子的事,便順勢說起了顧令顏的親事,顧立信問:“母親可有了什麽打算?”

從河西回京前,太子曾專程去拜訪過他,彼時太子身邊親衛的一舉一動,再加上太子言談間帶給人的無形壓迫感,無一不在昭示著,太子此番前往河西後,手中所握權勢,與從前截然不同。

想到這,顧立信竟是頗有些惋惜,倘若太子當初是將顏顏放在心上的,那倒是一個極好的女婿人選。

但這世上卻沒有如果。作為岳父來說,他更喜歡的是像李恒那樣事事以女兒為先的人。

杜夫人嘆了一聲:“本來我那日同城陽郡公家的嫂子說好了,他家老二又生得一表人才,我瞧著是不錯的。可後來我們都沒再提這事了。”

“不願意就算了。”顧立信點了點頭,“本是為了結親,可別到時候弄成了仇家。”

倆家來往了數十年,自然都是舍不得就為了這點小事斷掉的,杜夫人自然懂這個道理,手裏端著茶盞輕輕頷首。

杜夫人又問起了顧證,她輕聲道:“先前沒定下,一來是他年歲不大,二來也是怕耽誤了人家姑娘。如今回京是要待好一陣子的,三郎的親事……”

“母親放心。”顧立信道已經同崔大將軍說好瞧中了他家侄女,那小娘子快要從崔氏博陵老家過來了。準備等過些日子,就讓李韶帶著顧證去一趟崔家。

杜夫人道:“你們心裏已經有了成算,那我就放心了,也不必再去幹擾你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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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顏這些日子睡得都不怎麽好。

半夢半醒間,腦海裏時不時的就會出現那次夢到的荒唐場景。眼前浮現起徐晏的身影,對她說孤根本就不喜歡你。

可有時,卻又一臉執拗的拉著她的手,非要她原諒他,那人面容上布滿了偏執,時而殷殷懇切地說孤是喜歡你的。

可她不信。

每每出現這樣的情境時,她總是奮力掙紮著清醒過來,而後一抹自己的額頭,才發現上面布滿了汗水。

“今日沈家六郎君也回京了。”綠衣見她醒來,端著銅盆進來替她梳洗,一面絮絮叨叨地說,“沈六郎君先回了趟沈家,而後進宮面了聖,一從宮裏出來就上咱們府上拜訪來啦。”

綠衣問她可要去見一見,顧令顏抱著膝蓋做了一會,最後搖了搖頭:“他應當是有話要和阿耶說的,反正待會用飯的時候總能見到,我就先不過去打擾他們了。”

徐晏是和沈定邦一起從宮中出來的,倆人騎在馬上一路同行,卻都緊抿著唇,寂寂無言。

良久,快到顧家開在坊墻上的門時,徐晏忽然說:“那日城下,多謝你了。”

“分內之事罷了。”沈定邦神色淡淡,握著韁繩的手愈發的收緊,“還要多虧了那日殿下奮力斬殺孜律,方才使得始羅一方方寸大亂。”

那日在城下同徐晏糾纏的人是始羅小可汗的長子,先是被徐晏砍傷了手臂,而後又被沈定邦一箭貫穿右眼,最後被徐晏趁勢割了頭。

倆人一前一後的進了顧府,那段短暫的對話結束後,又陷入了沈默當中。

沈定邦進了顧府以後,才想起來太子落了東西在自己這,雖然太子沒有記起來的意思,他怕夜長夢多,急急忙忙的派仆從回沈家去拿。

所幸沈家離得不算遠,仆從去了沒多大會,就拿來了一個錦盒。

錦盒外用金漆描著瑞獸模樣,四周繪著花鳥魚蟲,鎖扣上鑲嵌著一顆偌大的青金石,華麗到了極致。

是徐晏出城前,要沈定邦拿給他陪葬的那個。

他想著太子先前去了顧證那,便拿著那個錦盒,一路沿著回廊準備去顧證的書房,想將這個東西交還給太子。

卻恰巧在路上碰著了顧證。

倆人坐在回廊裏說了會話,左右都沒等到太子從顧審書房出來,顧證便邀請沈定邦去他的院子裏坐會,沈定邦估摸著太子沒那麽快來,便欣然應允,

徐晏先去了一趟顧證那,出了顧證的書房後,召來侍從問道:“師傅今日可在府中?”

“侍中今日並未出門。”侍從先行了個禮,一面回答著太子的問題。

他立在院中猶豫了良久,終究還是提步去了顧審那邊,他還有事情要找顧審商議。

青梧院的景色正好,滿院的金黃色的幹枯梧桐葉迎著風飛舞。但他知道那景色並不願意讓他看。

顧令顏一早起來歇了一會後,在院子裏摘了些桂花讓人拿去曬幹,準備到時候做桂花餅吃。折騰了一上午,她渾身累得很,眼睛也有些酸脹,幹脆一路沿著槐樹走去了池邊,想要賞賞景。

深秋時節池水顯得頗為荒涼,連鳥雀都少了許多,池水裏嬉戲的白頭鴛鴦也顯得無精打采的。幾片枯葉子打著旋飄落在水裏,卷曲的形狀仿佛一葉扁舟。

她沿著小徑一面看著景色,一面慢慢往前走著。以前她多愛畫夏日和春末景色,現在卻突然發現,深秋的景致也別有一番趣味。

心裏盤算著明日要在池邊涼亭上作畫,她一路走進游廊,打算坐下來歇息片刻。

突然間,“哐當”一聲傳來,將她給嚇了一跳,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等回過神來後,她才發現是一個放在椅子上的錦盒,被她給拂到了地上。盒子已經散開了,裏頭的紙張散落了一地。

她想著也不知道是誰的東西,竟是給落在了這個地方,一面俯下身去拾撿。因為東西都從盒子裏摔了出來,她只能一張一張的去撿。

將最上面那張紙翻過來後,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和用遒勁有力的字寫的兩句詩:生當覆來歸,死當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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