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夢雲看著面前的老學究, 好半天沒有開口說話。

任何一個勤勤懇懇的好市民突然被人告知，自己1月內會變成沒有感情的殺人魔，都會感到難以接受。

因為老學究在開始心理咨詢前, 三令五申在此期間不可以打擾他，所以銀華幾人憋了滿肚子的疑問，都不好插嘴。

老學究推了推眼鏡，他那雙眼睛非常銳利, 開口便說道：“你剛剛看見了什麽，最好一五一十、沒有隱瞞地告訴我。這樣還可以試著救你。”

他回頭看了眼房間裏礙眼的其他人, 問成夢雲道：“你要是不想旁人在場也行。”

成夢雲看了眼全都一臉緊張的隊友，他們聞言後跟著中年男人，都很自覺地關門離開了。

偌大的有些空曠的房間, 只剩下了兩人。

成夢雲有看過心理醫生, 很多都是說話溫和, 沒有一個像老學究這樣嚴肅犀利的。

事關自己的性命，成夢雲也不敢含糊, 立馬把剛才血紅的世界說了一遍。

隨著她的述說，老學究的眉頭皺了起來。

老學究將地上的血跡擦幹，沈思片刻後沒有急著解釋，而是直接問道：“你的異能是‘不死’, 那麽你異能的後遺癥是什麽？”

成夢雲不安地看了眼門外。

“覆活時，身體還會具有死亡時的回憶，”成夢雲慢吞吞地說道，補充道，“每次都很疼。”

老學究：“可以舉幾個例子嗎？”

成夢雲想了下, 說自己被撕碎著扔進喪屍堆的時候, 她覆活後還能感覺到全身被啃噬的痛楚；被變異種異化的爪牙捅穿軀體時, 覆活後腹部依然疼痛難忍......

垂著眸子，成夢雲雙手不安地攪和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將這些事情告知過親友們，她之前也覺得這不過是一件小事，既然能夠覆活，那些痛苦的代價便不算太大。

老學究聽完了成夢雲舉的例子，他似乎是沒想到面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就有過那麽血腥的過往：“也就是說你的後遺癥是精神上的幻痛，而非□□的苦楚。通常異能者的異能是有限度的，使用過多會虧空，進入異能枯竭狀態。你的異能也有類似的‘臨界點’吧？”

成夢雲點點頭，她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應不應該坦白，但是看老學究的架勢是真想撈她一把，剛剛對方還因為自己的原因嘔血，所以她說道：“是的，每天最多只能覆活兩次。到第二次覆活時，那時的後遺癥，還會疊加此前很多次死亡時的疼痛。我每次感覺到這種疼痛，都會立刻修養。我認為一旦過了那個臨界點，我不會再覆活，而是面臨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老學究呵呵笑了幾聲，卻轉而問道：“除了方楚下的指令，你腦袋裏，還被別的精神系異能者動過手腳吧？”

成夢雲眸子微微一睜，她知道很多心理醫生對微表情都有研究，指不定老學究已經通過她的表現看出來了，所幸她不再隱瞞：“是。那個人是給我下的暗示，叫......

“忘掉痛苦。”

老學究喝了口茶，說道：“那個人下的暗示，非常隱蔽吧？我猜你是隔了很久才意識到的。”

成夢雲是心服口服了，她沒想到對方連這都能分析出來：“您說對了，她當時下的暗示，是一句有點幼稚的‘痛痛飛飛’，我有時候想起都沒很在意。”

“那就是了，”老學究清了清嗓子，冷聲道，“那個人可是要至你於死地啊！你的後遺癥跟疼痛感掛鉤，說白了，你的感覺就是‘鬧鐘’，會在你無法忍受的時候給予你及時的反饋，告訴你該休息了。但是那個暗示卻讓你忽視這種疼痛感，如果那個暗示得逞，你猜你會變成什麽樣？”

老學究沒有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懷疑你的異能過了臨界點，你並非面臨死亡，而是進入異能失控的暴動狀態，就跟方楚一樣。那個暗示就是希望你收不到精神崩潰的反饋，從而越過臨界點。再加上你的心理疾病，到了那時候，你就會變成無知無覺、殺戮成性的殺人魔。而且你還不畏懼任何疼痛和死亡。”

成夢雲的雙手不自覺攥起，試圖平覆心中的怒火。她之前一直沒有徹底弄清黑衣小女孩給她下這個暗示的根本原因，當老學究一五一十地講清後，她無法克制地升起殺戮的欲望，眼中的世界仿佛又陷入一片猩紅。

老學究咳咳幾聲，試圖讓她不要陷在憤怒的情緒中：“小姑娘，你是不是招惹了什麽人，對方這個辦法簡單又惡毒，不像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

那可是有團夥的。成夢雲還是沒有將K市基地的一些貓膩說出來，雖然她沒說，她也感覺對方猜到了不少。

“我還，有救嗎？”成夢雲有些忐忑地看向老學究。

老學究摸了摸下巴，許久沒有說話。

成夢雲生怕他來一句“對不起、沒救了、告辭、等死吧”的一系列流程，整顆心都在七上八下。

她發現老學究回頭看了眼落地窗，那裏是黃昏中的D市，偶爾能瞧見人群川流不息。

老學究終於下定了決心：“放著你不管的話，你異能失控成為方楚那樣的禍害，我們還除不掉你。我們會想辦法治你的，不過治療的過程會比較痛苦，你有耐痛性，應該忍得了。”

成夢雲舒了口氣，她感覺自己就像絕癥病人碰上一個妙手華佗，絕處逢生讓她生出百般感慨。

她還剛說了幾句謝謝呢，老學究就忙擺手，明顯是不吃這套“客氣話”。

“我看你沒有問自己的心理疾病，是因為自己一清二楚吧？”老學究反問道。

成夢雲不說話了，她都懷疑對方是不是還有個異能叫【讀心術】，怎麽一猜一個準呢？

老學究笑了笑，起身在自己的辦公桌邊搗鼓了一下，拿出一個小蛋糕盒。

他將蛋糕盒放到成夢雲躺椅邊的櫃子上，小心打開，裏面的一小塊奶油蛋糕就露了出來。

奶油味的甜香飄散在這個房間中。

這人是要現場當吃播嗎？成夢雲正在不著邊際地亂想，隨後看到老學究把蛋糕推向了自己：“小姑娘，嘗嘗吧。”

成夢雲：？

確認對方是認真的後，成夢雲拿起叉子舀了一小塊，隨後就放下了叉子。她很久沒有吃這種甜品了，而且蛋糕這種精致的點心，可能也就是能在這裏吃到一次。

“把你剛才吃完蛋糕的所有想法說出來。”老學究說道。

成夢雲僵了下，說道：“很好吃。”

老學究笑著搖了搖頭：“還有呢？”

成夢雲不確定地說道：“蛋糕很好吃，可能只能在這裏吃到一次，以後或許吃不到了吧......？”

隨後老學究問道：“你覺得和朋友在一起快樂嗎？”

成夢雲揚起笑容點點頭，但是想到趙青寒因為自己要住長生村的決定，而差點死掉，華子和巧巧的身體或許會隨時惡化成喪屍後，她突然感到了一種難言的惶恐。

湧上來的快樂被更多的擔憂和焦慮淹沒，雖然不斷告訴自己，珍惜現在，但是想到可能面臨的糟糕的以後，她的勇氣又開始土崩瓦解。

聽完成夢雲的自述後，老學究點點頭，說道：“這種心態，你在末世前就有了吧？小姑娘，你家裏是不是出現過什麽很大的變故？”

成夢雲緊閉的心門被打開，她嘗試著說道：“是，我的母親和一位很可親的阿姨，她們......”

雖然時隔多年，她想到還是難以壓抑悲傷感，近乎是哽咽著說道：“她們在幾年前離開了我們，在我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當天。”

這個話題一出，她有些語無倫次地低訴道：“我，我不明白，我本以為生活會好一點的時候，就得到這種悲劇。再後來，我以為生活都走上了正軌，沒有想到末世發生了......”

老學究嘆了口氣，他找到癥結了。

將紙巾遞給她，老學究說道：“我想我明白了。幾年前，小姑娘你的母親和重要的親戚意外死亡，給你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轉折。剛巧高中剛畢業，你的三觀還沒徹底形成。再加上之後的一系列事情，每次都在高峰時急轉直下，你開始相信：快樂和安全是短暫的，痛苦會隨時而來。所以你對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有惶恐感。”

知道簡單的言語安慰是無法治愈這種飽受折磨的人，老學究轉而說道：“應該不用多久，D市的宣傳手冊會更新，新的內容中有感染者怎麽保持穩定，在惡化中怎麽抑制喪屍化。”

病人的眼睛果然亮了起來，一看就是這話說到了心坎裏。

“D市很自由的，待得不舒服了就可以走，若是覺得這裏不錯，可以隨時回來，我們從來不阻攔市民們。”老學究繼續說道。

當看到病人放松點，而不是暗藏警惕後，老學究難得產生一點好奇，之前得被“謔謔”成什麽樣，才能這麽沒有安全感？

“治療不能一蹴而就，方楚的指令和那個暗示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但是偏偏利用了你的心理漏洞，如果你的心理疾病這一個月沒有太大的好轉，它們就會像定時炸彈一樣，慢慢改造你的意志，將你變成怪物。”老學究怕這個明顯具有逃避心理的病人不配合治療，開始“危言聳聽”。

安排完會診的時間，老學究就送客了。他被病人強制塞了一顆二階晶核，說是報酬。

至於成夢雲昏睡時看到的東西，老學究卻說，他還沒有完全參透其中的含義，暫時無法作出完全的解答。

成夢雲有些遲疑地站在門口，手裏是老學究友情贈送的那塊白色蛋糕，她問道：“治療辦法就那麽簡單嗎？還有別的嗎？”

老學究已經開始收拾資料準備下班，他搖搖手：“說簡單，你全部做到再說。至於別的......”

老學究推了推眼鏡：“就祝你在D市過得愉快吧！今天是‘葷菜日’，各個郊區都會有活動，你們可以去看看。”

來到門外，成夢雲看到了坐立不安的隊友們。中年男人因為有要事要忙，就先離開了。

“臥槽，咱姐，你沒事吧？那大叔怎麽說那麽嚇人呢？還咒人死。”簡天亦將素戒戴回原位。

“有解決辦法嗎？”銀華很是緊張地問道。

趙青寒手撐著腮，她看起來非常困，卻強打起精神：“沒事吧？”

看到隊友們關心自己的樣子，成夢雲不由心裏一暖：“我還是可以救救的。”

眾人舒了口氣，因為這些涉及隱私，他們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眾人邊往外走邊閑聊。

成夢雲見銀華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由惡從心頭起，小聲跟他說道：“其實我剛剛是騙你們的，醫生說我沒得救了，我只有這最後的一個月能活了，記得給我當牛做馬。”

當看到銀華臉色劇變後，成夢雲立馬後悔，她正想說什麽補救一下，就聽到身邊的銀華有些喑啞的聲音：

“晚一點的時候，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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