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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月色愈清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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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月色愈清好(六)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江南好風景,古往今來文人歌詠不斷。春有亂花淺草之姿,夏有接天蓮葉之態,秋賞桂子十裏飄香,冬觀薄紗素雪飄茫。

難得出一次移花宮,如此美景,江七九怎肯錯過。花奴早已啟程而去,花無缺處時有消息傳來,未有大事。江七九與憐星二人倒也不急,一路走走停停,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愜意非常。若沒有一路上有關江南大俠江別鶴的一應傳言,那便更為美好了。

什麽義薄雲天,宅心仁厚,上善若水。江七九冷哼,虧他受得起!不過是當初移花宮捧出來的一條狗,靠著出賣主子上位。江七九雖不怎麽待見江楓,卻更是厭惡這等賣主求榮之人。當初的邀月出於傲氣,留了他一條性命,如今倒作威作福起來,江南儼然成了他的地界。不過,話說回來,這江別鶴卻也有幾分本事,隱姓埋名,這些年來又沒有移花宮相幫,竟也混到這個地步。試問,如今武林,何人不聞“江南大俠”之名?

江七九一路行來,目的地也漸漸往江家而去。一來也是想要瞧一瞧這個出了名的偽君子面孔,二來也是接了消息,花無缺便在江家。

只是,方入得江家所在鎮內,還未曾來得及去見花無缺,便聽得一驚天消息。

花無缺與小魚兒揭破了江別鶴的假面具,查出原來江別鶴竟是當年出賣江楓的書童江琴,如今已被江楓之子小魚兒與隨後而來的江楓拜把子的兄弟燕南天所殺,其子江玉郎不知所蹤。

眾人無不錯愕嘆息,原來這些年所謂的俠義,也不過只是假仁假義。得了這般下場,也算是一報還一報,當初既害了人家父親,現在也怨不得其子前來報仇了。

春日江南,暖陽高照,清風微拂,水碧似染,有三五只獨舟竹筏零星地靠在岸頭,隨著水流輕輕飄蕩,兩岸草木旺盛,樹蔭照水。一條以檀木木板鋪就而成的橋梁橫架在湖中涼亭與湖畔樹蔭之間。

江七九坐在涼亭內,把玩著手中彩繪青枝的茶盞,嘴角輕笑。原來燕南天竟是已經醒了嗎?那麽,江琴死後,下一個是不是輪到她了?只是不知,燕南天有沒有這等本事。江七九情不自禁地動了動手腕,這些年來養尊處優慣了,太久沒有一戰的機會,如今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領教一番嫁衣神功的厲害。

吱呀吱呀。侍女踩著木板而來。

“大宮主,二宮主,鐵姑娘到了。”

江七九擡頭,清秀幽雅間不乏明艷之姿,溫柔婉約下又有幾分英氣與堅毅。能夠女扮男裝,千裏尋父,不畏艱險,勇往直前的女子自然不會真如同表面上那般柔軟。而她善良寬和,解人心意,卻又不失聰慧果斷,如果一心念著花無缺,也算是一對璧人。只是,於感情上,鐵心蘭究竟如何想,小魚兒與花無缺,究竟是懵懂無知還未曾看清自己的感情,還是本就猶疑不定,難以取舍?

江七九的眼神不自覺地狠戾了幾分,隨意叫鐵心蘭入了座,便冷冷地瞧著鐵心蘭,不再發一言。

石桌四座。江七九坐了主位,憐星坐在江七九右手。以左為大,以右為尊。左邊的位子,鐵心蘭自是不敢坐的。只得選了江七九對面的位子坐了。心中卻好一番艱難掙紮。江別鶴身死,她也找回了父親,父女團聚,自是歡喜異常,不過街上閑逛了一會,便被人“請”來了此地。

隨後才知,原來要見她的是移花宮邀月憐星兩位宮主。她知曉這二人乃是花無缺的師父,花無缺敬重非常,看在此上,對於兩位不太禮貌的“相請”方式,鐵心蘭也自忽略不計,面上也隨著帶了幾分尊敬。只是,恍然又想起,小魚兒曾說過,移花宮兩位宮主是他殺父殺母的仇人,心下又生了幾分厭惡不喜。移花宮並不甚在江湖走動,江湖中人也少有提及,但一旦提起,都只道這兩位宮主的手段狠辣,殺人如麻,唯恐避之不及。想及此,鐵心蘭便又有些懼意。望著江七九明顯不太待見反還帶了幾分殺意的眼神,以及憐星探究審視的冷厲目光,一時間竟是坐立不安,不過片刻,後背已是冷汗涔涔,不敢稍動半分。

江七九自然知曉自己與憐星兩人的目光攻擊,這等氣場,世上能坦然承受之人無幾,笑著抿了一口茶,但覺火候差不多了,待要開口詢問鐵心蘭一二,方才退下的侍女又返了回來。

“大宮主,二宮主,無缺少爺求見!”

江七九與憐星對視一眼,目光都不自覺又落在了一旁的鐵心蘭身上,道:“叫他過來!”

花無缺的容貌傳承了幾分當年的江楓,白衣勝雪,風度翩翩,出塵脫俗,清雋不凡。真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且出宮數月,歷經江湖各種狡詐艱險,漸漸退去了少年的青澀與單純,沈澱出難得的淡然。

鐵心蘭見了花無缺,不由一喜,江七九與憐星二人所帶來的壓迫感也少了幾分,情不自禁起身上前,但看到與花無缺一道並肩而來的花奴,亭亭裊娜,風姿窈窕。與花無缺二人站在一起,恰似一幅壁畫,美煞旁人,叫人無法插進去。

花無缺與花奴二人上前行禮見過了江七九與憐星,這才向鐵心蘭點了點頭,以示其安心。

江七九看著眼前花無缺從容淡定,寵辱不驚的氣度,頗覺欣慰,自動無視了一旁的鐵心蘭,道:“現在瞧來,這次出宮行走江湖,倒叫你頗有收獲。”

“無缺確實受益匪淺,還交到了一個好兄弟,好朋友。”

沒有了邀月那“一定要親手殺了江小魚”的命令,兩個年齡相似,彼此相惜的少年,自然很容易變走到了一起,成了了朋友。

說道小魚兒,花無缺臉上不自覺地帶了幾分笑意,但想到小魚兒所言父母之仇,又覺愁悶苦惱得緊,待要再說的話便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江七九眼睛一瞇:“你若心中有疑問,為何不直接來問我?”

花無缺抿了抿唇,擡頭瞧了江七九一眼,之間江七九轉動著手中茶盞,雙眸微閉,看不出喜怒,似在養神,可花無缺卻深知並非如此,想著這些年來江七九的脾氣,最不喜瞻前顧後,吞吞吐吐,深吸了一口氣,道:“小魚兒說,他父親是玉郎江楓,母親卻是移花宮的宮女,都為……都為大姑姑所殺。”

憐星面色頓時一變,江七九卻似是在說旁人的事一般,道:“他說的不錯。他們確實都是我所殺。你心中已然知曉,又何須再問?如今既得我親口認了,你待如何?想幫你的好兄弟報仇殺了我嗎?”

花無缺面色大變,慌忙跪地,道:“無缺不敢。大姑姑於無缺有養育之恩,教導之情,此恩此情,無缺終身不忘。”

江七九心下一軟,這些年來,她一直看著長大的孩子,品性如何再清楚不過,又何須再如此試他?伸手扶了花無缺起來,語氣上也緩了幾分:“除此之外,你可還有何事要問?”

花無缺身子一顫,江七九眼神犀利,仿佛能洞悉一切,讓花無缺不敢直視。其實,他心中最大的疑問,一直沒有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的疑問,有關他的身世。十幾年來,不論是大姑姑,還是二姑姑,對此事只字不提。以前,他也未曾覺得有何不妥。只是,這次出宮,他遇到了江小魚。

他與小魚兒之間難以言說的默契以及那玄妙的危急關頭的感應,燕南天見到他時感慨他幾分相似江楓的容顏,以及江別鶴死前曾說,當年花月奴乃是雙生,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一個秘密,一個讓花無缺想要迫切知曉,卻又不敢去揭破的秘密。

他想要向江七九與憐星問個清楚明白,卻終究沒有問出口,秘密已經呼之欲出,他卻猶豫了。十八年長在移花宮,與移花宮的感情,與江七九憐星的感情,秘密一旦揭破,他要如何自處?

花無缺面色蒼白,手掌藏在袖中,微微顫抖。江七九嘆息一聲,花無缺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知該如何接受,如何去面對。養育了自己十八年已然勝似親人的兩位師父,卻是殺害他親生父母,拆散他同胞手足的兇手,要他一時間如何去接受?如何去面對?

江七九眼底閃過一絲心疼,想要伸手抱抱他,抱抱這個孩子,可是,手指微動,卻怎麽也伸不出去,只得靜默地坐著,等著花無缺自痛苦掙紮中清醒過來,現實再難接受也總是現實,江七九早知總有這一日,她既成了邀月,便要接受邀月做下的所有因果,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江七九不說話,憐星不說話,花無缺不說話,一旁的花奴和鐵心蘭自是更不敢開口。五人皆自沈默,氣氛詭異地沈重壓抑起來。

暖風輕輕劃過水面,吹動岸邊樹葉沙沙作響。江七九突地一凜,隨手茶盞如箭矢飛去,直射樹上枝丫間的青衣身影:“想不到堂堂燕南天燕大俠,居然也做這等聽人壁角之事!原來竟也只是如此,不過自命君子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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