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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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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姐?”悅耳清亮,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子,“胡小姐,醒醒,你怎麽了?”

尤其是,他認識她?胡夫人努力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恍惚中,一張略顯稚嫩的臉龐,似曾相識。

見她醒來,年輕男子稍稍松開了手:“能站起來嗎?”

記憶中也曾有這樣一個聲音問她,能站起來嗎?啊,想起來了,是在她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那天。五光十色繚人眼亂,走出舞廳後她摔倒在馬路牙子旁。

那時覺得丟人,直覺他與裏面那些人一樣,不過趁機看她的笑話。

“不用。”從前她不需要別人的可憐,現在也不需要。

“我猜你一定這麽說。”

忽然,身體一輕,“你幹什麽?!”胡夫人生氣地看著他。

“不幹什麽,送你回家,”男子橫抱起她,滿意地看著蒼白的臉上有了一點血色,“別哭了,妝化了就不漂亮了。”

“無恥。”

“哈哈哈,可不嘛,不無恥怎麽活下去呢?傻姑娘。”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胡夫人沒再見過“無恥之徒”,和孟婆一樣,猶如人間蒸發。

她不在乎,仍舊飛舞在人來人往中,像一只蝴蝶,尋找棲息之地。

直到不守承諾的妖王,主動找到了她,讓她去見一個人。

放肆狂笑笑得止不住眼淚,“見個人?!”她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當初我求您的時候,您可是沒給過一次好臉色?誰又那麽偉大,可以請得動您大駕?”

妖王同意地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見不見是你的事,話已帶到,別到時後悔的是你。”

觥籌交錯,妖王的身影眼看消失在喧嘩中。

“他是誰?”

胡子拉碴,傷痕累累,“無恥之徒”看著她嘆了長長一口氣:“太好了。”張開的嘴裏,少了許多牙齒。

她心驚地發現,不止是牙,還有十指的指甲,一只耳朵。究竟遭遇了何種災難,會變成如此地步?!

男子笑而不語,只是將她的雙手捧在掌心。

光陰流轉歲月飛逝,胡夫人和男子的緣分走到了盡頭。

曾許諾她的三個條件,他完成了兩個,一是替她找到心愛之人的原身,二是為心愛之人續命。紀拈也曾問過她,第三個條件是什麽?

胡夫人指著不笑不語的男子:“他若能陪著我活下去,就是最好的了。”她終是看見了他的心。

續命很難,說穿了就是向天借壽。

紀拈敬重他是條漢子,也私心地希望有一日男子能蘇醒,告訴自己,是誰帶他來的玉清——一堵在凡人眼中普通的黑墻,他怎麽可能看得見?

一百年的命,他給了男子,成全了胡夫人。天降懲罰的雷電,落在紀拈的身上。

***

篤篤,拐杖敲擊著水泥地,一位鶴發雞皮的老婦人駐足在酒吧前。午夜冷清,只聽見沈重的拍門聲,“紀先生!紀先生!”嘶啞的喉嚨每喊一聲,好似火燒,“求求您,再給老身一些白咎吧。”

不然,那個人就要死了。

兩天不到功夫,胡夫人再次上門並找到了這裏,的確出乎意料。陸小柳試圖握住門把的手被紀狣拽了回來,在孟宮羽警告的眼神下,不敢再動。

陸小柳不解,昨天還好端端的,怎麽今天就將人家拒之門外?

“白咎已經給她,我與她之間的交易也結束了。”像是怕隔墻有耳,紀拈的聲音壓得很低,算是給了大家一個解釋。

只有紀拈心裏清楚,今天毅然將胡夫人拒之門外,只為了成全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魂魄已經回到了玉清,在來世池邊躊躇不決,遲遲不肯離開。

與愛人相伴的幸福,無法抹殺行屍走肉的存在。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不過想看著他的小蝴蝶變得幸福。結果,卻變成了另一種無止盡的輪回。

可是這些孟宮羽還不知道,即使遲早她也會知道。

那一株枯木,就當是最後的念想吧。

千百年前一場大火,白咎早就毀了。

偏偏他忘了一個人,不聽解釋重點的人。“什麽交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孟宮羽並不指望他會回答她的問題,但是,也不妨礙她沒事問一嘴。

語噎半晌,紀拈突然咳嗽?緊接著,臉紅、呼吸亂,甚至避開她的視線?

許久才說了一句,“與你無關。”他的聲音明顯透著不自在。

那,與她有關的可能性很大。

“唉,怪可憐的,我看還是讓胡夫人進來聊聊吧。”說罷,孟宮羽越過擋路的倆孩子,去摸門鎖。

“你敢!”

她看得出,紀拈一定有事瞞著她,他從未有過這樣子的慌張。“沒人在,她一會就會離開的。”顯然,他還在掙紮,試圖說服她。

何況,無力的拍門聲已經逐漸變弱,慢慢地,似乎趨於平靜——

“糟了。”

“糟了。”

對峙的二人忽然異口同聲驚呼,孟宮羽更是先紀拈一步拉開了酒吧大門。門口,不見胡夫人的身影,一個高挑清瘦的男人正笑盈盈地望著她:“心有靈犀?”

果然是他。湛承顏,這附近水平一般般的除妖師——目前孟宮羽不承認他是這座城市最厲害的除妖師,因為,他還沒除掉紀拈呀。

孟宮羽偷偷瞟了一眼他身後,發現並無異常才松了口氣:“今天怎麽有空過來?”雖然姓湛的和紀拈是死對頭,這不妨礙人家有錢哪。所以,她還是挺樂意看到他,甚至歡迎。

“想念你的酒了,”金絲邊眼鏡後一雙藍灰的眼眸透著笑意,湛承顏朝孟宮羽伸出手,“送你的禮物。”他的掌心上停駐著一只垂下雙翅的,蝴蝶。

這晚的酒吧格外的安靜。

紀狣死拖活拽地帶著陸小柳逃命去了,紀拈在保溫杯裏泡上枸杞紅棗,抱著杯子去了角落沙發。

面朝吧臺單手托腮,湛承顏的目光不離孟宮羽手中的動作,狀似隨意找了個話頭:“紀先生還是不願和我聊聊。”卻是陳述句。

孟宮羽答道:“也許人家害怕。”怕一不小心打起來毀了這破舊的酒吧,自己裝修很累的好吧。當然,主要也沒多餘的錢。

“你什麽時候會怕我?”

摘香草的手一頓,孟宮羽滿臉疑惑:“我為什麽要怕你?”怕的明明是他,從點完單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當她瞎啊。他不知道上周物價都漲過價麽,她可不舍得再往他的酒水裏加料了,都是錢哪。

“也對,”湛承顏點頭,隨之笑逐顏開,“如果你會怕我,就不會當著我的面加回魂草了。”

嗯?順著他的視線,一片嫩綠的小葉片悠悠的漂浮在琥珀色的液體裏。“哎呀,這不是習慣了嘛。”孟宮羽羞澀地捂住嘴,討好般眨眨眼,“浪費是可恥的,要不將就著隨便喝喝。”

湛承顏考慮了一下:“能不付錢嗎?算你請客?”

“不行,我怕。”

指尖輕輕撥弄躺在餐墊上的金鳳蝶,了無聲息,就像普通蝴蝶的一生。

罪魁禍首似乎並不在乎,接過回魂草味的威士忌抿了一口:“還不錯。”也不知他指的是酒還是回魂草。

滋——啪嗒,懸在吧臺上方的射燈滅了一個。

“小語,”湛承顏開口喚她,不意外對上緊蹙的眉頭,她不喜歡他這麽稱呼她,“小語啊,還記得我們一起在孤兒院的日子嗎?”

話音剛落,驀地四周溫度陡然將至冰點,啪嗒、啪嗒、啪,一股臭橡膠味開始彌漫。湛承顏擡頭看向最後那個搖搖欲墜的射燈,想搖頭,又忍不住發笑:“那個時候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最好的合作。”

“也是最後的,”毫不思索地打斷,孟宮羽的臉色冷若冰霜,“還有,別忘了孟弓語已經死了,我不是她。”

相對無言,一室靜默。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是啊,你不是她。我怎麽忘了,你可是主宰奈何的神啊,”湛承顏品嘗著自己選擇的苦酒,手開始發抖,仍堅持著說完,“你是孟婆,不是那個我心裏的小語……”

高凳被撞倒在地,湛承顏也終於第N次躺倒在了地板上。

“對他,你可真舍得下血本。”不知何時,紀拈來到他們身旁,依然捧著他的保溫杯,看他的樣子也沒有想去扶一把的打算。

“不然你來試?”孟宮羽此時一肚子的氣,“九轉回魂草的滋味他可是第一個嘗試的,也算他的榮幸,好好享受吧。”一千八百八十八一株芽,費了她多少心血才長成那一小盆栽,真當一般的回魂草一抓一大把?

“呃,這次能清凈幾天?”紀拈決定還是順毛擼以策安全。

“起碼半個月,哼,”孟宮羽驕傲地揚起下巴,“去,把這貨丟出去,別妨礙本姑娘做生意。”

他?紀拈想問又怕撞上槍口,深吸一口氣:“好的,姑奶奶。”簡直是祖宗。他忽然開始同情湛承顏,哦,不行,不能心軟。誰知道下一次被丟棄在後門垃圾回收處的,會不會是自己?

等紀拈幹完丟人的活回來時,孟宮羽已經跟沒事人一樣,小心翼翼地在給她昂貴的九轉回魂草盆栽澆水。一小勺一小勺,這是生怕把草給淹死嗎?

擰開杯蓋,方想喝一口枸杞紅棗潤潤嗓子,“餵,能問個問題麽?”紀拈不承認自己屬於好奇心特別重的那種妖,但偶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個不算大的問題。”

孟宮羽正專註眼前,沒空理他。

於是,他當她答應了。

“你和姓湛的,在孤兒院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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