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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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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缺少追查元兇的線索,但陽子已經坦然了。她相信對方的最後一擊即將發動。

朱槿把護衛流程設計得無懈可擊,然而警衛人員中若有對方的內應,流程就毫無意義了。陽子想起了驃騎的話,沒錯,真正可靠的大概只有她自己。所以她衣食住行十分謹慎,全體使令也聚集在她身側,以便隨時待命。

“主上……”

這一日午議由秋官府主持。嘴裏說著敬語的大司寇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老樣子。

這位女士最大的優點可能是言簡意賅,而且從不酸文假醋。陽子也曾努力和她結交,盡量多想她的長處,可惜她並不領情。看來景麒並不是最擅長打官腔的人,陽子甚至懷疑,正是因為他做人的最初就和這些官僚打交道,整日整月整年的耳熏目染,才會變得官腔十足、毫無親切感。

“嗯,我大致了解了。”

大司寇正在陳述一樁不大不小的賄賂事件。由於涉及朝廷命官,得到景王禦筆親批後才能宣判。

應陽子的要求,書面材料很快呈了上來。然而事件發生在外地,材料又過於豐富瑣碎,陽子大略翻了翻,有點摸不著頭腦。

“微臣可否上前略作講解?”

“那麽,有勞了。”

原則上說,外殿的群臣並沒有直接接觸君王的權利,面呈文書也需由內小臣中轉。當然陽子不太講究這些陳腐的玩意兒,慶的大司寇提出這樣的建議並不稀奇。

噢不,不,很稀奇。

確實有不少官吏在親切的女王鼓勵下變得不拘小節,可大司寇那麽固執那麽守舊,應該是看不慣這種風氣的。

原本就有點草木皆兵的陽子,神經頓時繃得更緊。但她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擺出了渾然不覺的遲鈍相。這樣一來,如果大司寇清白無辜,她就不至於淪為笑柄;如果大司寇別有用心,正好可以讓大司寇低估自己。

“請看此處……”

個性強硬的大司寇手比較大,雖然手指白皙而幹凈,正如她的整個人一樣端莊。她的五官絕不粗俗,體態也頗為文秀,卻只有金月真這三個字,只有她的名字,才算有點女人味兒。

材料一頁接著一頁展開,內容越來越觸目驚心,那白凈的手指和清晰的語聲卻始終平穩。最後,就像圖窮匕見的傳說一樣,最後,陽子眼前出現了一把小小的劍。劍鋒清麗,好似一泓清泉,捏在金月真手中,竟比她的手還短三分。

最近的護衛離她倆有五步,不過沒關系,陽子的身手比護衛強得多,而且還有使令在。

即使出其不意,也傷害不了真正的高手。何況陽子早已戒備在心。她敏捷地閃過第一劍,護衛隨即一擁而上,把金月真制伏了。不管怎麽看,這種“止增笑耳”的舉動都不似金月真所為,不過,被制伏的金月真看起來既不可笑也不可悲,她的表情很嚴肅。

“主使人是誰?”

“我。”

陽子盯著她的臉,試圖判斷答案的真偽。

“主使人是我。其實我也明白親手行刺並無勝算,但總得有個結果。您作為個體,很強,太強了,所有的人所有的計劃都奈何您不了……”

“那麽,為什麽不收手?”

“總得有個結果。”

“你可知刺殺君王是死罪?”

“還有比我更熟悉大慶律的人嗎?”被侍衛壓制在地的人露出了坦然的微笑,“很好,請您賜死。”

“告訴我,把原因告訴我!你們都知道我的死亡會造成怎樣的災難,為什麽非要我的命不可?難道我是那麽難以溝通難以說服的人嗎?我有什麽缺點?有什麽錯誤?告訴我,我改。”

“嗯……”微笑消失了,“這就是您的錯誤。”

“啊?”

“您太好說話了。”

“又是老調重彈!嫌我缺乏統治者的威嚴?”

“是。”

“你們這些老頑固,就不能睜開眼看看這個國家、看看這個五谷豐登歌舞升平的國家嗎?”

“王朝崩潰往往只要一瞬間,但引發崩潰的因素總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積累了。哪怕只是慣性,興旺的表象也能維持數年數十年吧。我們只要看看臺輔的樣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嗎?當然了,我們根本看不到臺輔,這才是問題所在啊。您總是強調人人平等,強調統治階級是一種罪惡的存在。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流芳千古的古訓就這樣被您輕率地斥為罪惡。不過,您姑妄言之,我們就姑妄聽之,畢竟您是玉座的主人,既然您沒有虐殺百姓倒行逆施,我們也不便多言。但是現在情況卻不同了……”

“有什麽不同?”

“臺輔患了失道之癥。”

“一派胡言!”

“那就請臺輔出來讓我們看看。我可是聽說臺輔病入膏肓六親不認臥床不起群醫束手……”

“一派胡言!”

“請臺輔立刻出席午議,從此日日坐鎮廣德殿,謠言自會平息。”

“唔……”

“他辦不到,不是嗎?”

“唔,不……”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

“那就好,那就好,您現在就改,還來得及。”金月真低下頭,看著一落地就深入青磚的利劍,“……主上,您認識這把劍不?”

“這麽小,這麽鋒利,莫非是那把專諸刺王僚因而聞名遐邇的魚腸?”

“好眼光。那麽,您也知道那個傳說了。魚腸劍出鞘,就不能兵不血刃的回鞘,否則必將大難臨頭。”

“我可不信那個邪……”

“請您用魚腸賜我一死。”

“你既然行刺未遂,就罪不至死。”

“什麽!”

“一般來說,不是應該說一句謝主隆恩嗎?啊,抱歉……”

“您為什麽要向我道歉?”金月真咬牙切齒地問。

“啊,只是隨口……”

“臺輔的身體已經垮了,您竟毫無反省之意!不要對我講人權講法治,我恨這些新名詞!您天性仁慈,心地善良,是個好人,但正是因此,您是一位不稱職的君王,您會讓國家走向動蕩,讓政權輕易顛覆。請您聽好了,您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自裁讓賢,放臺輔選擇新王;二是手刃罪臣,成為一代明君!”

也許刺客受制只是計劃的開端,現在才進入高|潮。陽子不無淒惶地環顧四周,文武百官,竟無人開口解圍。別說解圍了,連添亂起哄的人都沒有。沒有一個人插嘴,沒有一個人吭聲,她下意識地把視線移到冢宰浩瀚身上。出乎意料的是,浩瀚並沒有低下頭逃避她的視線。他以關切的目光註視著事態的發展。

被關切的是事態,不是她,所以這種關切沒有溫度,毫無溫情……

這個世界和蓬萊不一樣。這個世界和蓬萊的封建社會具有本質上的差異,那就是臣民沒有愚忠思想。平安時代的名臣為了長出庶出的紛爭就會輕易死諫。天皇是天之子,是天命所授,即使其人其蠢如豬也無所謂,血統的純正最重要。而這個世界從王室到農門都沒有繼承人一說。

君王之所以成為君王,是因為得到了麒麟的認可。君王和臣民是互惠互利的關系,也就是說,如果臣民認為君王有害,麒麟就會病倒,王權就會垮臺,玉座就會更換主人。

抑或這也是民主,雖然帶點玄幻色彩,卻比蓬萊的公投制度更真實。投票制度總不免買票拉票行賄受賄黑箱操作,而景麒的健康反映了人的真心對政權的評價。如果把他的身體狀況比喻成實時顯示統計結果的電腦顯示屏,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在場的這些人,其中不乏平日裏談天說地笑逐顏開的友人,都在觀望。

那決不是為了見風使舵,她知道,金月真就像考官,她就像考生,群臣都在等待她的反應,以此評判她是否是可造之材。沒有人會幫助她,她知道,雖然結局可能是死亡,但他們出於對自己對國過的負責心態,不會伸手幫助她。

青辛是對的。她曾經怨恨他下手狠毒,她明明囑咐過那些求醫特使,讓她們低調行事註意保密。那些特使明明都是心思縝密忠誠可靠的人,他竟直接下了毒手。他甚至沒有向她進諫,她明明是個勇於納諫的人。嗯,現在她明白了,因為他沒有時間。他選擇了最粗暴最原始的處理方式,但還是沒能及時處理幹凈。消息已經洩露了出去,幸好,目前看來,還是小範圍的洩露。

她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殺戮令人厭惡,但青辛並不可憎。他幾乎是可憐的。這一瞬間她的心裏湧出了大量憐惜,但是,她的眼睛找不到他的身影。

不過,即使他的判斷是對的,她也不能認可他的行為,正如她此刻已經真正領悟景麒隱瞞病情的決定有多正確,也不能允許他麻醉自己直到神經報廢為止。也許這些事情確實不能以是非論,只能分析利害關系……

“主上,把劍拿起來!”

陽子不想死,但也不想殺金月真。就算她是雙手沾滿血腥的罪人,她也不想親手殺她。她曾經在刻不容緩的場合下殺過人,通常會因此救出一些人。即便如此她還是鄭重地記下了那些戰犯或匪徒的名字和生平,記在她的日記本裏。如果不是刻不容緩無暇猶豫,她決不會出手。事實上她出手時往往會給對方留下餘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對金月真,她怎麽也出不了手。她倆只是觀念不同,她並不是奸臣、壞蛋、卑鄙小人。然而群臣的沈默轉化成了越來越重的壓力,她預感到局勢已經一觸即發。如果她喝令把金月真拖下去,如果無人領命,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要豎立自己的權威,讓百官信服,鎮住激流暗湧的金鑾殿,只能殺人了嗎?

她慢慢俯□,握起劍柄,和氣焰囂張的金月真面對面註視著。

突然,起了騷動。

其實沒有人出聲,但她就是強烈地感覺到氛圍起了變化。凝重的觀望著什麽的人群顯得混亂而驚奇。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在大殿入口的廊柱下,站著那個金色的身影。那個她以為無論出於主觀還是客觀都不會再出現在午議上的身影。

“都給我向主上跪下!”

……熟悉的嚴厲語聲。

四周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但那一瞬間,我們的女王只想撲到那個熟悉的懷抱中痛哭一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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