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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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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的大騷亂打斷了兩個人的吻。不,這種描述不正確,因為景麒早就不省人事了,所以那只是陽子一個人的吻。

她貪戀地吮吸著他的嘴唇和身體,可她渴望的回應始終沒有來。任人為所欲為並不是她的特權,那個名叫舒覺的女人只要下令就能辦到。她想要他來吻自己,擁抱或撫摸自己,最好是出於真情流露,不過,出於他那莫名其妙的責任感也可以。

“看得出來,你剛剛服過藥。所以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抱著你打滾,那樣磨蹭,那樣絞纏……”

她在他的唇齒深處來回舔拭著,至少在心理上,讓自己的味道抹煞芥瑚的痕跡。她已經很久沒有放任自己展現愚蠢狹隘的一面了,此時劫後餘生,心情激蕩,全然不加自控。

“任何人,男女老少,任何人,不管什麽理由,只要碰你我就會生氣。這裏,這裏,這裏……都是我的,都是我一個人的。”

呵,要墮落成舒覺那樣也許並不難,一念之差就會走上不歸路。幸好鈴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

“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雖然陽子吩咐過,不經召喚嚴禁入內。向病弱的景麒匯報陽子的死訊也沒多大作用,但鈴還是身不由己地跑到了這裏。她被不著寸縷的的陽子嚇了一跳,然後高興得號啕大哭。裸|體也好,詭異的限制級場景也好,都比不上確認摯友生還的狂喜。

喜極而泣的鈴撲在陽子身上哭個不停。

看來,姜原當時沒有作為,卻並不是一個怯懦的人。他在第一時間向眾人通報了女王失足墜欄的消息。

女王的安然現身讓騷動迅速平息了下來,但餘震畢竟延綿不絕。欄桿年久失修,天官府的官吏從掌舍到內宰到小宰到太宰,誰都脫不掉幹系。天牢頓時擠滿了人。被大司寇軟禁在自家府邸等候判決的人,更是不勝枚舉。

陽子探望過停職反省的太宰之後,又去探監。從她即位迄今,大司寇金月真一直是個很難說話的人。她有心為姜原說情,但知道自己一定會碰一鼻子灰。

金月真是官場不折不扣的老油條,陽子,甚至景麒,都能體會到她有多目中無人。然而禮節上、態度上卻挑不出她的錯處。她為官清廉,辦事穩重,沒有理由革她的職。陽子也曾想過,如果大司寇這個位置坐上和自己比較親厚的人,自己和景麒還有某些私交深厚的官吏仆從,只怕多少會影響量刑。那也不是什麽好事。

推行新政的第一步就是三權分立。陽子從初赦開始頒布過若幹次赦令,強行改變君主立憲,意義不大,困難重重。於是重點就落在了分離司法權上。

不幸的是,陽子總是沒能直接找金月真商討這個問題。其實讓秋官府獨立,對大司寇只有益處嘛。但陽子覺得自己肯定會被鄙視。金月真並沒有明確反對過新政,和浩瀚一樣持觀望態度。那是因為陽子的改革目前只是旁枝末節吧。

總之陽子假裝突發奇想,提議學習雁國,讓老臣子定期換換職務,以免惡習養成。她指望能把豪爽健談的大司空換進秋官府,不幸的是,這個提議立刻被群情激憤的百官鄙視了。從此,三權分立的設想就無限期地擱置了下來。

“主上!”

在牢中席地而坐的姜原,見到陽子十分吃驚。

“我順便也來看看你……”

牢房總是陰暗潮濕的,因為長期沒有像樣的衣食和衛浴設施,姜原顯得狼狽而汙濁。然而披頭散發一襲單衣的他不知怎地更讓人有好感。陽子久久地端詳著他,試圖找出這種好感的源頭。嗯,是的,那端正的眉眼和景麒有幾分相像,不梳發髻時尤其相像。不過他天性開朗,在大學裏以調皮著稱,後來身世曝光,沒畢業就被破格任命為史官。他還年輕,也許還沒超過三十歲。

“對不起。”

年輕人把坐姿換成跪姿,向她低下頭。

“你都在服刑了,在我看來,謝罪的程度,過火了。”

意外發生時他沒有拉她,也許是嚇呆了,也許是懦弱或遲鈍。但不管怎麽說,罪不至此。當然在外界看來,他不僅不勸阻女王胡鬧,還和她熱情嬉戲,已經算是彌天大罪。

“在此服刑是由於我的輕率和不作為。如果您是普通民女,這樣的輕率和不作為並不會讓我入獄。因此您對大司寇不滿,是嗎?”

“是。”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陽子真不討厭他。

“我必須向您致歉,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伴的歉意。”

“哦。”

“讓您受驚了,對不起。”

“哦,沒關系。”陽子眨眨眼,“我比你們想象的強得多。”

“您能告訴我您是怎麽脫險的嗎?我實在是想不通啊。”

“對於一個掌握了水遁和火遁的人來說,激流和烈火都不是險境。而這個人,也就是我,現在學會了風遁。”

陽子不無炫耀地笑了。

……大司寇看不起自己,就像老派的人看不起摩登女郎一樣。陽子認為要讓她折服,基本沒戲。除非她願意從服飾和走路的方式開始改起。

她不明白的是金月真為什麽也不尊敬景麒,刻板保守的景麒和她不是一路貨色嘛。經過多方打探陽子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景麒在前朝末年的表現持保留意見。

陽子明智地決定不去打聽她對本朝的景麒持什麽意見。

在景麒神智較為清醒的時候,陽子對他說了姜原的事。雖然姜家先祖的正直在某種意義上傷害了他,但她知道他從來沒有計較過。果然景麒表現得頗為關心,甚至提出要和姜原見見面。他弱不禁風,姜原又在獄中,見面有點難,如果陽子盡力去辦,大概能成功。但她想當然地以為這件事並不那麽重要,所以拖了下來。

也許悲劇原本可以避免……

墜崖事件之後,陽子吸取教訓,重新開始了法術修行和早鍛煉。驃騎也按照她的要求寸步不離,貼身守護。她向太師闡述了自己對風遁的理解。一旁的鈴像景麒一樣感嘆她這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乙悅卻只是點著頭,並不誇獎她。

“我說的不正確?”

“遁術的原理是分解和重組,您大概沒錯。不過一般術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運用法術,而且從不設法探索其所以然,並不表明他們比您遜色。我聽說科學的態度是尋根究底、取證求實,但對待玄學不能這個樣。”

“不能?還是不用?”

“不能。”太師皺眉道,“人類並不是由於不知其所以然也能運用得很好,才節約精力放棄探索的。像您這樣分析、剖析,坦率點說,對修行有害無益。”

“可是景麒明明誇過我。”

“那是因為臺輔的肉體存在感極為薄弱,他不了解這方面的事情。”

“肉……體?”

“您念念不忘的不就是解釋法術對肉體所進行的處理嗎?您的解釋很有意思,我幾乎願意相信這是事實。如您所言,即使人體分解成了磷元素碳元素以及種種元素,這些元素也不可能瞬間位移到另一個地點,所以分解是不可重組的分解。但是,人體分解後的元素和世界相比微不足道,正如一碗水倒入大海,大海並不會產生異變。肉體,就那樣消散了,不覆存在了。而靈並不是具體的物質,位移不需要時間,於是靈,只有靈,在一瞬間抵達了目的地,同時吸收目的地周邊的元素重組了肉體。元素是取之不盡的,唯一的難點在於按照原樣排列組合,如有差錯就會全盤皆輸啊。好了,其實我很明白您想說什麽,您學業荒廢了這麽就,突然興致勃勃地找我上課是為了什麽,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不是嗎?”太師揚起手,阻止陽子開口,“……不行。”

“我還沒問呢。”

“那是罪。”

“可我還沒問呢。”

“今天的您,已經可以得心應手地分解重組身外之物了吧?”

“沒錯。”

“您想分解玉葉的屍體重組一個活生生的玉葉,不是嗎?”

“不!”陽子擡起頭,目光灼灼,“……元素取之不盡,所以壓根不需要分解屍體,不需要屍體。”

“這就是紕漏。按照您的位移理論……不需要分解,盡情地吸收世上的元素創造新人體就可以了。原地和目的地都有人體,新人體甚至不止一個,有千百個,億萬個。您看?您能解釋嗎?您的理論還能成立嗎?”

“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前來請教。”

“……創造生命是世上最大的奧妙,除了天帝,沒有人能辦到。您可以肆意消耗自己的生命力,憑空制造出死物。但是新生命,只有天帝才能創造。您不可能用元素制造出正確的玉葉,因為您只知道她的外表個性,元素怎樣排列才能變成她,只有她的靈知道。生是靈,死是魂,玉葉的靈魂早已在蒿裏山安息。而您,主上,即使您參透了元素組合的訣竅,創作出一個新法術,您也不可能讓死者重生,最多能做出一個徒有其表的玉葉。但是,誤差億萬分之一的結果,並不是多一顆痣少一顆痣的區別,而是人類和猩猩的差距吧。我認為您不可能做出一個正確的人類,您只會做出一個又一個怪物。”

“果然行不通啊……”

“行不通。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您對肉體有著過剩的執念,這是本末倒置。您如果不改,就難成大器。”

“可是……”

“我有個徒弟,那是一千年前的往事了,由於蝕,他誤投了昆侖的肉胎。雖然他天賦異稟,卻受到肉體凡胎的局限和幹擾,苦難重重,始終不能解脫。”

“後來呢?”

“剔骨還父,割肉還母,自殺身亡,了斷塵緣。”

“您是說,死才是真正的解脫?”

“我是想讓您明白,和靈魂相比,肉體是多麽微不足道。死者靈魂已逝,最重要的已經逝去,並不那麽重要的肉體,意義不大。”

陽子心中突然一動。赤樂年間的乙悅是傳說中的飛仙。達王時代的乙悅……似乎也是傳說中的飛仙。傳說的傳說……

“太師在升仙前,是什麽樣的人?”

“唔……”

“已經淡忘了?”

“倒也不好說是忘了。”

“……天上的京城真叫白玉京?天庭的大殿真叫靈霄寶殿?”鈴問。

“人類的語言只能描述人間存在的概念,人類的思維只能理解人間存在的概念。所以人類以為天帝是君王似的存在,諸神是官吏似的存在,只是神通更為廣大而已。但是,其實天帝、諸神、眾仙家在物理層面上都不存在,天庭和靈霄殿在物理層面上並不存在,對吧?”

“……什麽是物理?”

“我的意思是……唔,看不見摸不著。”

“哦,對。”

“根本就不是生物,對吧。”

“不是生物。”

“那是什麽?”

“你們是生物,你們理解不了。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

“太師,話已至此,我就開門見山了,不知神仙譜上可有您的名諱?”

“神仙譜不過是凡人牽強附會罷了。”

乙悅的視線投向了遠方的虛空。

按照他的說法,天庭並不在天上面。但他是人類模樣,也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人類的舉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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