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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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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吾王欲強推新政……”

剛看了個開頭,陽子就興致索然地把信箋收了起來。

雖然特意送信過來的太師正站在她面前,她也知道應該敷衍兩句,但是,她真的累了。

倉促間強行啟用了自創的治愈術,她已經心力交瘁,偏偏還要時刻偽裝健壯的假象。她變得焦躁易怒,十分不耐煩。按理來說,乙太師德高望重又和藹可親,本是疏解心理壓力的好對象。可惜太師是堅定不移的保守派,而且還是矢志不渝地妄想說服她的保守派老頑固。

“您應該看看,我認為信的內容很有見地。”

“我回頭就看。”陽子勉強地回答道。

“您這是要疏遠我們了嗎?”

問題直接,提問的語聲卻依然舒緩平靜。

“哪兒的話!”陽子趕緊搖頭。

不過,近年來,她和這幫老臣的關系確實是有點相敬如賓淡如水的感覺了。並不是她刻意冷落他們,只是話不投機,自然而然地導致疏遠而已。她結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一起展望著、勾勒著理想國的藍圖。

“那麽,請您現在就看。”

乙太師難得如此執拗。

陽子只能妥協,再度把信打開。

只有寥寥數語,勸諫君王暫停革新。但信箋之外,卻另附論文一篇。

“縱觀彼岸文明史,君權神授轉型為……”

靜謐的室內,只有紙張嘩嘩作響的聲音。

論文只有兩頁,陽子轉眼就已看完。為什麽?哦,是的,沒錯,是心情激蕩的陽子翻來覆去地看這兩頁紙,雙手還在不停顫抖。

“關鍵是,私以為,成功轉型的關鍵是市民革命……”

她下意識地凝視著來信者的署名:何齊芳。

一個聞所未聞的名字,一個露骨的偽名。

何齊芳,究竟是何方神聖?

“慶國是農業國,農民占總人口的九成。在市民取代農民成為國民的主體之前,即使自上而下進行革新,成功革新,多半也只能創建出一個形式民主的國家吧。也許選舉都會變成官僚小醜和民間的所謂精英混戰的鬧劇。所以您首先要做的是化農民為市民,而不是搞什麽三權分立全民公投……”

“這篇市民政府論,真是!啊!”

拍案叫絕的陽子語聲突然中斷,一口血噴在了白紙黑字上。

“您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乙太師大驚失色。

“不,不礙事。”陽子搭著太師前來攙扶的臂膀緩緩落座,“我累壞了,歇幾天就好,您只管放心。”

“市民階層足夠壯大的時候……”

“嗯,市民階層足夠壯大的時候……”

何齊芳沒有明說,太師也沒有明說,但陽子明白他倆的潛臺詞。

市民階層足夠壯大的時候,哪怕君王不肯放權,民間也會使用暴力強迫君王放權。換言之,民主的火候一到,無論君王權貴是否支持,轉型都會開始;火候沒到,君王單方面堅持,意義不大。其中最大的區別也許是流血、流多少血和不流血。

但不流血,盡量少流血,對陽子來說,始終是最重要的。

********************

“太師,早上好。”

天蒙蒙亮,乙太師就起了身,上溫室去賞花。奇怪的是,在郁郁蔥蔥的花草間,已經站著一位像他一樣幾乎從不早起的男子。

“臺輔,怎麽這麽早?您該多休息啊。”

“今天,有點事。”

簡短而又缺乏表述力的回答,讓乙老頭笑了起來。

不愛答話,答了也往往等於沒答,似乎是這位景麒先生的絕技。

“身體大好了?可喜可賀。”

如果乙悅不開口,突兀降臨的沈默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倒也不是。”

“那……真是太遺憾了。”就算是乙老頭,也難免有點不知所措,“您有什麽心事嗎?老朽希望為您分憂。”

“也沒什麽憂心事,雖然我沒什麽自信……”景麒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玻璃墻,“對於主上來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所以我想趁她來練劍時,向她請求覆合。不過,我有很多讓她不滿的地方,老實說,我並不認為她會應允。”

“是多年以前的定情之日,對吧?情不在了,特殊意義也就不覆存在。既然您相信對於主上來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又為什麽沒有覆合的自信?”

“定情的日子……”景麒若有所思地說,“您是指發生那種關系的日子嗎?那是在一個月後……”

“老朽,咳咳,是指您在朝堂上收到主上的花。”

乙老頭滿意地看到那張神色淡漠的臉漲紅了。

“我並不是站到這裏來暗示主上應該送花給我的。”景麒紅著臉說。

“今年的萱草開得不錯呢。”

“每年都不錯。”

“您每年都來看嗎?”

“不,一般不是看這溫室裏的幾株。”

“因為不是什麽高貴的花,生命力很旺盛,野地裏也到處都是。”

“嗯。”

“您多慮了。”

“嗯?”

“主上一直想找您覆合來著,只是心虛,沒有勇氣開口。”

“哦。”

“您還是把這個請求覆合的任務留給主上完成比較好。”

“為什麽?”

“如果由您提出來,主上會難過的。”

“太師,您剛才還說她想覆合。”

“就是因為她想。”

“我不明白。”

“啊,怎麽說呢……”

“太師,我想我應該聽從您的教導。可是,我無法忍受如今這局面……”

“放心吧,臺輔,聽我的,等她提出來,那是最好的。”

“要是她不提呢?”

“您該對自己有信心。”

“可是……”

“我覺得,您真的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連話都多了。”

“這是因為我調整過服藥的時間,改成了早晚一次。昨晚服的藥,到現在效力差不多過了。”

“怎麽也不願意承認是主上為您治療的功勞嗎?”

“……不願意。”

“哪怕您嘴硬不承認,主上也不會中止行動哦。”

“這對她的損害太大了,太師,您應該規勸她,而不是和我擡杠!”

“您不覺得很神奇嗎?法術本是玩弄空間的技術……”乙老頭眨眨眼。

“然而主上自創的法術卻能影響時間。”景麒感慨地說,“您與我對法術的了解,要比主上深得多。但是她所創造的法術,我們卻創造不出來。她連基本功也不算紮實,明明……”

“非常了不起,不是嗎?”

“很顯然,我和主上有著本質上的差距。她真是非常了不起。”

“她畢竟是天帝從蕓蕓眾生中選撥出來的王嘛。”

“絕大部分的王都稱不上‘了不起’啊。”

“您錯了。”乙悅懇切地說,“每一位被天帝選中的王,都具有超凡脫俗的潛質。每一位王,按理都會了不起。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絕大部分王都表現得不怎麽樣。您可知其中緣由?”

“登基之後的種種際遇把他們的潛質扼殺了,我是這麽想的。”

“遇到什麽樣的宰輔,不也是‘種種際遇’中的一種嗎?和宰輔建立了什麽樣的互動模式,不也是‘種種際遇’中的一種嗎?您讚美您的王,這沒什麽不好。但是您的話語中流露出來的自愧不如,就很不好。因為您,主上才被激發出了自創法術的潛力。主上非常了不起,您,也非常了不起。”

“我?”

“您明白‘輔’這個字的意義嗎?”

“我……明白了。”

“話說回來,那個神奇的新法術,讓我產生了奇怪的聯想。碧雙珠是慶的寶重,毫無疑問,可是,為什麽水刀會作為一國寶重被記錄在案呢?寶重難道不是天帝賜予各國的法寶嗎?從來沒有聽說過‘某人收服了某個妖魔、那個妖魔從此化為寶重’的先例。雖然君王之中像達王那樣擅長收妖的人並不多見,但各國宰輔都很擅長收服妖魔。妖魔只會變成使令,頂多變成法術愛好者的法寶,但決不會變成一國寶重,對不對?”

“我有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我想了很久了。”景麒神色凝重地看著太師,“碧雙珠和水刀,也許本為一體。”

“您是說,從來就沒有兩個寶重,慶只有一個寶重,然後有一天,寶重失去了一部分,即水的那部分。天下大亂,謠言四起,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達王才收伏水妖,但關於寶重的傳說已經折損已經走樣,結果,折損走樣的版本流傳到了今天。您是這意思?”

“所謂法寶,本是無生命卻蘊含著非自然力的器具。但各位飛仙的法寶中,不也有起了凡心、化為妖魔為非作歹的嗎?寶重只是地位特殊的法寶,某個部分人格化了,不甘心受驅使,不服天綱倫理的教化,就成妖魔了吧。”

“達王是怎麽想的呢?”

“呵……”

“可惜當年沒有好好問過他。他一定也有奇妙的見解。”

“既然水刀可以隨意變形,那麽最初的寶重未必是一種武器,而是和碧雙珠的形狀更般配的東西,譬如說,一面鏡子,掛著兜住寶珠的穗子。”

“臺輔,您胡扯的功夫,倒也頗為了得。”

“需要您來協力束縛水刀的達王,沒能讓寶重真正覆原……不是很合邏輯嗎?”

“嗯,我見到的水妖,一開始就是一把刀。”

“據說,是一把龐大的偃月刀?”

“連刀柄加刀身,比主上的個子還高。”

“據說史上曾有六次變形,但始終未能擺脫柄的束縛。”

“柄是達王的封印,很牢固,幾乎堅不可摧。”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用法得當,我們的寶重也許能讓時光倒流,生命重來。”

景麒發出了嘆息似的聲音。

“讓一切重頭來過?”

“那樣世界就亂套了。”景麒苦笑起來,搖搖頭,“所以這只不過是我的空想。”

“對了,您聽說過那個詞吧?懷達。”

“嗯。”

“相傳當年主上曾為這個詞煩惱不堪。”

“太優秀的先例,確實讓人煩惱。”

“但您當年雖然也對她滿腹怨言,卻並不懷達。”

“嗯。”

不懷達,從不懷達。

事實上,景麒甚至無法理解這種情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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