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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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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辛以為景麒會拂袖而去,但他沒有。要楞一楞,才能明白過來,他是站不起來!

“我錯了,我不該在……在這種時候驚擾您。”

青辛硬生生憋住了災情二字。

“不礙事,我只是昨晚沒睡好,唉,常常睡不好。”

在麒麟患病的期間殺死失道的君王,利國利民,莫大的好處,恐怕稍有頭腦的人就看得出來。但此舉會為自身惹來怎樣的災禍,卻難以估量。即使最初、表面上得到了輿論的盛讚……

禪讓的亡國之君中一定不乏被謀殺的昏君。不管是為自己的前程打算,還是為王的名節打算,謀殺然後偽造出禪讓假相的兇手一定不在少數。不,青辛簡直可以肯定,那是絕大多數。

“決意軾君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月溪竟動手殺了麒麟。難道軾君的目的不就是解救麒麟嗎?麒麟病體康覆是所有益處的基石啊。月溪的行為,無論如何也不能解釋為高瞻遠矚奮勇救國。”

“浩瀚說他只是個妄稱民意的偽君子。”

“您曾經向我提出過一個難題,您問我麒麟是什麽……我冥思苦想終於在意外的情形下理解了您的愁緒,然後,理解了月溪。”

“什麽?”

“即使殺死了殘暴的王,讓峯麟得以康覆再度選王,結果也還是一樣。峯麟和健仲韃同歸於盡,或者和別的什麽王同歸於盡,又有什麽兩樣?她命中註定的那次痛苦,始終就是那臨終的一次。因為總有一天新王也會失道啊,月溪再代勞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無數次,您能想象這樣的情景嗎?”

“太荒謬了,太不切實際了。”

“我想新王、新新王……一代代君王裏,急於鏟除月溪的人會越來越多,手段也會越來越毒辣。即使月溪權傾天下,可以笑看玉座世人輪流坐,唯獨他和峯麟萬古長青……”

“請、請您措辭別這麽、這麽可笑!”景麒搖搖頭,“我認為這不可能,不管他人有多能幹,如果歷代君王都視之為心腹大患,就不可能永遠安然無恙。”

“我想月溪也很明白這一點。他深切了解麒麟的悲哀,卻又不能保證自己一直代勞。即使他能,一次次面對王被殺,一次次被強調,兇手都是為了你……麒麟要是和軾君的劊子手建立起比麒麟與王更深的羈絆,就算擺脫了先天既定的悲劇命運,也會墜入更深、更深的悲劇深淵吧。”

“您是說……”

“麒麟終究是要死的,所以一切都在他手裏結束。我似乎可以想象峯麟當時的心情,雖然痛苦,卻了無遺憾。”

“等一下!”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月溪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利國利民,這一點冢宰說對了。但他也不是為了什麽齷齪的小心思這麽做,他在峯麟和國家之間選擇了峯麟……所以,永遠以國家為先的峯麟,心情一定會很矛盾吧。”

“您、您是說……”

“月溪對峯麟抱有私人的感情,而峯麟……至少是在最後一刻理解了這種感情,所以她的反應才會是那樣。”

景麒無言以對地看著青辛。

“麒麟為人類所愛……我以為您,曾經被人類深愛過的您,不至於難以置信。”

“我不懂,人類的愛,我不懂。”

“我和月溪不一樣,對月溪來說新王是個未知數,而主上卻活生生地在我面前。人們常說她最大的缺點是謙虛,但我認為,也許她不是最聰明、最能幹、最英勇的,但她大概是一個能夠創建永恒王朝的人。人不怕犯錯,不怕犯傻,只要這人夠謙虛,錯誤和愚行就能補救。我甚至可以斷言,一個勇於改過的有點平凡的王,要比一個文韜武略傲視天下的王好得多。多少年來,人們對名君的期待走入了誤區。上天一連給慶三任‘不夠強勢’的女王,無視接二連三的短命王朝,第四任又是如此……您認為是天意存心弄人,還是天意有心無力,還是……為了指引我們走出誤區?”

“青將軍……”

“我不會讓陽子墮落到十惡不赦的地步,您放心。”

“陽、陽子?”當著陽子的面叫主上,背地裏卻反而叫得這麽親熱。景麒詫異地揚起了眉。

“她是我的朋友,我會幫助我的朋友,不遺餘力。”

承諾執行死刑,是賢臣為了名君;決心鞭策和監督,是摯友為了摯友。

景麒垂下了眼簾,心中無比惋惜。

看來青辛損失的不只是陽子的信賴,還有……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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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的景麒在青辛的“監督”下回到仁重殿後,不無驚訝地發現呂禦醫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生的胖老頭。

餐廳的桌上還留著那些漂亮的餐具和菜,但景麒已經完全沒有胃口去吃了。陽子在了解一切之後選擇與他親近,和在青辛的蒙蔽下選擇與他親近——這完全是兩碼事。空歡喜一場的景麒只覺得兩腿發軟,心裏發虛,渾身都沒有力氣。

他不想欺騙陽子的感情,又不敢對她道破自己的真面目。

上天故意含糊其辭,自然是知道人心脆弱,經不起考驗。就像青辛舉的那個奇怪的例子一樣,你我都知道這樁婚姻是個交易,兩人各取所需,但赤稞裸地說出來,日子就沒法過了。所以我姑且說我愛你,讓你我的日子都好過一點。

最初,窺破了這個可怕秘密的他情緒十分不安,雖然沒有立刻昭告天下,揭破上天的騙局,但還是返回蓬山,對當時的蓬山公進行了點撥。然而巧國新政沒多少年就垮了臺,開竅的麒麟和不開竅的麒麟對國政的意義似乎沒有區別,他的心也就漸漸麻木了下來。

如果毫無助益,又何需為麒麟開竅徒增痛苦,就讓痛苦的真相伴隨著他永遠沈默吧。

假如陽子知道他留在她身邊不離左右的真正意義,並且還是願意和他相親相愛耳鬢廝磨,那該多好啊。

她是真正的英雄,她是他真正的英雄,但是逞一時的英雄意氣容易,時時刻刻永生永世就難了。不管怎麽說,第二山還沒過,過了,還有第三百年的那個坎。他不能冒險。只能獨自把苦果咽下。青辛犧牲了那麽多,才幫他重新贏回了陽子的心,他不能辜負他。但是……強顏歡笑、佯作雲開霧散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老朽樊阿。”

胖老頭作了個揖,打破了廳內莫名的沈寂。

“樊先生,有勞了。”

景麒心神不寧地點點頭。他習慣性地向對方伸出手去,但樊老頭只是笑,卻不搭脈。不是異性也得懸絲麽?景麒不解地看著他。

“您吃了老呂的方子,效果怎麽樣?”

樊老頭輕輕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長榻邊,示意他躺下。

“……說不清。”

一躺下來,才發現渾身就像散了架一樣,才知道自己的身體衰弱到了何種地步。

“滋養的方子看來無效,不過,不服用也許會更糟,畢竟安眠的方子一點用也沒有,是嗎?”

“是。”

“寢食難安,自然體力衰竭,氣色不佳,藥補是補不回來的。老朽不才,獻藥香一支,助臺輔小睡。”

“有勞了。”景麒看著他帷幕拉上,燃起一支兒臂粗的大香,“我昨夜又是通宵不成眠,睡意洶湧,疲倦之極,卻偏偏不成眠。”

“臺輔可有煩心事?”

“有……也沒有。”

“此話何解?”

“反正是死結,多想無益,便不再想。”

“那麽,您知道無法安心入睡的緣由麽?”

“……噩夢。一直做噩夢。”

“怎樣的噩夢?”

“噩夢的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夢境令我痛苦不堪,所以我想入睡又怕入睡。因為入睡就有可能做夢。”

“說出來,由老朽開導一番,興許就好了。”

“嗯……在夢裏,我被妖魔撕咬,血肉模糊,痛徹心扉。這個夢,最早是在前朝末年……先生不必驚慌,前朝末年我確實患了失道之癥,也常做這個夢,但這個夢並不屬於失道之癥。這兩年,每隔十天半月,我就會重覆一次夢境,所以到了後來,做夢時也能進行小小的思考。我總是對自己說,這是夢,不是真的,醒過來就沒事了,我每一次都會在極度的痛苦中驚醒……”

“極度的痛苦?”

“極度的痛苦就是沒有痛苦,撕咬到最後,總有面目模糊的妖魔一口咬破我的心臟,一瞬間,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只有胸口冰涼……就像我被水刀砍了的感覺一樣。我死了。我醒了。一邊想著我死了,一邊想著我醒了,夢醒時分,我的思緒總是如此混亂。那次受傷我並沒有劇痛的回憶,因為我幾乎立刻在血腥中昏迷了。但是我醒過來的時候,卻覺得胸口真的在痛,總是要過很久,思緒才能漸漸清晰,才能確認傷口愈合得很好,疼痛只是幻覺。但是,醒過來以後,也常常痛得像真的一樣。也許是我沒醒透……”

“請恕我失禮,臺輔。”

樊阿從藥囊中取出了一盒銀針,隨即解開了景麒的衣襟。

一個不斷地詢問著感覺如何,一個不斷地回答說沒有感覺,轉眼十二支金針走畢,樊阿宣布傷口痊愈,毫無問題,表面的傷疤雖然可怖,但只是皮膚的問題。事實上皮膚本身也沒什麽不健康。

“呂先生說過,要設法讓皮膚覆原如初,也不是沒有辦法,但似乎並無必要……”

“臺輔,您聽說了主上布衣荊釵進行祭祀的原因麽?據說她噩夢纏身,夢見百姓泣血訴苦。但冢宰和太傅調查的初步結果顯示,那純屬空穴來風。也許您夜裏痛苦不堪,感受也傳遞給了主上,您的處境某種意義上說,也可以影射百姓的處境……”

“嗯。”

“您是否仍對主上當年的失手耿耿於懷?”

“……”

良久,沒有回音。

景麒已經在藥力作用下墜入了久違的黑甜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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