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是梁子涵成婚的那天。

禾妙七一睜眼，年桃桃就不知所蹤，寒秋宮哪都找不到她人，禾妙七大概也猜到她去哪了。

此時神界十裏紅妝，卻也是年桃桃最不願看到的景色。

高樓之外，纖雲之間，一女子手持弓箭，直直地射向梁子涵眼前。

她知道，梁子涵一定能接下，可重要的並不是劍，而是劍上留的字條：

洞房和寒秋宮，固有兩種春色，願君斟酌，

方不違本心。

年桃桃身在高處，見他接到了，就轉身穿進那人群中，身著素衣，無人識。

即使日落，外面也張燈結彩，唯獨寒秋宮不聞窗外事。

年桃桃也在這打扮著自己，她將寒秋宮布置成一片紅燭搖曳，仿佛新婚。

“桃桃？”禾妙七從她身後叫了聲。

只見年桃桃身著華服，回頭一笑。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沒事的，若我獨守空房，也不會讓他落得個好下場。”

此聲優柔寡斷，卻絕情絕義。

禾妙七心中想的其實並不是那些，而是此刻的年桃桃當真是她見過最美的一面。

她心中萬般感慨，為何自己不是男兒，只能萬年守著駐月昭，也不敢與眾神抗爭去試一試。

“時辰不早了，把酒放那就行，”

禾妙七怔住了，點點頭，放下東西欲離開。

年桃桃正襟端坐著，世事難料，她只在紅紗之下，哭了又哭卻無人曉。

站在房頂的人當然聽得到她在裏頭的啜泣聲，可許子弦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的心思。

“桃桃！？”門被人急急地推開了，而來者也正是梁子涵，早在門外他就聽到了年桃桃難過的聲音。

梁子涵不顧一切，連忙跑上去抱住她，輕聲撫慰著她，很是自責。

“我來晚了……對不起。”

“……沒有，是我對不起你，看清時世冷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年桃桃也抱住他，熟悉的溫度迅速籠罩在她面前，“原本我想著把江山贈你以償還我的愧疚，可我實在不能……看你初出茅廬就娶別的女子。”

“師尊這是吃醋了？”

“我怎麽會……”

“師尊當然不會了，師尊只是愛自己的江山。”

“是嗎……”年桃桃推開他，與他四目相對，然後笑了笑道“你想怎麽認為就這麽認為吧，其實我回來是有一事不想瞞你。”

“師尊何事與我商量過？”梁子涵也一眼都不想從她身上挪開，眼裏全是傷心，全當是十年習劍無人曉，只盼著見她一面。

“……我想永世入輪回了，不願再跟這神界扯上半分關系。”

“我明白了，師尊這是又想把我一個人丟下了。”他眼中含情脈脈，別過頭去，實在不想面對這個無情無義說走就走的人。

“怎麽會呢，你總能在凡界的某一處遇到我的，你不一樣，我希望你是繼世主。”

……

兩人沈默許久，年桃桃放不下這曾經只屬於她的江山，梁子涵卻落魄得像個丟了魂魄的人，她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自己也一直都是她手下的棋子，說得難聽些，是棄子。

“師尊……為何要罰我來到這無人之巔，又為何，把我當作棄子。”梁子涵聲音忍不住發顫，他真想那日沒有解了她身上的鈴鐺，這樣至少她能一直陪著自己。

“你不是棄子，是我布下的最得意的大局啊。”年桃桃說完，輕輕撫去他無神間流出的眼淚，又握上他攥緊著的手，“天下和長情，人總要失去一個的……”

年桃桃話還沒說完，只是手松了松，梁子涵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離開了。

他趕緊湊上去猛地貼上她的唇，年桃桃沒有拒絕，微微張嘴，全當賜他黃粱一夢。

“帶我走，可以嗎。”

梁子涵滿是哀求的語氣，雙臂緊緊抱著她，弄的年桃桃毫無喘息之地。

她又沈默了良久，許是心軟了。

原來他的情劫不是巧之柔，是她年桃桃。

“好。”年桃桃輕聲說著。

梁子涵這才笑了出來，漸漸松開她。

“那師尊……下一步要做什麽。”

二人寬衣躺在床上，梁子涵在一旁撥弄她的發絲。

“我想著，把你的位置給良廷坐，然後帶你去凡間……假裝成凡人。”年桃桃閉上眼，想著今後的安排。

“其實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父親，”年桃桃提到他的時候，才睜眼皺眉看著梁子涵，他現在比什麽時候都高興，“你應該知道大神仙是殺不死的吧，他們的元神會慢慢凝聚，我父親已去了五萬來年了，還有哥哥他們……我怕啊，還沒在凡間待多久，就被抓回神界了……”

她看看梁子涵，那張臉上始終掛著笑，似是沒認真聽她剛剛講了什麽。

“你笑什麽，嗯？”

“我在想……可不可以那個……”梁子涵湊近了些，在她耳邊說道，許久，見年桃桃都沒有回覆，又識趣地往後退了。

“可以。”

年桃桃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於是又湊上去主動解著他的衣服。

二人抵死纏綿，糾纏不休。

“師尊嘴硬什麽……？不喜歡會做的這種地步？”梁子涵看著身下淩亂憔悴的年桃桃，忍不住嘲諷道。“到了凡間，我需日日與你行成婚之禮……方可解這些年的相思之苦……”

“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子涵都長這麽大了……”年桃桃有些累了，說完這話就沈沈睡去不省人事。

“什麽……”第二日，等了一夜的巧之柔臉上的妝容還未洗去，只見她在房間裏對著下人發脾氣，頭上的珠釵楞是掉了一地，“她這又算什麽……一個不守貞潔的瘋子，就連別人的夫君都要……”

“別這麽說，月神是什麽人天下人有目共睹……”一個侍女上前安慰道。

“你也幫著她說話！？”巧之柔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向她砸去，嚇得那人連連後退，“那個瘋子就該死……我始終都想不明白，作為女子我哪點輸給了她，不提長相，就憑她常去青樓的那副逍遙樣！子涵都不該和她……”

巧之柔越說越激動，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

“水神之女？”

門外傳來一陣輕柔卻機具壓迫感的聲音，再近些，來者竟是年桃桃。

“水神可是大臣，他教出來的女兒怎麽這樣不堪，竟直呼本座尊命，還這樣出言不遜。”年桃桃走到她面前，將一張紙遞給她。

又拿起桌上的筆，蘸了蘸墨，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這是何意！”巧之柔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在你眼裏，我不過是個殘暴的……瘋子？那你剛剛說的那番話，以及見到本尊也未行禮，本座就能連你與你的父親一同殺了，知道嗎？”年桃桃把筆硬塞給她，“自己寫，拒絕與他成婚的事……”

“哼，你連個名分都沒有，他昨夜也不過是看在你的美貌才被你蠱惑罷了，你有什麽資格對待這七界的國母。”巧之柔說的理直氣壯，還特地強調了自己是梁子涵明媒正娶之人。

她又揉碎了紙，丟到年桃桃面前。

“喲，你爹沒告訴過你，女子並不只能憑男人得到名分地位嗎，水神之女……連個像樣的神位都沒有，也要和月神論地位？”

“子涵呢，我要見他。”巧之柔說著就要往門外跑，又被年桃桃攬住腰部。

忽然，年桃桃似乎摸到了一個有些硬的東西，偷撇一眼，這可真刑啊，竟然是無雙鏡，不過她假裝沒看見。

又用力把她往後一推。

“他在早會上呢，這種小事不必麻煩他，不過你要待在這也無妨……”年桃桃有些嘲諷意味地笑著她，“那你就看著你的——夫君，是怎麽與我行雲雨之歡的好了。”

說罷，年桃桃就拂袖離去，身姿輕盈，單看離去的背影，巧之柔也深知自己差的太多了。

神殿外，今日在這等他的並不是巧之柔了，而是恭候已久的年桃桃。

她就站在那，僅僅只是站在那，衣袖隨風而動，眾神註視著她，好奇地看過去。

梁子涵也看見她了，立刻過去牽起她的手。

在眾神的註視下，二人舉止親密，羨煞旁人。

“怎麽了，可是找我有事。”

“……我覺得你身邊的許子弦不是好人。”年桃桃壓低聲音，還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許子弦。

“我了解他，你定是誤會了什麽。”

“你了解他？別扯了，你都不一定了解我，像他那種人，向來是踩著別人的血肉往上爬的……他不會真心待你。”年桃桃忍不住嘲諷他，忽然停下來，一本正經地望著他“梁子涵，你可是真心喜歡我的？”

沒等他回答，年桃桃又補充到。

“萬一你和那些俗人一樣，看上的只是一個女子的樣貌……那只能算是對一個東西的喜歡，談不上喜歡這個人。”年桃桃話裏有話，可梁子涵沒明白。

“當然了，不管你是什麽樣子，我都能認出你。”

“是嗎，那樣最好。”年桃桃輕聲嘀咕著，卻半點也不提昨夜答應他要帶他走的事情。“上回我放在房間裏的酒，你喝了吧。”

“怎麽會，我只是拿回去藏起來了而已。”梁子涵一臉寵溺。

可年桃桃似乎不想被他當成一個十來歲的少女一樣，從不看他。

“你父親養的那片桃花開得可好了，要去看看嗎，我許久沒去了。”

看似在詢問他，實際沒等他回答就化作一陣白煙無影了。

年桃桃每次來的時候這的桃花開得都十分嬌艷，好像永不雕謝一樣。

而養它們的那位神君呢，早已被眼前人弄的元神四處漂泊，需上萬年才能匯聚。

“有情人自會重逢的。”

年桃桃望著飄零的桃花喃喃自語，這些桃花總會等到它的護花人。

“我本來也想把這裏變個樣的，可那仙君養的桃林實在好看，我舍不得。”年桃桃回頭對梁子涵說，“你會不會恨我，殺害了你父親。”

“從我記事起就在阿紫身邊了，從未聽聞過父親的事……又怎會對他有感情。”

“說的輕巧，等仙君回來的時候，可不要抱著他老人家哭鼻子。”年桃桃調侃道，一手攀上桃枝坐了上去。

梁子涵也站到她跟前，那桃枝不高，恰好能讓年桃桃與梁子涵平視。

這桃花真是晃眼，如夢如幻的。

“月神？真是巧了，你也在此。”

二人的親近被旁人打斷了，不過年桃桃似乎一點也不生氣。

她總能表現出一副不陷愛河的模樣，好像她真的沒對梁子涵動過心一樣，可是沒有動心，又怎會與他做那種事。

梁子涵想不明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來著是瀟鴻，許久沒見他了。

年桃桃看到他的時候眼裏才滿是自在和歡喜。

“好巧啊，你怎麽來這啊。”年桃桃也反問道。

“哦……這個……我昨夜聽說夜封塵要來刀了梁子涵，我就想過來看看，沒想到來早了啊。”

“湊熱鬧的事還是少不了你啊，不過放心，夜封塵估計也就說著玩玩的。”

年桃桃從樹幹上跳下來。

瀟鴻這才註意到他們二人舉止親密的樣子，連忙把年桃桃拉到一旁說悄悄話。

“你不會是看上這小子了吧……還是你們好上了……”瀟鴻的眼中充滿了大大的好奇。

“說來話長，沒你想的那麽……待會我再同你單獨說。”

年桃桃掙脫他，轉頭看向梁子涵，或許是看不慣他們二人的關系怎麽親密，就板著個臉站在那。

“梁子涵！為師與他先行一步，有要事談，你要不先回去吧。”年桃桃說完，梁子涵就很識趣地轉身離開了。

許久，直到周圍只有他們二人的聲音時，年桃桃這才開口。

“瀟鴻，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輔佐他，他缺不了七界的勢力……”年桃桃明白瀟鴻的性子，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麽馬虎，相反他心思細膩，如同年桃桃的知音，“一個大神仙不會永遠消失，不過最次最次也要讓他等上個萬年了，我想你們得告訴他這人情冷暖……還有，盯好許子弦，他真不是好人，必要時除掉就行了。”

“那你幹嘛答應他，你也不看看他那副樣子，跟定了你了，你要丟下他，要我們怎麽辦……”瀟鴻又頓了頓，“我不反對你的心願，只是真心難得，我也會孤單個上萬年……”

“我定會幫你處理好他的事的……”瀟鴻對於年桃桃要讓梁子涵為主的事毫不介意，只是有些遺憾，自己的朋友要離開了。

年桃桃獨自一人回到了寒秋宮，門外就站著一個身影，是巧之柔。

“巧之柔？”

“月神來了，”她笑臉相迎，年桃桃亦清楚她不懷好意，可也在年桃桃的意料之中，就利用她手進入轉世也不是壞事，反而還能讓世人排擠她。

對自己，亦是百利而無一害。

“何事。”

“今早的事……我想著……”

“想走了？才多久啊就看不下去了。”年桃桃沒等她說完又嘲諷起了她，接著假裝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往前走。

“兩碼事……月神大人，小心腳下。”她輕聲說著。

年桃桃又何嘗不知，她還是堅決地走向那早已被無雙鏡步下的陣裏，花草搖曳，妖風四起，即使有能力走她也未退半分。

直到那巨大的無雙鏡在她面前顯形。

“桃桃！”不遠處傳來梁子涵的聲音，可年桃桃看也沒看。

不想看到他難過的模樣，也是因為自己有愧於他。

“別犯傻，你的心當懷天下……”又是一陣輕柔的聲音，只是她對梁子涵說的最後一句話，

隨著一陣瘆人的叫聲，誰知道她被強行剝去修為和將元神送入輪回時到底是什麽心境。

那鏡子也瞬間化作漫天花瓣，是桃花。

桃落間，隱約有一個冰冷熟悉的身影倒下。

她是冰冷的，沒有了靈魂和元神的年桃桃，梁子涵沒多想，抱起她的□□。

冰冷無力，沒了血色。

此時的千機閣樓頂也發出一陣光環，擴大，碾碎，美不勝收。

“又騙我……”梁子涵應當是恨極了年桃桃才對，她一個人入輪回了……借巧之柔的手……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盤。

她的□□被藏在冰山上，無人看望，甚至連梁子涵，都不願再提起那段往事。

“怎麽沒帶我一起呢。”駐月昭那，看到千機閣上破碎寥落的光斑，禾妙七竟滿眼淚水，“說的那麽好聽……自己還不是個小女子，那可是……可是多少年輪回都回不來的無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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