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是個晴天，車緩緩駛在公路上，雨後泥土的芬芳透過車窗撲鼻而來，天空一碧如洗，掃清了昨日暴雨連綿的煩悶心情。

時淩雲看了眼手機，發現昨晚他們在和浴室鬥智鬥勇的時候，漏接了幾個電話。

來電顯示林慧如。

他挑了挑眉，並沒有回撥，直接啟程。

到紐約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多，兩人打開門，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多日未見的林慧如。

她看起來和溫念往常習慣的面容截然不同。

沒有了溫柔笑容的林慧如此時眉眼間透著寒意，即使還未開口，只是端坐在那，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震懾。

溫念有些心虛。

借住在人家家裏結果把人家兒子拐得夜不歸宿這種事，讓她有口難辨。

雖然事情並不是這樣的，但如果林慧如追究起來，確實解釋不清。

然而事情和溫念想得似乎有些出入，兩人進門後，林慧如的眼神甚至都沒有放在溫念身上。

她在手機上翻閱著什麽，然後亮給了時淩雲。

溫念站得不算近，但手機上的畫面太過熟悉，她一眼便知道林慧如想問什麽。

是兩人在滑雪場的照片。

“你瞞著我還在滑雪？”

這句話是問句，言辭間卻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此刻林慧如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已經長大成人，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兒子面前毫無怯色，眼睛直直地看著時淩雲，就好像一把鋒利的刀，指向對方。

溫念站在原地，離開也不是，上前也不是，她有些無措地看著時淩雲。

少年神情漠然，對母親的憤怒不屑一顧。

他嘴角似笑非笑，透著漫不經心。漂亮的眉眼上挑，眼下的淚痣在燈光的照射下十分醒目，帶著些冰冷的性感。

溫念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時淩雲，她印象裏的時淩雲總是冷冽淡然，很少將情緒掛在臉上。

而在母親面前的時淩雲，態度頑劣許多，帶著故意要激怒林慧如的無畏與囂張。

兩人之間的氛圍頓時劍拔弩張。

溫念這才意識到時淩雲與他母親的關系比她想象中更糟糕。

“那又如何。”時淩雲回答地不以為然。

兒子的反應讓林慧如頓了頓，眼神撇向了一旁的溫念。

“小念，我和淩雲有事要說…”

話不用多說，溫念就很識趣地給母子兩人留下了空間。

“你忘了17歲那會兒受的傷有多重？你想讓我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嗎？”

溫念還沒走遠，就聽到林慧如開口，沒有了最初的氣勢，說話間帶著苦口婆心。

但對時淩雲依然不起作用，溫念甚至覺得時淩雲的語氣變得更加冷漠：

“哦？我怎麽記得我受傷的時候好像並沒有看見您呢？”

話語中帶著反諷，讓溫念的離開的腳步都不經頓了頓。

“我說了當時因為工作走不開，你一定要翻著舊賬不放是嗎？”

林慧如被他的回答激怒，語氣再次變得強硬起來。

“滑雪這件事，我不同意，你爸也不會同意的，你自己好自為之。”

這句話說得顯然已經放棄了溝通，也意味著母子矛盾再次被激化。

“放棄？對了，有件事情忘了通知您，我不僅會繼續滑雪，還會回國加入國家隊。”

一石激起千層浪。

時淩雲說完這句話後，偌大的別墅鴉雀無聲，連溫念都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她從樓梯上往下看，時淩雲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更不像是故意激怒林慧如。

少年的表情嚴肅，眉眼間透著認真，凜若冰霜的神情讓他看起來不像十九歲的年紀。

林慧如也被時淩雲的話驚到，一時間忘了反駁，呆站在那裏。

時間仿佛靜止。

安靜的空氣裏只有墻上的掛鐘滴答響動。

時淩雲仿佛真的只是“通知”，所以也沒打算等林慧如的回答，準備轉身離開。

林慧如這才回過神，一把拽過兒子。

“你瘋了？你故意氣我的對不對？你還要讀書呢！好好把書讀完，去投行工作不是很好嗎？”

林慧如已經完全沒有了最初的淡然，在意識到時淩雲的表情並不是開玩笑後，臉上竟然有些驚恐。

這反應太不正常。

時淩雲甩開了母親的手，表情陰沈，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只見林慧如的表情更加無措，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的救命稻草斷裂，整個人陷入無盡的深淵。

溫念越發不明白這對母子，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人，看起來卻隔得好遠。

時淩雲沒有再繼續待下去，轉身準備回房間。

溫念擔心自己偷聽墻角的事情被發現，快步想要溜進自己房裏，卻被人從身後抓住了衣領。

？

“跟我過來。”

時淩雲的語氣帶著不容反駁的強勢，讓溫念有些瑟瑟發抖。

如果他要把今晚的事情歸咎於她，她好像也沒什麽辦法。

因為確實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溫念縮著脖子被提溜進了時淩雲的房間，嘴裏忍不住喃喃自語：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時淩雲被她的反應搞得一臉無奈，雙手抱胸站在她的面上，順勢問道：

“錯哪了？”

…..

錯哪了？她哪裏知道？

其實她也沒覺得自己哪裏有錯。

難不成時淩雲真的只是為了氣他媽媽才說要加入國家隊的嗎？

溫念頓時心情有些覆雜。

她希望時淩雲能繼續在賽場肆意翺翔，又不希望他會因此和他媽媽關系破裂。

或許她真的錯了。

不應該插手別人的家務事，不應該自以為是地替時淩雲做選擇。

“如果你只是為了故意氣你媽媽的話，其實沒必要這樣的。”

時淩雲有的時候真的想把溫念的小腦袋敲開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

說她聰明吧，小聰明確實有不少，但怎麽總在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上遲鈍得可怕

“對，我就是為了氣她。”

他索性將計就計。

“我八歲開始練滑雪就是為了氣她，她越生氣我滑得越好。”

時淩雲講得一本正經，一時間倒讓溫念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們母子之間裂痕已經這麽大了嗎？

她半張著嘴，想要開口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太覆雜了。

從小父母恩愛家庭幸福的溫念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逗你的。”

時淩雲眼看著溫念小臉皺成了一團，終於還是不舍得讓她自責。

“這是我決定的事情，不管她今天問不問，影響都不大。”

是他決定的事情。

溫念總算抓住了重點。

所以他在今天之前就做好決定了！

“你…是什麽時候決定的呀？”溫念有些好奇。

在某個小傻子非要和他去滑雪的時候。

時淩雲在心底回答。

面上微微一笑，視線飄向了窗外。

遠處的帝國大廈沐浴在夜色中，華爾街忙碌的人群仍然運轉不停，簡單的一個動作或許就會影響整個世界經濟。

這是家人希望他走的路。

如果沒有溫念，如果他就此沈淪，或許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隱匿在這步履匆匆的所謂精英之中，維護著即使被批判已久缺依舊屹立不倒的華爾街文化。

然後在某個淩晨從某家證券交易所走出，在一瞬間會覺得自己十八歲之前的人生已經完全陌生成了一場夢。

那個肆意飛揚的靈魂從此困匿於他的心底。

“從我意識到，可能未來不會再有哪一件事能像滑雪一樣讓我腎上腺素飆升。”

時淩雲淡淡地開口。

這也是實話。

未來他的名字前如果會有很多稱謂，他最希望的還是滑雪運動員時淩雲。

溫念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答案。

那是屬於他們兩人心靈相通的答案。

“明天陪我去趟學校吧？”時淩雲再次開口。

最近因為疫情都在家上網課，他聯系了輔導員詢問關於休學的事情，輔導員還是讓他來學校一趟。

“好！”溫念答應地很快。

雖然心底還是有些疑問，關於時淩雲和家人的關系，但溫念沒有打破兩人之間快樂時光。

和母親關系搞僵，時淩雲自己一定也很難過，她不想再讓時淩雲有負擔。

然而平靜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兩人清晰地聽見門外林慧如的喊聲。

溫念還來不及離開，敲門聲就響起。

她和時淩雲對視了一眼，正打算找個地方躲起來。

林慧如破門而入。

相似的場景在一天之內發生兩次，在場所有人都有些楞住。

這一次林慧如沒有繞開溫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識到從兒子這邊沒辦法下手，她轉向表情還有些許尷尬的溫念。

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卻讓溫念有些不寒而栗。

“小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時淩雲還在滑雪？”

這是一道送命題。

不管她是不是如實回答，都無法如林慧如的意。

“你有什麽事跟我講，這和溫念有什麽關系？”

沒等溫念回答，時淩雲便走了過來，長腿邁到兩人中間，整個人擋在了溫念面前。

溫念是這時候發現林慧如的情緒已經不太對，她的神色冷下來，視線繞過時淩雲看向了她。

這一次她褪去了偽裝，語氣陰翳地對她說：

“我好心讓你住在我家，你就這麽恩將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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