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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燒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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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吃了許郎中的藥,葉初自己覺著像是見好,飯能多吃幾口,冬春時節也沒有那麽畏寒怕冷了。

她從小怕喝湯藥,偏偏體質弱容易生病,記得以前每次喝藥,都要哥哥軟硬兼施地哄上半天。再說她本來人就瘦弱了,一碗苦藥下肚,哪裏還吃得下飯。許郎中倒是聰明,就只給她吃藥膳,或者做成小小的丸藥,也不難吃。

院墻邊的山杏花剛剛綻開了幾朵,東風漸暖,葉初也終於換下了大厚棉衣,穿起絲綿夾襖了。

這天上午,一家人正在家中,忽然有個村民跑來說山下來了幾個生人,自稱是來找葉老爹的,這會兒就在村口那邊等著呢。

葉福便說他去看看,葉菱一聽,腳一擡也跟著跑了,何氏就叫葉初和葉茴先回房去。

“阿初莫怕,來找人還知道在村口等著,應當不是什麽壞人。”葉茴笑道。

葉初倒不怎麽怕,就是覺得叔嬸和堂姐他們對生人十分敏感,每次有生人上山都要防備一下,大約是比較警惕吧。

堂姐妹兩個在屋裏坐了坐,不多會兒,聽見院裏有說話動靜,然後何氏敲門進來,一臉喜色說道:“阿初,是你哥哥派來的人,有你哥哥的親筆信,你出去見見?”

葉初一向不喜生人,一聽說是哥哥叫來的,也顧不得了,忙起身去堂屋。一進門,便看到一個面皮白凈的中年男子正在跟葉福說話。

葉初正打算見禮,誰知那人一見她進來,慌忙起身離座,躬身到底,恭恭敬敬行了個揖禮,口中道:“小的常順,見過姑娘。”

對方這年紀怎麽看也得三四十歲了,葉初年紀小,哪裏經過這陣仗,頓時有些局促,定定神忙回了個福禮:“您快免禮,是不是我哥哥托你捎信來了?”

誰知那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伏在地上說道:“姑娘快莫折煞小的了。小的是葉大人的家奴,奉命來接姑娘進京。”

說著雙手奉上一封書信。

葉初拆掉蠟封,展開信箋。哥哥的信一向不長,這次更只有短短幾句話,哥哥說,他已經在京城安身立足,有了份家業,叫她去京城團聚。他如今抽不開身,派了這個叫常順的下人來接她,有什麽事情只管吩咐給他。

葉初把信來回看了兩遍,有些不敢置信地擡頭:“我可以去京城找我哥哥了?”

葉福笑道:“是的,可喜可賀,你們兄妹終於可以團聚了。”

“叔叔,是我們都去,一家子團聚。哥哥說了,叔叔嬸嬸和堂姐都一同去。”葉初捧著信紙滿心歡喜,然後才想起來問常順,“你剛才叫他葉大人,哥哥是當官了嗎,他當了什麽官?”

“葉大人……當官了。”常順斟酌著說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等姑娘到了京城,大人想必是要親口告訴姑娘。”

葉初點點頭,忍不住驕傲地笑道:“我就說嘛,我哥哥是何等人物,他肯定能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的。三年前他離家遠行,說要去謀一個前程、掙一份家業讓我過好日子的,這世上但凡他答應我的事情,就絕不會食言。”

“那是,他如今是天大的家業。”葉茴喃喃道。

葉菱用力瞪了葉茴一眼,葉茴脖子一縮,忙閉上了嘴。好在葉初只顧拿著信高興,大約也沒留意聽她說的什麽。

葉福便叫她們這幾日收拾行李,準備動身。葉初一聽又問:“哥哥說路上約莫要兩個月呢,這麽遠的路,我們是要坐船去嗎?”

常順忙躬身答道:“回姑娘,小的帶了船只,還有隨行的丫鬟奴仆,如今就在漉州城外碼頭上等著呢。姑娘也無需多帶什麽,京城什麽都給姑娘預備好了,船上也給姑娘準備了衣食日用的東西,一應都齊全,姑娘只帶上隨身的重要東西就好。”

葉茴拉了她一把說:“這些事情哪還要你操心,我們只管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葉初答應著,便拿著信,跟葉茴一起回房。她一時也無心收拾東西,坐在那兒心如潮湧,酸甜悲喜交織,一顆心早已飛往京城。

她已經,整整三年沒見過哥哥了。

叔叔嬸嬸和堂姐對她再好,卻總感覺不是她自己的家。對葉初來說,這世間絕沒有任何人能替代哥哥。

葉家的小院喜氣一團,為表慶祝,何氏午飯時便多做了幾道菜,燉了一只雞,還燒了一條魚。今日的魚是江中剛撈上來的鯉魚,夠新鮮,夠肥美,魚肚子上一層雪白的脂膏,吃到嘴裏又滑又軟,卻又不膩。何氏的手藝當真不錯,這魚燒得鹹甜適口,鮮而不腥。

葉初飯量小,卻也就著米飯吃掉了不小的一塊魚肚子肉,又喝了半碗湯。

何氏吃著上頓琢磨下頓,囑咐葉福道:“你明日記得再買一條鱸魚,我們阿初愛吃魚蝦,等去了京城,京城不比這兒靠著江河,想隨時吃到這麽鮮活的鱸魚怕不是太方便。這兩天我就多給你們做幾回。”

葉福滿口答應著。

葉茴端著碗撲哧笑道:“娘啊,我們是要坐船的,一路沿江而上,要在船上那麽多天呢,你還擔心缺了魚吃?我看咱們這兩天還是先把家裏的雞殺掉吃光吧,橫豎你也不能帶到京城去。”

何氏自己不禁也失笑。第二天果然又殺了兩只雞,早晨雞絲面,中午燉了一道野菌枸杞雞湯,另一只做麻油雞。

一家人忙碌準備行裝,也有村民鄰居上門來恭喜送行。晌午過後忽然聽說,有一隊官差往村裏來了。

小山村一向少有外人,與世隔絕一般,忽然來了一隊官差,不免就讓村民驚覺了。

“怎麽還有官差來了?”葉福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出去了。

何氏帶著葉初她們三個等在家裏,很快就從村民口中聽到一樁大事情:皇帝召許遠志進京。

許遠志正是許郎中的大名。詔令下到州府,知州大人才知道他的治下還有個連正經地名兒都沒有的半山村,半山村裏竟還有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皇帝親召的太醫。

於是知州大人急忙派人來請,說是已經在府城為許太醫設下宴席。結果差役們好不容易一路打聽問路爬上山來,到了村口就被人擋了,接著便被新出爐的許太醫給攆走了。

這可太巧了,許郎中也要進京?

葉初不禁覺得驚奇,這幾個月來給她把脈、做丸藥的許郎中,居然是個太醫。她對這些官員啊、太醫啊之類的事情都不了解,便問葉菱,太醫比知州大人的官還大嗎?

“那倒沒有。”葉菱笑道,“我朝知州是從五品,太醫一般來說,有品級的應該也就八品,按品級知州比許郎中官大。不過太醫是什麽人,太醫可是皇帝身邊的,知州這樣的地方官,一輩子都不知能見到皇帝幾回呢,他碰上許太醫,可不得巴結著點兒嗎。”

“也不知道哥哥是幾品。” 葉初說。

葉菱撲哧笑道:“等你見了面自己問他。”

正說著,葉福和許遠志一起回來了。許遠志大約剛才還在藥圃幹活,穿個木屐,背個鬥笠,半邊袍子掖在腰間,完全不像個什麽官兒,說是農夫還差不多。

他一進來,何氏便笑著上前道喜,葉家姐妹也紛紛過來道賀。

葉初也笑道:“恭喜許太醫。怪不得您醫術這麽好,聽說皇帝親自下旨召您進太醫院?”

“嗐,說來慚愧,老夫十幾年前就是太醫,蒙聖人不棄,居然還想得起我來,這次只不過是蒙召回京罷了。”

許遠志便說起他十幾年前因為是世宗皇帝慣用的禦醫,被繼位的延始帝忌諱,便借口重病垂死逃出京城,隱遁江湖了——反正他是太醫,想讓自己生病裝死有的是法子。

許遠志說:“這可巧了,我如今也要進京,正好和你們結伴同行,彼此還多個照應。”

何氏忙笑道:“那可太好了。我還正擔心呢,這千裏迢迢的,阿初身子骨弱,萬一她路上有個什麽不適。有您在,我們這一路上可就放心了。”

何氏邊說邊看向葉初,見她低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忙含笑問道:“阿初,在想什麽呢?”

葉初只覺得真的好巧。

這兩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總有些不真實之感,仿佛還在夢中一般。她這會兒正在出神,被何氏忽然一問,不禁有些赧然,忙笑著說:“也沒想什麽,就是我還沒坐過那麽長時間的船呢。詩中說‘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詩人一日千裏,我們卻這麽慢的。”

要是快一點,是不是就能早一點見到哥哥了。

在場的人都笑起來,許遠志便給她解釋道:“千裏江陵一日還,他那是順江而下,輕舟快船,再遇上順風揚帆,一天幾百裏路也是有的。我們這一路沿江而上,逆水行船,江行一日也就五六十裏。中間還可能需要改陸路,馬車倒是能快一些,但也更顛簸,可沒有坐船舒服。”

葉福忙安慰她道:“這一路上春光正好,沿江兩岸風景可太美了,你們年紀小,正好一路看看人情風物,長長見識。”

葉初見旁人都含笑看她,也知道自己太急切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拉著葉茴告退了。

她一走,屋內四人便都面色一整,表情鄭重起來。

“這一去,姑娘就該有大造化了吧。”良久,何氏輕聲慨嘆。

葉菱道:“那我們就各自準備,三日後啟程。到了船上,仍舊由我們在姑娘跟前照顧,我和葉茴貼身守著姑娘,務必保證留一個人寸步不離。其餘人先不管他,常順的人也罷,隨行暗衛也罷,只讓他們在外圍就好,眼下並不熟悉,絕不能放任何人私自接近姑娘。”

許遠志和葉福明白地點了點頭,許遠志起身告辭,葉福也起身送他出去。

何氏卻依舊坐在那裏,再三猶豫,遲疑著說道:“這一去京城,可就大不同了。陛下也不知要如何安置姑娘,是要封她做義妹公主,還是想讓她進後宮……姑娘這樣的不谙世事,我們是不是……先給姑娘稍稍透露一些?”

葉菱道:“您也知道大不同了,這哪是我們該多嘴的。”

“可是……”何氏頓了頓,輕嘆,糾結,“姑娘長這麽大,早年間養在陛下身邊,陛下那時自己也不過才十幾歲,龍潛於野,藏蹤匿跡,姑娘跟外人就少有接觸。這三年又把姑娘藏在這裏,讓我們養得與世隔絕一般,她哪裏知道世故人情,哪裏見過人心險惡的!京城那是什麽地方,宮裏又是什麽地方,姑娘也不過才十二歲……”

何氏說:“我也知道陛下待姑娘自然是不同的。這番進京的安排,處處妥帖仔細,當真是把姑娘疼到心坎兒裏了。只是世事無常,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可是九五至尊,是這全天下的皇帝……姑娘叫了我三年嬸嬸,她也沒別的親人,乖巧得讓人心疼,我這幾天忍不住就滿心的多思多想……”

“您逾矩了。”葉菱輕聲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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