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如今，當年的畫面依舊歷歷在目。

鄧處的父親不能算是一個好人， 即使鄧處年齡不大， 他卻還記得自己家門前曾被披麻戴孝的人圍住咒罵哭喊的樣子。

他記得滿頭花發的婦人被人拖著，聲嘶力竭的詛咒他的父親不得好死。

他記得年壯的漢子手裏拿著刀朝父親沖過來， 那雙狠戾的眼睛像是一頭狼， 卻被父親的保鏢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頓，血水吐了一地， 只能倒在地上抽搐， 繼續用仇恨而又不甘的眼神看著父親。

他記得那些人曾對著父親高喊著， “把命還來。”

把命還來……

還誰的命呢？

那個時候的鄧處太小，他什麽都不知道。

每次遇見類似的事情， 他總是會被仆人抱走。

若是跟著父親一同出門遇見的， 大多也被仆人抱在懷裏或者關在車裏。

等到一切結束後，回來的父親口中也會罵罵咧咧說上幾句，可轉頭看向他的時候語調依舊算是平和的。

那個時候的鄧處就知道了，自己的父親大概不是一個好人。

有一次事情鬧得大了， 就連去了學校裏，鄧處也曾被學校裏的同學或者老師遙遙一指說上兩句， 倒不敢在他的面前碎語。

具體說的什麽他聽不見，可也大約知道說在說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不是一個好人，可他還是喜歡父親的，畢竟他的父親對他還是很好， 經常會抽出時間來陪他， 跟其他的孩子完全不同。他的父親還喜歡抱他， 然後告訴他，“等你將來長大了，爸爸的東西都是你的。”

雖然他的父親不是好人，同媽媽之間的感情也很一般，但他還是喜歡父親的。

因為他的父親給了他“愛”。

——在那一天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父親會離開自己，並且在以那樣的方式。

那天到處尋找父親的鄧處，站在父親絕對不允許他們靠近的房間外，口中喊著：“爸爸！爸爸你在哪裏？我回來啦！”

然後他就看見那個房間的門被緩緩推開——那個父親決不允許他和媽媽靠近和打開的房間。

一個眼睛漆黑的少年站在緩緩打開的門後，他的懷裏抱著一個少女。

渾身傷痕的少女。

少年的長相鄧處當時沒有註意到底是何模樣，一來是少年的身上有血，很多血……這些血水從少年的衣襟上往下滴，二來是少年身上冷厲死寂的氣勢太盛，鄧處完全被少年眼底深處的某種東西鎮住了。

少年掃了他一眼，就這一樣，便讓他整個人釘在原地不敢動彈。

只能用眼睛追隨著少年的腳步，看著他離開。

少年將懷中的少女保護的很好，好似那是一個珍寶不願讓旁人看見。

可就算如此，鄧處依舊看見了少女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青紫的痕跡，那一頭淩亂的黑色長發在半空中隨著少年行走的動作搖曳。

整個世界好似都是寂靜的，背景也是灰色的，只有這兩人有著顏色，並且還是被血染紅的顏色。

在兩人的身影從鄧處的視線中消失之前，鄧處終於更是少女的眼神對上一瞬。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又是一個怎樣的眼神啊。

空洞而又死寂。

跟少年那種眼底蘊藏著風暴與波濤的死寂不同，這是一種漆黑而又可怕的，好像深淵一樣寂靜的眼神。

在那裏只有迷茫和迷霧，讓人看著心裏就忍不住跟著心悸疼痛，好似自己也能感受到那份無聲的痛苦。

直到兩人離開後，鄧處才感覺到知覺一點點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扭頭看著那扇被打開的門，直覺在這扇門後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再三猶豫之後，當年尚且還是個孩子的鄧處，擡腳踏了進去。

如果當初沒有走進那扇門就好了……

在後來的許多年中，鄧處不時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確實是後悔的，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從來沒有後悔的選擇。

在踏入那扇門之前，父親對於鄧處來說是一個愛他的“壞蛋”，而在踏入那扇門後，父親變成了一個愛他的“惡魔”。

二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許多記憶都已經模糊，午夜夢回的時候。

鄧處印象最深刻的，永遠都是在那扇門後看見的鮮血以及形容枯槁的少女們猶如木偶的眼神和滿地的鮮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的父親。

至於父親對他的愛……

這份愛在記憶中已經愈發模糊。

只是隨著時間的淬煉變成了一種固有的認知。

如果不承認父親是愛他的，鄧處也不知道該要如何想。

難道要他認為自己跟那些破布娃娃般的少女一樣，都是父親用來滿足自己一些奇怪興趣的“玩偶”嗎？

他當然不會這樣想。

所以父親是“愛”他的。

那麽愛他的父親，在那一天消失了。

被一個叫做單雲的男孩殺死了。

起因是父親偷偷綁架了當時青春年少的於依，並且將於依關在了那個房間裏進行虐待。

後來介入調查的警方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心理變｜態，內心中有反社會人格。就跟那些喜歡虐殺貓狗的犯罪分子是一樣的，他的父親已經上升到了囚禁年輕的女孩進行虐待。

他把這一切都做的非常嚴密，許多年裏都沒有露出過馬腳來。

可在於依“消失”後，單雲為了找到於依，憑借自己的力量找到了鄧處的父親，並且救出於依後將鄧處父親的所作所為攤開在了陽光下。

鄧處父親是單雲殺的——在激烈的對抗中。

法院判決為正當防衛，鄧處的父親死有餘辜。

之後的事情對於鄧處來說都像是發生在夢裏般不真實，那些閑言碎語，還有那些開懷大笑高喊著“鄧老板死得好”的人，以及離開的母親和那些蜂擁而至想要瓜分鄧家剩餘財富的“親人”。

父親死後的生活對於鄧處來說猶如地獄。

不是經歷過他的生活旁人無法想象他這些年裏是如何過來的，特別是內心的煎熬和崩塌，他甚至差點進了精神病院。

多次自殺未遂後，鄧處終於“看開了”。

這“看開”並非是“放下了”，而是找到了“主心骨”，知道要做什麽了。

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

——鄧處決定報覆。

人活著總要有點盼頭，而鄧處這二十多年來的盼頭，一切都只是為了“報覆”。

只是這報覆二字說得簡單，做起來卻並不容易。

也許是於依跟單雲兩人福澤深厚，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能逢兇化吉，很多被他精心計劃的報覆，最後卻都虎頭蛇尾的結束。

於依跟單雲兩人不但沒有受到太多傷害，甚至於事業更深一步，家庭依舊美滿。

鄧處決定自己快瘋了。

“你這個瘋子！”這是當初孫雪珊在死前一天對他說的話。

當時的鄧處只是對孫雪珊露出微微的笑未發一言，看著高深莫測、混不在乎，可他的心裏卻回應了：“是的，我就是個瘋子。”

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瘋了。

是否值得這件事情早已經不在鄧處的考慮之內，他活了這麽多年，在他記憶和思想中占據最大最深的東西，便是對單雲和於依的報覆。

若是有一天他真能放下了……

大概就是他死的那一天吧。

除了這一點，鄧處無法想象自己能夠放手的樣子。

放不開的。

鄧處站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透過背後的落地窗看著外面林立的高樓。

許多白領領著公文包穿梭其間，腳下步伐有力又快速，仿佛在與時間賽跑。

他也在跟時間賽跑。

因為他已經等不下去了。

他真的不明白……

也許單雲和於依身上真的是有神佛保佑？不然為什麽他做了那麽多的局，這兩人都平安活下來了呢？明明那些都是不可能活下來的局。

從最開始他曾經雇傭人在於依必經的路上想要對他潑硫酸卻失敗，倒最近的一次在網上發布任務，偷偷跑去殺死於依的任務者也失敗……

不過不著急……

任務他不會撤銷，就算一次殺不死，還會有下一次、更多次……

若是能讓於依和單雲的女兒看見父母死去的樣子——就像是當年的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去的樣子一樣——那定然是一個極為有趣的畫面。

“呵呵……”想到這裏，鄧處的臉上露出一個扭曲而又瘋狂的笑容來。

他確實瘋了。

鄧處自己也知道。

他已經瘋到等不下去了，瘋到不在乎會有什麽後果了。

……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依來說格外平靜，平靜到讓於依快要忘記周圍危險的地步。

因為單雲和習好兩人一同保護了她，將一切的危險全都攔截了下來。

於依詢問單雲：“我最近要不要少出門？”

減少出門的次數，也能夠給單雲減少一些工作量和可能面對的危險。

單雲聽見這句話後只是扭頭看著她，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沒關系……那些危險不會有靠近你和甜甜的機會。”

單雲這段時間忙了這麽久可不是白忙的，特別是在找到了那個愛慕並幫助孫雪珊的男人後。

“事情很快就會結束了。”

單雲如此跟於依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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