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力從號子裏出來時，鐵欄那一邊的獄友們嬉皮笑臉的跟他揮手說再見，向力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也對著笑，一個個的交代：“要好好做人，爭取減刑啊！”

被他交代的那些人一個個哈哈大笑起來，向力也跟著樂不可支。

他們這些人可都是這裏的常客了，這樣的話說給大家聽，同笑話無異。

一旁的獄警見這些家夥嘚瑟起來，一巴掌就拍在了向力腦袋上，“還想不想出去了？知道什麽叫做好好做人不？立身立德懂不？出去找個正經工作不好嗎？這麽鬧騰是還想在這裏再接受幾天教育？”

向力秒慫，身姿站得筆直，一臉老實，“是的我錯了，出去後一定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獄警都對向力這張臉眼熟了，也懶得再多說。轉頭嚴肅的看了鐵欄那邊的眾人一眼，方才還嬉皮笑臉的眾人，現在看著個個老實相，還是又勤奮又懂事那種。

向力被獄警領著出了號子，抱著自己沒幾兩的行李袋，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站在號子外。

“……村長？”向力不是很確定的喊了一聲。

枯瘦微僂的身子、灰白相見的平頭短發，眉眼間都是風霜的痕跡。

看著五六十歲的村長劉德福對著向力招了招手，在向力走近後開口就嘆了氣，“哎……向力啊……你可出來了。”

向力被村長看得渾身不舒服。

從小到大向力都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村子裏的人就沒幾個是喜歡他的，除了他老娘也就是村長會管他，還是拿著扁擔從村頭追到村尾那種。說來也怪，他被村長打過不少回，後來離了家鄉心裏記掛的除了老娘也就是村長了。

他知道，老娘和村長都是對他好。

“村長你咋來這了？”離鄉多年在外面混的也不好，向力除了往家寄些錢打個電話再無其他。如今再見村長，向力猛然發覺村長看起來竟然老成了這樣。

村長盯著向力又嘆了口氣，眼底的苦意讓向力難受得想要逃跑，可那兩雙腳又像被拴在地上沒有挪動半分。

向力等了會，聽見村長說：“你娘病啦。”

“……啥病啊。”

“癌癥。”

生活像是荒誕劇。

村長是陪向力娘到S市來看病順便看看向力的，抱著微乎其微的希望，結果卻是這個。

向力跟著村長看見他娘的時候，眼淚瞬間就掉了出來。

他娘身上包著個老舊的碎花被子坐在拖拉機上，兩只眼睛瞇著，看著是睡著了。那張以前挺漂亮的臉，現在卻像是老了幾十歲，跟S市同齡的女性一比就像是兩代人。

向力拉住村長的胳膊，哽著喉嚨問：“村長，我娘咋不在醫院裏頭？”

村長又嘆了口氣，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如此喜歡嘆氣，“沒錢啊，還能啥原因？S市大醫院裏的病床多貴啊。你娘說這病反正治不好，準備回村了。”

沒錢啊。

向力突然想起來小時候他爹還在的時候，家裏日子還可以。

村子裏有個身體有殘的獨居老漢，沒啥親人，活也沒法幹，那是當年最窮的一個，老婆是娶不起的，泥土混著稻草蓋的房子斜了也沒錢弄，大家都擔心他哪天被倒下的房子砸死，就合力幫老漢扶了房子，用巨大的樹樁撐著傾斜的地方。

就這麽點幫助，老漢也是千恩萬謝，大家都窮，能幫的也就這麽多。

可後來老漢還是被倒下的房子砸了，頭也癟了。

他獨自找了來村子裏下鄉做公益的醫生看，人家醫生給了辦法，可最後都只換成兩個字：“要錢。”

老漢沒錢，他在泥土路邊坐了會就回了家——那個倒了一半的房子——後來就死在了家裏。

這件事情給年幼的向力留下了深刻的陰影，當時他想，自己一定不能沒錢。

現在長大了，卻是一事無成，渾渾噩噩的過了這麽些年，也不見有錢的時候。

沒錢啊……

所以不能住院、沒法治療。

向力只有初中學歷，可在大城市住久了，見識多少還是有的。他知道不是任何癌癥都會死，不是太過嚴重的時候也能治一治，說不定就治好了呢？

他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

單雲找到了向力的事情並未瞞著於依，他見於依面沈如水，又想到於依在“夢中”與向力同歸於盡的做法心中擔憂，“答應我，別做出任何會傷害到自己的事情。”

於依擡起一只手蓋住自己的臉，輕聲道：“那天我送甜甜去上鋼琴課時，心裏想著，一定不會讓向力再次出現在甜甜身邊，不僅僅是向力……任何人……”任何想要從她的手中奪走寶物的人。

“我的心情與你相同。”單雲相信於依夢中的“自己”憎恨向力的心絕不會比於依少，包括現在的他，光是聽了於依所述說的那些，又真的在現實世界把人對上後，單雲內心便未平靜過，“但不是現在。”

單雲握著於依的手，“有一些地方非常奇怪。”

“哪裏奇怪？”

“我調查了向力這個人，他最多只是入室偷竊，最近一次上升到入室搶劫是因為房子的主人突然回家而被發現，他用刀威脅了房主自己翻窗逃跑，並未出現過殺人的情況，這裏就是一個疑點。”

於依：“……”

單雲：“他為什麽突然綁架了甜甜，並且在要求贖款同時殺死了甜甜？”

要求贖款是為謀財，在拿到贖款前就殺了甜甜，這樣的行為更像是有仇怨了。

單雲查遍了所有能夠查到的信息，也沒有找到他們一家同向力間有何仇怨。在於依提到向力前，單雲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向力這樣的一個人。

畢竟他們的生活交際完全不同，無從接觸。

“上一次”單甜甜被綁架後，於依的心神全都掛在甜甜身上，其中有何深意並未多思，但從警方當時給出的調查結果顯示，“向力的母親得了癌癥，需要一筆錢治病。”

“這算是一個突破口。”單雲道，“我們可以從這點看一看。”

錢是一個王八蛋，可沒錢的時候，誰都想要這個王八蛋。

向力沒有讓老娘回村裏，他把老娘留了下來，送去了醫院裏住著。

每天掛的水、打的藥、睡的床位對他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他娘醒來的時候說：“我都半只腳進棺材的人了，還費這些錢做什麽？不如把這些錢都省下來給你將來娶媳婦。”

“我不要你幫我省這些錢！”向力壓抑而又暴躁的說。

他自己沒錢，把能借的“朋友”都借了一圈，他的這些“朋友”也不是能拿得住錢的人，合計也借不了他多少。

眼看著住院的錢快見底，向力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陪著他這張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的臉，醫院裏的人都會繞著他走。可他娘卻對著笑，那種開心的、心酸的笑。

這種笑向力一點都不喜歡，就像是在說，“我的兒子對我挺好，讓我現在死了也沒關系。”

可是向力不想讓她死。

向力真的沒有辦法了，然後他給自己認識的一個“有門路”的大哥打了電話。

這位姓王的大哥聽了他的祈求，還真的給他推來了一門可以快速來錢的生意，“你只需要去綁架一個小女孩，很容易吧？”

向力不太想接這個生意，“……王大哥，我沒做過這種綁架的事情，我出號子的時候保證了，出來後要好好做人。”

“嘿！”王大哥笑了起來，“這話你都說過多少次了，還不是一直進去？讓你綁架一下又不是讓你對人家小姑娘做什麽。你能綁架要贖款，這點我幫你保證不會被抓，事情做好了雇主還會給你另外一筆收入，你說著買賣好不好？大哥我知道你不容易，這不是照顧你嗎？”

“是是……王大哥說的是，可我現在正的急用錢，我老娘醫院快住不起了……”

“沒事沒事，你只要答應了這個事情，雇主會先付一筆定金，事成結賬，保證你錢夠花好吧？如果還不夠，你來找我，我給你錢！”

“那真的是太謝謝王大哥了。”

向力最終同意了這筆“生意”。

向力覺得自己不是好人，走在路上許多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

這些他都認了，但他到底沒有讓自己沾過毒｜品和人命，綁架也是沒做過的事情。

應該會沒事的吧……

他已經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在向力答應了這筆“生意”沒多久，單雲便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的指節在椅背上輕輕敲擊，另一只手拿著手機聲音平穩的說：“請幫我再查一下這位王大哥的背景，還有王大哥口中的雇主……這個價格我接受……好的，等你的好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送紅包】

說“窮”這個事，我曾看到“華夏文摘”上有說過。

真正的窮，是你連繼續做窮人的資格都沒有，一不小心就死了；是外面的世界加速奔跑，你卻連邁步的選擇都沒有；是底層的拳腳相對，只是為了生存，一瓶水；是你的目標在羅馬，可有些人出生就在羅馬。

這些話都有對應的例子，而且都是真人真事，文中危房住人墻倒砸的事情，我很小的時候見過，“文摘”裏也提到過有人被砸癟了腦袋和腹積水等看醫生，醫生已經往少了說手術幾萬塊，可真的沒錢啊，就回去等死了，然後真的死了。

所以千萬不要“安貧樂道”，努力生活吧，窮是沒有資格生病的。

——所以我一直不敢生病，去年是太嚴重被媽媽逼著去醫院做的小手術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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