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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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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應閑不禁訝然, 想剛剛那被人圍攻的陣勢,也能猜到現在的苗笙今非昔比,肯定是權錢在手,但並沒有料到那“綠綺琴”竟是為他所有。

“綠綺琴”性質比較覆雜, 既有小唱, 也有不少妓子, 想必是能更多地招攬客源。

不僅有皮肉生意,裏面還有個規模宏大的賭坊, 市面上見得著的玩法這裏都有,可令來賓盡歡,也更能撈錢。

但除了這些下九流的買賣, 綠綺琴還有些頗為高雅的表演,他們養了幾個舞團,每日也會有些演出。聽說有時候縣令大宴賓客,也會選擇這裏, 並沒有人在乎這地方體面不體面。

至少從排場和價格上來說,都是相當體面的。

縣令雖為父母官,可他招待的那些人, 都是江湖草莽,甚至是各個行業的翹楚或者行霸, 若不來這兒,人家還覺得被怠慢了呢。

都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想在這五陵渡穩坐縣太爺的寶座,那就不得不向這些人屈服, 按他們的規則說話。

不過這幫人比普通地痞流氓格調稍微高那麽一點,講究有錢大家一起賺, 想必這縣太爺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委屈。

苗笙看到卓應閑的表情,便知他對綠綺琴的情況了解不少,莞爾一笑,便也沒多解釋,而是道:“現在人人只知我名叫‘苗千裏’,但凡還叫我‘苗笙’的,不是昔日仇敵,就是故舊,而我又哪有那麽多故舊,所以剛剛沒認出你之前,過分緊張了。”

況且對他所用香囊香味熟悉的人不少,但知道這香氣名字的並不多,且其中大部分都成了仇人。

“人之常情,剛離開柳心苑的頭一年,我也是只驚弓之鳥。”卓應閑道,“唉,只可惜我每次來五陵渡都是匆匆離去,要不然我們可能早就重逢了。”

苗笙抿唇,笑而不語。

卓應閑饒有興致地問道:“‘綠綺琴’這名字取得很特別,以前聽說時便覺得與眾不同,比那些什麽樓什麽苑的要強多了。你是怎麽想到的?”

幾人經過路邊一株海棠樹,忽有朵花從枝頭脫落,恰好飛到苗笙發鬢上,而他全然不知。

卓應閑本想替他摘掉,卻看他這側顏被海棠點綴得更加生動,二者相得益彰,不忍破壞,舉起的手覆又放下。

跟在後面的聶雲漢見了,想起自己曾為他簪的那朵芍藥,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游蕭完全沒有考慮他的心情,欣喜地叫道:“阿爹,你看我舅舅和應閑哥哥多般配!”

聶雲漢悻悻:“你懂什麽叫般配?!”

苗笙並未意識到卓應閑的動作,他恍若出了神,片刻後才道:“還記得之前教你背過的《有所思》麽?”

“自然記得。”卓應閑想了想,突然明白,笑道,“原來如此。”

那是苗笙當年最愛的詩,是盧仝寫的那首,特意教給卓應閑。他說自己喜歡的香囊便是以此命名,因為那香是梅花香,而《有所思》的最後一句便是“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當時的小弦兒看他小笙哥哥什麽都好,自然會把對方教的東西背得滾瓜爛熟,這會兒想想,其中一句“含愁更奏綠綺琴,調高弦絕無知音”便應是這館名來歷。

他忽地又想到當中另一句,不由問道:“那你的名字……”

“‘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心斷絕,幾千裏?’”苗笙笑笑,“被你看出來了?見笑。”

卓應閑那時少不更事,就記得苗笙念這首詩的時候表情甚癡,現在想起,心底倏然一動,問道:“小笙哥哥,這首詩,是不是你意中人贈你的?”

不然怎麽事事都以這詩中內容為名?

那麽多年過去了,他還在惦記,情之一字,居然令人如此念念不忘?

“什麽意中人,只是特別喜愛這首罷了。”走到一處大院門口,苗笙停下腳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便是寒舍了。”

游蕭坐在馬背上大喊:“光叔,我們回來啦,快開門!”

大門“吱呀”應聲而開,一個五十多歲的家奴迎了出來,殷勤地喊道:“主人、小少爺回來了?喲,有客到?”

苗笙點頭:“嗯,吩咐廚子多做幾樣菜,給我故交接風洗塵。”

光叔一邊應著,一邊接了聶雲漢手裏的韁繩,待幾人進門後,他才牽著馬進去。

游蕭還在馬上坐著,一臉不過癮的樣子,看來是非要到最後一刻才肯下來。

聶雲漢回頭瞅他一眼:“你可別摔了!”

“放心吧阿爹!”

這小子越喊越順嘴,聶雲漢甚是無奈,他覺得自己也答應得越來越自然。

這一分神,卓應閑和苗笙已經走得遠了,聶雲漢趕緊跟上,同時打量這座宅院。

苗笙謙稱“寒舍”,著實過分謙虛,這宅子至少五進,高墻大院,看不太分明,像聶雲漢他們這種普通出身,搞不好進去能迷路。

這家也就苗笙和游蕭住,頂多傭人多一點,但這宅院幾乎能住得下一個百戶所的兵,現在就住這幾個人,也實在太浪費了,想必大部分房間都空著,晚上不覺得嚇人麽?

也不知左哥會不會被關在這兒?

或許苗笙置辦這麽大的宅院,便是為了故布疑陣,好叫人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間——看他這派頭,恐怕五陵渡裏惦記著要他不得好死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苗笙也沒帶他們觀賞自己的大宅院,徑直把人領到了正堂,然後叫來幾個雜役,叫他們帶著聶雲漢和卓應閑去客房修整,稍後共進晚膳。

聶雲漢有話想問卓應閑,也就沒急在這一時,兩人從善如流地跟著雜役去客房,又是穿過了幾重廳,進了一處偏院。

這院子打理得甚是漂亮,走廊裏雕梁畫棟,一排客房整整齊齊,看著頗為幽靜,但也不知道是苗笙有心還是無意,將卓應閑安排在了走廊第一間,聶雲漢則在尾端最後一間。

雖然中間只隔了幾間房,相距並不遠,但這麽安排是不是有點過分?

聶雲漢便直接開口問那雜役:“為何兩間房不挨著?”

雜役彎腰拱手,回話道:“剛剛主人吩咐過,說卓公子怕憋悶,所以安排到頭上這間,夠敞亮。聶公子行伍出身,休息時可能怕吵愛靜,就給您安排到最裏頭了。”

“他倒是想得周到!”聶雲漢不禁有些陰陽怪氣,心道這特意強調我和阿閑對居住環境要求不同,是何用意?

雜役聽不出這腔調,只顧客氣:“兩位公子滿意就好。”

聶雲漢從牙根兒裏搓出一句:“滿意得很!”

想必那酸味兒把卓應閑給熏著了,他主動道:“不必了,聶公子還是住我旁邊那間吧,他倒沒那麽愛靜。”

何止不愛靜,想起頭回見的時候,那人跟那樹上的鳴蟬似的,嘰嘹起來沒個完,倒是現在沈默多了。

雜役道:“隨公子們的意,房門沒鎖,直接進去就可以,一會兒小的把行李給您送過來。再有什麽需要您二位盡管吩咐。”

卓應閑拱手道:“沒別的事了,多謝。”

見那雜役退出院子,兩人才各自進了屋。房間頗為寬敞,窗明幾凈,看來也是每天都有人灑掃的。

過了一會兒,雜役果然把行李送來,一時分不出誰是誰的,就直接都送去了卓應閑那屋,順道添了茶水離開。

聶雲漢聞聲聞聲過來,粗粗看了行李一眼,便知沒人動過,放下心來。

不過這並不代表什麽,苗笙若是有心對他倆下手,也不用急,反正兩人已經進了這深宅大院,已成羊入虎口之勢,以少敵多,他們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若要是別的情況,聶雲漢未必會答應進到對方的院子來,但從先前兩人對峙可以判斷,苗笙這人是個軟硬不吃的,硬撬肯定撬不開他的嘴。

五陵渡大家都不熟,這地兒又龍蛇混雜,就算沒有苗笙,說不定還會碰到別的硬茬,現在既然卓應閑與苗笙有舊,說不定是個機會,只能冒險跟進來了。

倆人衣服原本打包在一起,這會兒分房住,卓應閑便打開包袱,將聶雲漢的衣服挑出來。

聶雲漢一屁股坐在桌邊,借著倒水喝,不看人家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倆敘舊,都聊了些什麽?看著有說有笑挺熱鬧,問沒問左哥的情況?”

“問了,他沒說——哎,這衣服有點潮,你拿回去再晾晾。”卓應閑低著頭,也沒看他。

“這點事,嘖,擱你這晾不就行了,別分了,衣服都放你這。又不是住店,什麽情況還不知道,不用這麽仔細。一會兒幹了還是打包起來,說不定隨時得跑。”

卓應閑這會兒看了他一眼:“你信不過小笙哥哥?”

“他把左哥抓起來,到現在也不給句實在話,虧你倆還是故交,連這點誠意都沒有,我憑什麽信他?”聶雲漢不爽地說,“能不能別叫他什麽‘小笙哥哥’,不覺得幼稚?”

卓應閑心裏冷笑一聲,坐了下來,淡淡道:“啊,對,他現在叫‘苗千裏’。”

聶雲漢心道,什麽千裏萬裏的,都不能信,人心隔肚皮,這麽些年過去了,誰知道這人現在安的什麽心。

但他沒說出口,覺得要這麽說了,顯得有點不大氣。

算了,小人還是自己來做,只管看顧好阿閑,盡快找到左哥他們的下落就是了。

“哦。”聶雲漢也不鹹不淡地應著,“他這陣勢,在五陵渡算是一霸了吧?”

“是不是一霸我不知道,但確實有點影響力。”

以前聶雲漢但凡倒水,都必定會給他也倒一杯,現在自斟自飲得倒挺快活。卓應閑心裏暗暗罵了句“小心眼”,便也自己拿了個杯子,拎著壺倒水喝,順便三言兩語地把苗笙跟他說的情況交代了一遍。

聶雲漢一聽,臉色陰沈了下來:“能在五陵渡做這麽大的買賣,他的背景肯定不簡單,那這事兒恐怕就覆雜了,也不知道抓左哥是他的意思,還是他那背後之人的意思,難怪他什麽都不說。”

“當務之急,是得打聽出來到底是左哥一人被他抓了,還是風姐他們也在他手裏,然後再想下一步的計劃。”卓應閑慢慢啜了口熱茶,垂著眼簾,“一會兒我跟他多敘敘舊,看看能不能探聽點什麽出來——你放心,今晚我就跟他秉燭夜談,不會虛耗時間。就算我不在乎左哥他們,也著急救我師父。”

氤氳的蒸汽裏,他的眉眼略有些模糊,看著竟多了那麽一絲委屈,聶雲漢聽他這麽說,心裏就別扭得緊:“別這麽說,我沒有懷疑你。”

“我知道,不過是想提前把話說明白,不想你誤會。畢竟你們是同袍,而我只是一個外人,與你們也沒什麽情分。你若是擔心我不著急他們的性命,那也情有可原。感情這東西,向來最靠不住,只有利益一致,才能令人信服,不是麽?”卓應閑把茶杯放下,一張笑臉盈盈看著聶雲漢,“我只是表一下我的真心。咱們一起行動,心裏自然不能有齟齬。”

聶雲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眉目深沈:“阿閑!我說待你如兄弟,就絕不會疑你,你這樣是看輕了我!”

卓應閑輕輕掙開他的手,輕聲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是昨日以來心思頗有些不穩,難免胡思亂想,漢哥見諒。”

“你……我不是……我沒……”聶雲漢張口結舌,發現這小狐貍還真是會拿捏人心,定是察覺到自己故意疏遠他,逮著機會這麽戳兩刀,令自己既無法解釋,又無法反駁。

卓應閑看著他發窘,心裏沒有以前逗弄他的快意,反倒莫名失落,起身道:“快到晚膳時候了,我們去前廳吧,免得讓主人家等著。”

聶雲漢跟在他身後,想擡手按住他的肩膀,最終悻悻垂下:“阿閑,你不用跟苗公子秉燭夜談,他若不想說,你就是和他聊三天三夜他也不會說。”

卓應閑門開了一半,回頭看他:“你有別的辦法?”

“他是你的舊友,也不會功夫,況且他跟左哥也沒私仇,定是出了別的岔子才會這樣,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看在你倆交情的份上,我不會傷他,但可能會用點別的手段。”聶雲漢認真地看著他,“所以先跟你討個商量,若我跟他來硬的,你能不能別生我氣?”

見一向做事決斷的人如此小心翼翼,卓應閑剛剛那分失落陡然加劇,令他埋怨起自己來。

怎麽就這麽小心眼?以前是恣意慣了,整天野著也沒人管,可現在不一樣,有重任在肩,可不能再這麽任性。

即便氣不過聶雲漢現在的態度,那也是私事,私事與公事不能混為一談。

“漢哥,我知道你有分寸,如何做你自行斟酌便好,我都聽你的。”卓應閑下意識地摳了摳門,道,“小笙……苗哥不是壞人,他可能另有苦衷。”

“單憑他能把游蕭從紅玉樓救出來,他就一定不是壞人。”聶雲漢把他的手從門上拿下來,掃了一眼他的指尖才松開,推他出了門,“這你還不知道吧……”

兩人關好屋門,向院子外走去,卓應閑得知游蕭跟自己際遇相仿,不由唏噓:“要是那紅玉樓老板知道是苗哥幹的,恐怕不會輕易饒了他,天知道他後來付出了多大代價。”

出了院子沒走幾步,聶雲漢就成功“迷路”了,拉著卓應閑左轉轉右轉轉,念叨著“大宅子就是麻煩”,卻還嘴硬,死活不承認自己迷路,非要堅持按自己的方向走,眼睛忙活著四下打量,暗暗把路徑記在心裏。

卓應閑一看便知他在幹什麽,不由失笑,只得配合著他演戲,多繞了幾圈就開始鬧脾氣,假裝惱火甩開他的手:“你到底認不認得路?!走這麽半天,幾個院子都該逛出去了!”

“當我沒見過世面麽?還能在人家院子裏迷路?”聶雲漢不服氣地說,“我不過就是覺得這裏好看,想多轉轉!”

他轉頭見四下無人,又見天色發暗,便沖卓應閑使了個眼色,讓他幫自己放風,接著腳尖輕輕一點,縱身跳上了一側的屋頂。

這排廂房比旁邊的廳堂略矮,站在屋頂伏低身子,能被廳堂房檐掩住身形,聶雲漢打算趁這個功夫觀察一下這宅院的全貌。

他堪堪伏穩,便慌忙向後院掃去,望去全是一排房頂,倒是幾重廂房後,在宅院的西南角有一處林園,樹木高大,樹冠茂盛,將那角落掩蓋得嚴嚴實實,天色越發黯淡了,看不透那裏有什麽,只是黑壓壓的一片。

只說是園子也能解釋,但分明也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如果那苗笙堅持不吐口,聶雲漢決定,無論如何也得將這所宅院翻個底兒朝天。

卓應閑仰頭看看他,又怕他被人發覺,有些沈不住氣,不住四下張望,還配合地誇張道:“別瞎轉了,天都黑了,再轉下去更看不清路。”

“天色已晚,該給聶公子掌燈,免得勞您大駕,還得上屋頂探路。”

聲音從他們背後方向飄來,聶雲漢和卓應閑一個在房上,一個在房下,回頭循著聲音望去,見苗笙就在不遠處,徐徐搖著折扇,笑吟吟地向他們走來,兩人心裏俱是一驚。

這人明明不會功夫,卻怎麽能將呼吸和腳步聲都隱匿得這麽好?!

作者有話要說:

阿閑:要做個成熟的男人。

漢哥:心又亂了……

左橫秋:老鐵你們還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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