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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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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這幾天都住在江家祖宅, 寧絮閑來無事,正好刷到用毛線織東西的視頻,打算給江逢織一副手套。

這兒房間多, 大家都住著呢, 寧絮有點不好意思去江逢房間和他住,就住在對門的一間客房, 也正好有時間就可以窩房裏織手套。

不過江逢太黏人了,有事沒事就來竄門, 晚上還賴著不走,想和她一起睡。

寧絮趕人:“走走走。”

江逢不太樂意,怨念深重:“還不如不回來。”

在延林的時候,他們還可以每天晚上在一起。

不過他發現寧絮為他織手套之後,又開心了, 半點怨念也沒有, 更是賴著不走, 纏著寧絮,在旁邊一臉期待地等候手套成型。

寧絮拿兩根粗針織毛線, 江逢就兩手握著那團毛線,她扯扯線的時候, 他就稍松一圈。

以毛線團在掌中不斷變小的體積來感知寧絮的進度。

像是身旁有只扒拉毛線團的貓兒。

寧絮也是服了。

她本來只打算試試, 要是不成就算了, 畢竟真沒用過毛線織東西, 打發時間而已, 沒想到江逢這麽翹首以待,搞的她都不忍心隨便放棄。

看著視頻教程現學現賣, 寧絮織了拆, 拆了織, 來來回回終於找到感覺,織出第一只手套,給江逢試試,發現大拇指短了,中指長了,整個手套小了。

“不行,這個得重做。”寧絮說。

江逢塞懷裏,不給她:“不要,這個很好。”

“你要不嫌棄……也行。”

第一個織得有點走樣,寧絮織第二個的時候莫名自信,甚至勇於挑戰難度:“要不右邊這只手套,我給你織個小花吧,怎麽樣?”

江逢想也不想就說:“荷花。”

“……”寧絮噎住,“你比我還有信心啊,還荷花,我能整出個花就不錯了。”

手套的工程量不大,可寧絮織得年都過完了,從海佑回到延林,還沒織完,硬生生卡在織小花上。

加個小花不難,想加得好看很難。

寧絮每天都在擺爛的邊緣,早上起床做個心理暗示“我真是心靈手巧”,晚上躺床直接破防“我到底在織什麽玩意。”

好在不久之後終於織完了。

荷花沒弄出來,倒是織上了一朵小粉花。

如何評價這副紅毛線手套,左手那只整體有點走樣,右手這只小花奇形怪狀,總結就是有些磕磣。

“嘶——”寧絮摸著下巴想想,要不直接把江逢敲暈,讓他忘記手套這事兒吧,再將手套毀屍滅跡……

不過江逢已經戴上了。

戴上手套的江逢好像變傻了,他舉著手,什麽也不敢亂碰,坐那傻樂。

這時候天氣還很冷,出門時寧絮和江逢都戴上圍巾,寧絮讓他戴上手套,他是戴上了,但右手握盲杖時又給脫下放口袋裏。

寒風一吹,寧絮看見他右手凍紅就說:“那我給你織手套的意義在哪裏。”

“會弄臟的。”江逢說。

很多時候,他得靠觸摸感知世界,所以戴上寧絮織的手套後,他就不再觸碰東西,真要碰也會摘下手套。

當然,他碰寧絮也不會戴手套,更喜歡直接觸碰她的皮膚和溫度。

他戴手套唯一會碰的是自己的臉。

寧絮洗完澡,出來看見江逢窩在床上,戴那副手套捧著自己的臉,用臉頰細細感受上面軟軟的毛線,像是什麽小動物找到自己喜歡的小窩一樣。

看得寧絮心裏也軟軟的,想笑他幼稚,又因為他的喜歡而感動。

寧絮和江逢的婚禮定在初夏,需要忙碌和籌備的事情很多。

寧絮暫停直播和視頻的更新,並告知觀眾和粉絲要準備婚禮,到時候直播記錄給大家看,粉絲們表示理解和期待,不斷送上祝福。

江逢開的盲人體驗館都步入正軌,正常營業,工作上也沒那麽忙了,滿懷期許地和寧絮一起籌劃婚事。

期間江雯羽打來電話:“知道你最近這段時間要忙的事情很多,但有件事也挺緊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抽些空,幫忙看下。”

“我先了解下是什麽事。”江逢說。

他沒立即答應,確實比較忙,這幾天還要陪寧絮試婚紗。

“有個十一歲的盲人小男孩叫唐嘉路,他最近在家裏……情況不太穩定。”江雯羽說。

眾人皆知江雯羽廣泛結識眼科醫生和這方面的人,是和江逢有關,有個跟江雯羽關系比較好的朋友,想拜托江逢去見見她的兒子。

唐嘉路不是先天性失明,但眼睛由於病變,到十歲多就徹底看不見了。

和江逢眼睛受傷瞬間看不見不同,他是清醒地感受著自己即將失明,一天比一天更絕望,最不想到達的就是明天,不想長大,寧願時間永遠定格。

隨著時光流逝,他被一點點鎖進黑暗裏,到最後徹底失明而崩潰。

江逢答應去看這位男孩。

男孩的父母連聲感激:“麻煩您了,江醫生。”

他們在外是商業強人,受人恭敬尊維,但現在,哪怕江逢看不見,也能從話語中感受到他們因為孩子,幾近對他卑躬屈膝。

江逢溫和道:“我雖然有心理咨詢的資格證,但是沒對接過任何一位病患,叫醫生太過了,你們就直呼我名字吧。”

唐嘉路住在安靜的洋房裏,終日閉門不出,還沒去學如何使用盲杖和在盲道上行走,所以他聽見盲杖探地的聲音,許久才遲疑地問道:“是什麽?盲杖?”

“對,是盲杖。”江逢說,“我叫江逢。”

“你也……看不見?”唐嘉路小聲問。

江逢溫笑說:“一點都看不見了,連光感都沒有。”

唐嘉路還沒去過盲校,目前接觸到的現實生活中的盲人只有江逢,忍不住問:“你為什麽看不見了?”

“因為車禍。”江逢語氣平常,“左邊眼睛還被摘除了。”

唐嘉路張了張口,不知道要說什麽,於是不說了。

他難過又絕望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他附近,卻能容忍江逢一直在,哪怕知道江逢是他父母請來的。

江逢前幾次來,都只和唐嘉路聊上兩句,沒多說什麽,將窗戶拉開,聽到外面的雨聲,說:“這個季節總是下很多的雨,空氣變得清冽,帶點涼意,會讓人感到舒適。”

唐嘉路縮在被子裏,聲音也悶悶的:“你不應該說點別的嗎?”

江逢笑問:“比如?”

“比如勸我振作點啊。”

“你既然都知道,還要我勸什麽。”

唐嘉路咬唇,不答話了。

“勸你的人不少,想來你也聽膩了。”

江逢就算真想勸,也不該在這時候,他知道這小孩現在聽不進的。

之後幾次江逢來,拿了幾本故事書給他念:“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臨終的國王,他有三個兒子……”

唐嘉路本來不想說話,又忍不住了:“誰這麽大了,還聽故事啊。”

“這樣的嗎?”江逢笑說,“我這麽大的時候還總想聽。”

“你背下來了?”唐嘉路不知道他拿了書來。

江逢說:“我照著念的。”

“是盲文麽?”

“對。”

江逢坐在唐嘉路旁邊,將書遞給他:“其實盲文很有規律,挺好學的,要不要試試?”

唐嘉路抿唇,又不說話了。

江逢帶著他的手指,觸摸第一個字:“這上面有六個小點。”

唐嘉路在江逢的引導下,幾天的時間,摸著讀出白雪公主和美人魚的故事,這和他以前聽到的感受完全不同。

明明是熟記於心的故事,沒有任何新奇之處,卻因為靠著手摸出來,有種用另一種方式聯系外物,觸知世界的感覺。

江逢第二天給他帶來幾個卡通玩具。

唐嘉路一摸,立即說出:“這不就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還有美人魚嗎?”

江逢溫笑說:“我以前是摸不出來的,別人告訴我,我才知道這個概念。”

他太早喪失視力,四歲之後大腦再也無法接收到眼睛傳來的信息,逐漸忘記什麽是黑,什麽是白,隨著時間推移,他“看”到的世界越來越接近虛無。

唐嘉路慢慢失去視力,雖然絕望又痛苦,但大腦體驗過顏色,拼命留存對各種事物的概念,所以觸摸一些東西,不用別人說,也知道是什麽。

但終究是再也不會看見了。

唐嘉路低頭,手指摳著卡通玩具,沈默良久,肩膀輕輕顫顫。

江逢忽然聽見一聲極其細小的嗚咽。

他起身坐在唐嘉路旁邊,溫熱的掌心覆上這雙尚且稚嫩的眼睛,輕聲說:“哭吧。”

唐嘉路又抽泣兩聲,終於放聲哭出聲來,到最後崩潰大哭。

“我以後要怎麽辦……”

“我這個樣子,什麽都做不了……”

“……我是個沒用的殘廢。”

江逢沒再說話,收回手,安靜地坐著,聽他混亂的咆哮和悲哀的自嘲。

再激烈的波濤也有平息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收。

唐嘉路無力地靠在床頭,茫然地問:“我什麽時候才能像你一樣勇敢堅強?”

他連門都出不了,覺得江逢能到外面去很勇敢,也覺得江逢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溫和寧靜又有力量。

“我麽?”江逢開口說,“其實我不勇敢也不堅強。”

他伸手觸摸唐嘉路手臂上的傷疤,說:“我做過和你一樣的事,把那東西藏在枕頭裏,床墊下,還有床底下,唯一的區別就是你用的是削筆小刀,我用的是花瓶碎片。”

“可能有人問過你‘不疼嗎’,其實真的到了某種程度,那些疼已經不算什麽了,遠不及心裏難受的萬一。”江逢說,“傷口和鮮血都只是向世界的一種宣洩。”

他語氣平淡,只像在做冷靜的陳述,沒人能通過這樣的話語明白其間感受,只有身為“同類”的唐嘉路懂了。

時過境遷,江逢像是當年的溫牧元,開解正在深陷痛苦的男孩,又透過這男孩,看到當年的自己。

但他又不想像溫牧元那樣,讓男孩因為別的人別的事,哪怕過得辛苦,也能熬過去。

江逢那時候是真的沒辦法了,但這個男孩不同,他可以,也該為自己支撐下去。

江逢揉揉他的腦袋,動作溫柔。

“小家夥,看不見也沒那麽可怕。”

“你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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