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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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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的海佑市, 市醫院的一間病房內,氣氛凝重,江家眾人都面色發沈。

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人, 誰也不敢想象那最嚴重的後果。

江逢是撿回一條命, 但傷勢不輕。

江家在醫院有認識的人,院長也與老爺子交好, 誰也不敢怠慢,專業水平頂尖的醫生一對一治療江逢, 護士輪流照看不敢離守。

但江逢身體遭受的痛苦和折磨並不會減輕太多,他稍有意識時,只覺頭暈鈍痛,身體好像被拆解了,哪一塊都不是他的, 但疼痛又連著他的神經。

他的意識大多數時候很模糊, 時遠時近, 好像飄浮在空中,就這麽在床上度過極其漫長的時間。

腦海裏越來越清晰地想起一個人, 不知道她的模樣,不知道她的神情, 也不知道她的輪廓, 就只記得她的聲音。

她喜歡叫他的名字, 開心的時候叫, 難過的時候叫, 無聊的時候也叫,從不掩蓋自己的情緒。

“江逢。”

“江逢!”

“江逢——”

她是最喜歡喚著他名字的人, 他也偷偷從中獲得一種存在感, 明明他以前自厭時, 又不想給人添麻煩成為負累,都在不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天深夜,江逢終於清醒過來,渾身動彈不得,手指僵硬屈伸,微弱的聲音喚著:“寧絮,寧絮。”

這段時間一直是老爺子江亦征、管家塗瑀和江雯羽全天守著江逢,其他江家的旁系也就來探望幾日,盡份心。

江亦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衰弱,飯吃不下,覺也睡不好,老人一愁心,疾病就纏身,江雯羽哪還敢讓他守夜,不顧他的反對,強硬地讓塗瑀帶他回去,自己留下來守侄子。

江雯羽夜裏沒敢深睡,察覺到動靜,發現江逢真的醒了,大喜過望,連忙叫來醫生再看一番。

醫生看完說:“醒了就好,不過他現在精神不濟,再加上藥力作用,大多數時候還是會昏睡,這個沒關系,他需要多休息,切記他顱腦有損傷,需靜養,不要情緒波動太大。”

江雯羽謝完醫生,低頭湊近江逢,輕聲道:“阿逢,姑姑在這,有沒有感覺好點?”

“姑姑,寧絮……她在哪裏?”

江雯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

江逢等了會兒,沒等到她的答覆,於是又問:“現在是幾點?”

“夜裏兩點四十三分。”

“今天星期幾?”

“周三。”

江逢明白了,現在太晚了,明天寧絮還要上學,所以才沒在。

他只要等到天亮就好,可能還需要等到明天下午,寧絮放學有空應該會來看他的。

他傷口好疼,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她,她那麽膽小。

他會蓋好被子擋住傷口的,天快點亮吧。

江逢又睡了過去,昏昏沈沈不知多久,醒來又問:“姑姑,天亮了嗎?”

明明窗外陽光正盛,江雯羽於心不忍道:“還沒有,才淩晨五點呢。”

江逢喘幾口氣,緩緩道:“姑姑別守著我了,你也休息會兒。”

江雯羽輕輕撫摸他的額頭,沒說話。

江逢這回強撐許久,還是昏睡過去,再次醒來問:“姑姑,現在幾點了?”

塗瑀正欲回答,江雯羽用眼神止住,說:“現在又到晚上一點了。”

睡過了一天,竟然睡了這麽久,江逢問:“寧絮今天有來過嗎?”

分不清晝夜,他只覺得現在的夜晚太漫長了。

塗瑀說:“沒有。”

江逢垂下眼,有些失落,不過他聽見了雨聲,可能下了一天的雨,寧絮不方便過來。

他想,明天會天晴嗎,等天晴就好了。

第二天江逢醒來,沒聽見外面的雨聲,便豎起耳朵聽寧絮的腳步聲。

今天她會來嗎?

但他今天依然沒有等到寧絮。

他想,可能是學校作業太多,老師又留人了,寧絮又要寫作業,又要照看她媽媽,太忙了抽不出時間來看他。

這時候的江逢還不知道盧卉琳已經病逝。

又過去好幾天,江逢覺得是這家醫院太遠,寧絮太忙,所以遲遲沒有來。

找了無數的理由,唯獨不敢想她離開他了。

江逢總是在問江雯羽那些有關寧絮的事:“寧絮現在還好嗎?”

“她媽媽病好點了嗎?”

“她爸爸沒事吧?”

他卻沒說過自己的痛,自己的難受。

老爺子江亦成還是沒撐住,引發高血壓,也住入這家醫院,身體稍微好點,就來江逢這邊看看。

醫生問起江逢現在的身體感受,他都老實回答,換藥吃藥拆線十分配合,傷口癢也不去碰。

江亦成嘆氣說:“是需要你咬牙硬忍的時候嗎,不哭就算了,喊聲疼道句痛也不會?”

他到底心疼這個孫子,自江逢眼睛看不見,心裏極度自卑,渴望依靠著人,又覺得自己是負累,想要不敢說,想做不去做,半大不大的孩子連哭喊疼都不會了。

是怕說出來讓人浪費情緒心疼他?

江亦成強勢一輩子,忽然說出這樣溫和無奈的話,江逢心裏觸軟,也就說出時時刻刻都在想的事情:“爺爺,我能不能快點好,我想去找寧絮。”

他想,寧絮沒時間來找他的話,他可以去找她。

他這一句話出來,病房裏的氣氛驟然凝固。

江雯羽說不出口的,塗瑀不忍心說的,江亦成沈著臉說了:“別想了,你們不可能再見到。”

江逢猛地一下坐起來,因為拉到傷口,疼得動作只做到一半,縮著肩膀屈身。

“為什麽?”

“你還問為什麽?你這副樣子是怎麽來的?”

江逢慌了,連忙道:“我沒關系,我沒關系的……”

江亦成眉頭緊蹙:“要是你沒撿回一條命,你以為你這句沒關系還說得出口嗎?”

老爺子如此嚴聲,江逢寒意從心底無限擴散,他掙紮著:“我要見寧絮,我要見她!”

輸液的針頭被扯開,塗瑀上前按住他,怕他亂動,傷口撕裂。

江亦成見他這樣,更是怒不可遏,臉色沈得像壓城的陰雲。

“爸!”太久沒看見江亦成這個表情,江雯羽一邊擔心他的身體,一邊擔心他說出重話,立即拉住他的衣袖。

江亦成甩開她,聲音比冰刃還淩厲,剜得人皮開肉綻。

“你忘了你爸媽是怎麽死的?!你忘了你眼睛是怎麽瞎的!”

江逢的父母車禍身亡,那天正是他們夫妻二人的結婚紀念日,帶上孩子出門踏青,誰也沒想到會出意外,可意外還是發生了。

江家聘請的那位司機,把這一家三口帶入絕路。

在即將撞上其他車輛時,夫妻倆一同以身為盾,護著江逢,才讓他活了下來。

江逢的視覺神經損毀嚴重,左眼眼球被飛濺的玻璃紮爛,他那瞬間只感覺眼前血紅,很快又被黑幕覆蓋,送到醫院再醒來,他的左眼球已被摘除。

這件事引得江家震怒,那位司機現在還活著,日覆一日承受他應有的折磨懲罰,只要他不死,江家永遠不會讓他好過。

這件事也成了江家人永遠的沈痛,不再提起,又刻骨銘心。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後來找司機,以最高的要求,不惜花大價錢,也要找來穩妥不出失誤的人。

寧梁慶還是沒有做到,甚至第二次將江逢送入險境。

江亦征舊事重提,壓得眾人心頭也是一沈。

江逢因為情緒激動,渾身都在發抖,聲線也在顫著:“我不能沒有寧絮。”

“爺爺,我求你,我求求你……”

江亦征一拳砸在扶手上,站起來,眼眶遍布血絲,死死盯他。

“我已經看在你的份上,放過了寧梁慶,你還想怎麽樣?是想要他生不如死,還是想要那個丫頭恨你,怨你,跪下來求你放過他們家?!”

這事情沒得商量,完全觸碰了江家的死穴和底線。

哪怕是江雯羽也不能開口勸。

誰能寬恕,誰敢寬恕。

前面還心疼孫子不哭,現在江亦征看見江逢蜷縮在病床上哭得崩潰,更是痛惜得握緊拳頭,手背青筋凸起。

江亦征拄拐杖離開病房,江雯羽去安撫江逢,塗瑀跟出來,看見老爺子在拐角處,靠著墻,慢慢彎下腰,咳得半天順不過氣。

怒火攻心,江亦征一陣頭暈目眩差點站不住腳,塗瑀扶住他。

曾經像一座堅毅大山撐起整個江家的男人,此時只是個衰病的年邁老人,思及車禍而亡的兒子和剛從車禍裏活下的孫子,老眼裏蓄了淚。

江逢整個人好像被抽空了,沒了生氣,每天躺在病床上,除了遲緩的呼吸,他跟人偶沒有區別。

他會做夢,做很多的夢,夢裏依舊沒有圖景,但偶爾能聽到她的聲音。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說。

“你會為它留下嗎?”江逢聽見自己說,“或者我把它取下送給你,這樣你會回來看我麽?”

可她的聲音越飄越遠,模糊得讓人聽不清了。

江逢有很長一段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同樣沒有圖景之處,夢裏反而能感受她的存在,聽到她的聲音,他更願意耽溺夢裏。

直到有一天,他摸到枕頭下面的四葉草手環,清楚知道這是寧絮的。

他記得有次陪她逛街,聽她與老板砍價,買下這個手環,他經常握她手腕,有意無意都會觸摸到它。

以前妒忌過她給別人送手繩,也時常在想她什麽時候會送一條給他。

現在她給他留下了這四葉草手環。

然而這個手環輕易敲碎他沈溺的夢境,殘忍地將他拉回現實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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