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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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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停不久的雨又下了起來, 戚戚瀝瀝地融入濃稠的夜色裏。

“姐你回來了,買個煙買這麽久?”

這套房寧絮買下來裝修成工作室,住處就在樓上, 單雨晴也住這棟樓裏, 所以這會兒並不急著回去,直挺挺躺在沙發上看雜志。

寧絮往桌上丟包煙, 拍了拍她:“沒事就回去。”

單雨晴正想開玩笑,看清她表情後, 笑意漸收:“怎麽了?心情不好?”

“沒呢。”

寧絮把人趕走,拿杯裝冰塊,不斷給自己灌酒,煙抽完一包,心緒還是亂。

她長時間入睡困難, 今夜更加。

煙也抽了, 酒也喝了, 她渾渾噩噩地爬上床,半晌睡不著, 思緒總控制不住地跳到從前的記憶片段。

到清晨天初亮,寧絮終於睡了過去。

也許因為再見到江逢, 又或許是因為睡前想著他的事, 她這次做夢也夢見他們的從前。

那會兒他們上初中, 江逢的五官還沒有現在立體分明, 卻也依照骨相張開了, 有著幹凈溫和的少年感。

班主任是市裏出了名的老師,教學有方, 管人有一手, 他可不會過分給江逢優待, 為了班集體互相融合,更不可能讓寧絮和江逢永遠當同桌。

每個月輪換座位都以抽簽的方式,抽到誰就是誰。

江逢輪過了兩個男同桌和一個女同桌,寧絮都沒覺得什麽,直到他和一個喜歡紮雙馬尾的女生做了同桌,寧絮心裏不太舒服。

那個女生對江逢太熱情,寧絮頭一次細膩敏銳地察覺出這份熱情和別人對江逢的善意不同,是帶有其他含義的。

她甚至還模仿寧絮說話的語氣。

江逢對聲音敏感,因為看不見,聲音就成了他評價一個人美醜的一條標準。

“江逢,要不要我給你帶路呀?”

“江逢你要拿什麽,我幫你。”

“江逢,這是我媽媽做的小蛋糕,你要不要吃?”

雙馬尾跟蝴蝶似的,老是圍著江逢,寧絮快要被氣死啦。

班裏還流傳出小謠言,說那個雙馬尾的女生喜歡江逢,江逢肯定會和她談戀愛,這樣就有女朋友在旁邊照顧。

“什麽就談戀愛,你們懂什麽叫戀愛嗎就亂說!”寧絮說道。

其實剛開始傳的是寧絮和江逢,但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人都沒有明顯意思,那看戲的自然看不了多久,但看到雙馬尾的女生有苗頭,言論的風也就往那刮了。

寧絮放學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江逢收拾好東西,在教室外的走廊等她。

雙馬尾也沒走,站在江逢旁邊說:“看樣子寧絮一時半會兒沒空了,我先送你回去?”

江逢:“不用了,我等她。”

“沒關系,我也不趕時間。”說著,她去拉江逢的手臂。

寧絮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江逢被女生拉了手臂,還是她最討厭的女生。

“江逢!走不走!”寧絮出聲說。

江逢抽回手,跟寧絮走了。

“寧絮,為什麽不說話?”

少見地,寧絮一路上都沒說話。

寧絮都快氣炸了,哪有心思說話,如果江逢看得見,她肯定理都不理直接走人,還能這麽忍著把他帶上車?

第二天周末寧絮都沒去江家,一覺睡到中午,被敲門聲吵醒。

她穿著黃小鴨圖案的睡衣褲,撓著亂糟糟的頭發開門,見到江逢的那一刻,打到一半的哈氣生生咽回去。

“江逢,你怎麽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來她家。

“你昨天答應過會來找我,我等了好久,只好來找你了。”江逢偏了偏頭,“管家知道你家地址,他帶我來的。”

管家在後面溫聲說:“我還有事要忙,晚點再來接你,小絮,那他就麻煩你了。”

寧絮邊緩神,邊點著頭,把江逢領進門。

“我爸今天休息,去醫院看我媽媽了。”

寧絮讓江逢坐在近陽臺的米榻上,那是她最喜歡的位置,可以曬到太陽。

她揉著脖子問:“你吃了沒?”

江逢搖頭。

寧絮:“那我也只能請你享受泡面大餐了。”

江逢當即改口:“吃了。”

寧絮笑出聲,拍了一下他後腦勺:“有你事沒你事啊。”

她剛睡醒,聲音輕軟綿長。

江逢忍不住仔細聽了會兒,才問她:“你還生氣麽?”

一提這事,寧絮就挎下臉:“你還知道我生氣呀。”

“為什麽生氣?”他問。

說出來顯得自己特別計較又小氣,寧絮沒說。

江逢想了想,一時沒想起那人叫什麽名,“因為我新換的同桌?”

寧絮用鼻子出氣,哼了一聲。

她突然有點理解在盲校那時她和別人玩,江逢的心情了。

“別人都說你會和她……交朋友。”談戀愛三個字她楞是說不出口。

江逢明白她的意思,自嘲地笑笑:“你以為誰都喜歡和瞎子交朋友?”

“嘖。”

寧絮不喜歡他這麽說,皺起了眉頭。

“那以後呢,我們現在是最好的朋友,那以後有比我更好的人,你是不是就跟別人好了。”

寧絮莫名開始斤斤計較,她知道自己在江逢這裏很重要,但她一想到有人越過她,取代了她在江逢那裏的位置,她就覺得很難接受。

明明是她先認識的他。

明亮的陽光柔柔一層照在江逢身上,他利落的短發染著光暈,顏色都淺了一層。

“寧絮。”

“只要你不丟掉我,我就永遠是你的。”

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沈著聲音,顯得格外認真。

寧絮聽得稍楞,撇開了視線,哼道:“你也學會說漂亮話了。”

江逢湊近她,擡起臉,說:“那給你摸摸我的眼睛。”

寧絮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不是一直對它好奇嗎?”

這確實,寧絮之前對他的義眼很好奇,後來知道他忌諱,她也就把好奇壓了下去。

他的義眼不止一個,今天戴的這個偏淺棕色,在陽光下顏色更淺,明亮又剔透,很是好看。

他的眼型也極具美感,內斂往外劃出弧度,眼尾稍揚,睫毛細長根根分明。

“不介意?”寧絮手都擡起來了,還不放心地問一句。

“嗯。”

寧絮指腹輕輕摸上他的義眼,質地是硬的,像在摸一顆玻璃半球,上面又有一點他的溫度。

之前在盲校,江逢裝義眼被人撞掉,寧絮是幫撿過,但那會兒沒心思細看細摸。

這一次意義都不一樣。

他們倆湊得很近,幾乎要感知到對方的氣息。

她能從中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給你觸碰我的殘缺,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

……

經年久許,寧絮在夢端深處再見這個場景,心臟只有遲來的酸澀鈍痛。

從夢中清醒,恰逢正午的陽光落在窗臺上。

寧絮蜷縮著壓住心口,怔怔地看著窗邊艷陽。

“你要不要加江逢的微信?”單雨晴提醒說,“以後也方便你們溝通工作。”

寧絮恍惚幾天,才想起合作內容一星期至少讓江逢來兩次,她都已經把人晾了好幾天。

主要還沒做足心理準備。

沒打算和江逢相認,一是他們之間隔了太多的人和事,二是他們之間相隔了太多年,她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寧絮。

沒有相識的必要,卻又因為私心,想將他短暫地留下。

等合作結束,再分別吧。

寧絮加了他的微信,等她晚上直播完,才看到他通過申請。

她點開他頭像看了一眼,圖片拍的是一只放在枕邊的小狗布偶,有點眼熟。

[你好,我是林續,還記得我們前幾天的約定嗎,請問明天下午你有空嗎?]

過了會兒,那邊回:[有。]

寧絮:[那好,請你明天下午14:00開始工作,如有需要,我們可以過去接你。]

江逢:[我這邊可以過去。]

[好的。]

聊天結束,寧絮刷著手機來來回回看,又戳進他的朋友圈——好吧,什麽都沒有。

第二天下午,寧絮再次見到江逢,陪他來的是個打扮非常時髦,甚至可以說是張揚的男人。

男人染了一頭煙藍色的頭發,還漂染幾撮綠色,打了耳釘,戴有項鏈、戒指和手鏈,一套看下來略顯誇張,但又很酷。

“我叫高勁飛,他的兄弟,你就是林續?”

“是。”寧絮跟他握了下手,“請進。”

高勁飛走進打量了一圈,大概想看看幹的是不是正經事兒。

寧絮領江逢坐靠落地窗的位置,自己坐在遠點的地方,拿出畫板和鉛筆。

“開始了?”江逢問。

他大概是不知道要朝哪個方向,以什麽角度,要做什麽動作,表情茫然一瞬。

高勁飛站在寧絮旁邊,出聲說:“這兒。”

江逢根據聲音做出了方位調整。

寧絮垂了垂眼,她能感覺得出他們兩個之間有默契,這樣的默契,她以前和江逢也有。

江逢:“有什麽需要調整的嗎?”

“沒。”寧絮說,“可以放輕松,我今天只是練練手,時間還長,你可以以你舒服的姿勢坐著。”

江逢沒什麽表情地靠坐沙發,頭稍稍偏了偏,一手隨意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壓在扶手上。

寧絮瞇眼打量他。

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很有鏡頭感,這個角度直接拍照,成品度都很高。

說是練手,寧絮什麽也沒畫出來,思緒太亂,根本靜不下心來畫。

不過這可不歸高勁飛管了,時間一到,他就把人帶走。

臨走前,高勁飛在手機上打字拿給寧絮看:[加個微信?]

寧絮明白過來,默不作聲給他加了好友,當天晚上高勁飛微信發來一份合同:[你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沒有的話,我打印出來,下次面簽?]

寧絮打開合同,從頭到尾掃完,發現高勁飛這人真挺厲害,看起來花裏胡哨,卻能事無巨細都考慮得到,全方位顧及江逢在這份工作當中可能存在的隱患。

包括但不限於:在工作當中,甲方言語侮辱乙方,或肢體沖突致使乙方受傷,乙方有權解除合作,並要求甲方賠付違約金;甲方若在工作後的個人時間頻繁打擾乙方,且非工作內容相關,乙方有權……

不得透露隱私,不得損害肖像權,不得拍攝不雅照等等,全都列入在內。

條款密集,甚至有些嚴苛,比甲方要求乙方的還多。

這也是一種篩選,真正有合作誠意的人才會簽。

寧絮忽然有些羨慕江逢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那他確實也不再需要寧絮。

她答應簽,這邊的江逢沒答應。

“我之前已經答應她就那樣合作了,轉頭又說要簽合同,挺沒意思的。”江逢說。

高勁飛想翻白眼:“口頭答應的算個屁,真要出點事,你看誰還認?”

江逢還是說:“沒必要。”

“那些拍攝的你都簽,畫畫的為什麽不簽。”高勁飛說,“怎麽著,聽了人幾年直播,還聽出信任感了唄。”

江逢不說話了。

不可否認的是,他聽見林續叫他第一聲名字的時候,真的覺得太像了,幾乎給他一種她會是寧絮的錯覺,僅憑這一點可笑的錯覺,他就相信她了。

合同沒簽成,高勁飛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但他更多時候尊重江逢的意見。

只是他們不知道林續不是真名。

寧絮也忘了,如果要簽合同,得寫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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