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以前從沒想過會有這種場面。沒想過這個人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連這種“沒想過”的類似感慨對白，我都在這廝的刺激下說了好幾次。足以證明自發現對方也是同路重生人以後，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多少次刷新我的承受下限了。

於是我傻了半天，真的就只能一邊打著哈哈裝傻，一邊覺得特別糾結地在想，他這樣，到底算是個什麽情況？

“……你說啥？”

“……”

“你剛剛說我喜歡誰？”

“……”

“= =你這人怎麽說話說一半不說啦，很討厭麽，窩都沒聽清啊都不說了……”

“……”

只是小小調戲了一句，他的笑容驟然燦爛。我打了個寒戰，捂蛋表示其實我只是有些犯迷糊，不懂他的意思。

事不過三。太極打完，見對方眼神一變，唇角一揚，臉上真的恢覆平時那種溫和可親燦爛至極的笑容了，我就明白見好就收了。也不敢給他說話的機會，撓了撓臉，卡了卡，幹巴巴地笑了出來：“那個……其實我就是想問句，我跟櫻井陽介有什麽，其實也犯不著……沒有人說一定得告訴你吧？”

我說得沒什麽底氣，怕對方一開始的出發點被我在無意間誤解了。萬一他只是隨口問問，好奇呢？我實在不敢給自己太多信心。

他之後的狀態也著實讓我覺得，我剛剛的確是自作多情。

對方笑得純然無害，絲毫看不出什麽被侵↑犯誤會的意思，輕輕松松又問題丟回來：“嘛嘛，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呢。只是有些好奇呢，矢野不是也很好奇麽？……吶。小奈都不願意告訴我了麽？”

她好奇是她的事，她人又不在這裏，關你P事= =。

“……告訴你也沒事啊。只不過是他前幾天告白了而已。吶……簡直嚇我一跳呢。=______,=”

雖然不是故意露出那種有些欠揍的表情，但無可否認那一刻我的確有些希望看他表現的意思，盡管話一說完下一秒就覺得後悔了。

早知道不可能，何必再做作？偷眼瞄過去時他的腦袋不知何時微垂下來，仍舊看不出太多表情，看不出喜怒。

嘛，大概也並沒有什麽在意的吧，不過是個曾經糾纏自己的人而已。

略停了一刻，重新提起的聲音沒有半點不自如，我仍是笑：“放心啦。我說了不會再怎麽怎麽你……就是真的不會糾纏了。平時我說話就算有不靠譜，這句話也絕對是靠譜的。你不用糾結的——而且我也不是沒人要嘛，這次那家夥跟我告白，考慮了幾天都在想要不要接受呢，其實這家夥也不錯呢，上次來我家玩，我媽都看著很喜歡他的樣子——”

“嘛，你喜歡他麽？”

絮絮叨叨的話不知是在安慰對方放下心防，還是虎摸自己放下奢望。然而他忽然截斷我的話實在出乎意料，我怔楞一下，張著嘴，對方的眼睛被層層劉海遮蔽住，那張唇緊抿著，沒有弧度，只讓我覺得淩厲和默然。

“我、我覺得他挺好的啊……就是有點兒粘人跟呆——”

“嘛，所以，你喜歡他？”

“……”

我幾乎忍不住就要拍桌而起。

然而他這樣的口氣，卻讓我莫名覺得心虛，心臟開始砰砰亂跳，惶恐又忐忑。好像——好像在自己曾經長情地撞了十年的南墻面前，承認自己對另外一堵墻生出好感跟感情，這是種非常不道德，不被認可的舉動。

但他……憑什麽呀？

幾乎連胸口都在這種追問之下覺得窒悶，覺得堵塞，覺得難以呼吸，簡直還有幾分心酸，不想面對。我深呼吸一口氣，硬生生壓下那些紛亂的情緒，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亦是低頭，錯開了他的目光，平靜地望著眼前一方小小的地板：“喜歡他也不錯啊，挺省心的。而且是他先告白的嘛，不是說先告白的吃虧嘛，還有什麽‘恃寵而驕’麽？那我也可以在他面前這麽恃寵而驕一把嘛，挺好的。”

恃寵而驕。能說這樣的質問，也是一種恃寵而驕麽。

你憑什麽質問我。不過是憑著，我曾經把整個人，整顆心擺在你面前。即使重生以後，也還念念不忘。在嚴苛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了，這個人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也仍舊那麽隱晦地期盼著，搖擺著，希望不同的進展，能改變曾經的結局。

結果你原來還是那一個經歷了我那麽多事情的不二周助。

那麽我在你面前做什麽，說什麽，表現什麽，又有什麽關系呢？

反正你是你，我是我。反正不可能了。

很多情緒湧上來，腦子裏翻來覆去地有很多東西在叫囂。簡直想說真是自虐一樣的問答。心緒交錯卻只是一瞬，再反應過來時，聽見那人說，口氣溫和，淡淡地說：“所以，你真的喜歡他了麽？”

“……”一直糾結著同樣的問題有意思麽？一直向我確認著說有意思麽？你想得到什麽回答？是還是不是？是不是和你有關系麽？有關系麽？

你想要，那我給你就好了啊。我輕笑一聲，擡起頭來，堂堂正正地看著對方，揚著唇。他的臉慢慢擡起，目光淡淡地註視著我，看不出什麽情緒。面對著這個曾經百般執著的少年，面對著他十四歲的臉，他身體內同樣重生而來的靈魂。我笑著，只說了一句：“我說是。我喜歡他。那又怎樣？”

“……”

他一時沒有出聲。

我卻忽然為自己心酸。

沈默的時間裏，每秒都像漫長的歲月。

曾花去那麽多個年年月月在這個人身上，最後他只說了一句——

“那麽……只喜歡他了麽？”

仿佛那些歲月不管我在不在。只要最後他得了我一句承認，便可以全部拋去。是這樣麽？

“不然呢？”那隨你吧。

“……”

他沈默了。

頓了片刻，似乎彼此都已經找不到還想要說的話了。樓下隱隱傳來不二伯母跟不二裕太的對話聲，再過不久就有人上樓了吧。

我站起來，點了一下頭，“時間已經不早了，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先告辭了。回見。”

他挨著門站的，出去要從他身旁經過。推門時我側了一下手臂避開接觸，到底擡臉禮貌地笑笑，對方的眼睛藏在跟外面的光亮相差極大的黑暗裏，垂目跟我對視時一時感覺有些微妙。我再度低頭想要沖出去時，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

我們聊的時候天色還早，沒有開燈。這刻對方的臉有一半浸在黑暗裏，極深極明亮的湛藍色眸子裏露出幾分看不分明的情緒。他唇邊還噙著一抹笑意，但我卻覺得那笑容卻像是畫上去的似的，真假，真特麽的假。他說：“嘛……”

欲言又止地。又停住了。

對方“——？”掙了一掙，他抓得不緊，但很牢，我掙不開。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還有什麽事麽？”

每天都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不累麽。

我嘆了口氣。對於這樣的默然對視真的很無奈也很無力。

不二裕太早晚會上來的好麽。不怕被你親愛的弟弟看見這一幕麽——你不怕，我也怕的好麽。幹幹脆脆說清楚，一兩句話的事情，難道不可以麽？

耗光所有的耐心，我敷衍地扯扯嘴角，放開膽子扭著手腕想掙脫對方，嘆道：“嘛嘛，沒事就請松手吧，別人看到會誤會的。裕太快上來了吧？快松手吧。”

“……”

我的話像是刺激到什麽了似的，沈默只是一秒，對方眼神一深，拉著我的胳膊驟然將我拖入懷中。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見關門“砰”的一聲巨響，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挾著我的胳膊壓在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將我限制在只有他跟門的狹小空間裏。

……臥槽。

我眼前是那人幽深得簡直在發光的眼睛，他的呼吸都噴在我臉上。身後是門，身前抵著的那個身體是不屬於我的少年的。夏季的衣薄，簡直覺得對方的溫度透過了薄薄一層布料，燒灼一般燙了起來。他極其專註地註視著我，我不明白那眼神裏明亮又晦澀，像是漩渦一樣拉扯著我的到底是什麽情緒，但那眼神讓我口舌都開始結巴。

我從未被這個人用這樣的眼神註視著。理智在叫囂“火警火警”，心裏越發激烈地躍動著的卻是在說——

……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些什麽。

他忽然朝我低下頭。

有一縷劉海特別礙眼，遮在我眼前，使我看不清對方究竟是什麽神色。

只覺得對方的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近，那雙眼睛越來越亮。緊緊盯視著我，像是壓抑著什麽，像是什麽就要噴薄而出。

理智說你個2逼啊你快躲啊快推啊你特麽的看見這廝就軟了麽是不是！

……可是去他妹的！！喜歡得一度放在心尖尖上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放不下還沒有徹底死心的男人放在你面前，他要親你，這感覺就像是一個獨自一人在家沒肉吃又空虛寂寞的男人，他的女朋友忽然敲開了他家的門好麽！！！

……

但，那又如何呢。

——在對方的唇帶著滾燙的氣息貼上我的那一刻，我猛力推開了他。這一下毫不留情，他被推出去幾步。我已經退無可退。緩了緩，站定以後，在原地揚起一個嘲諷的笑，朝著對方笑笑地比了一個中指。

我不管他是什麽神色。緊接著拉開門，悶頭直接沖了出去。勉強笑著跟不二伯母說了再見，也無法去想她是否已經看出我的不妥。但我的確一眼都沒有回頭。

我覺得特別高興。

心裏燒著火，一邊抹去臉上莫名其妙的不知名的液體，一邊咧開嘴無聲地笑起來。

我特別高興。

我終於有一天推開了這個男人。

在我覺得我仿佛就要得到他，或他仿佛就要得到我的那刻。

我推開了他。

……

從不二家到我家的路只有很短的一段，幾乎就是出門左轉進門的路程。

我推開門進去看見我媽在餐廳擺著餐具，看見我，她眨眨眼睛就笑：“歡迎回來~今天有小奈愛吃的菜哦~媽媽今天有記得少放鹽呢~~快去洗手吃飯吧~~”

她絲毫沒看出我臉上有什麽不妥。也許看出來了但是沒說。燈光明亮的餐廳裏我爸也湊過來插科打諢，三個人很溫馨。我坐在餐桌前，覺得很開心。

因為我拒絕了那個人，對我，對他們，對大家，好像都沒有改變。

唯一改變的也許只有我自己。

也許今天開始，我真的可以學會放下。

看著鏡子裏那張笑容不改的臉，我這樣對自己說。

也許那只是一種執念，也許我得到了就不會再想念，也許那其實已經不是喜歡了，也許……

也許還有很多種也許。但我唯一相信的，是也許總有一天，我可以像這樣放下，走出那個人的陰影。

不二周助是什麽？從今以後，我一點兒也不關心。

就這樣。

……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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